也是這一日之後,程躍每晚都等景年回來才睡,對待程躍,景年時時刻刻且敬且畏又熱愛,除了激動時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或是偷個空隙摟摟他的身子親親他的臉頰,就沒有再進一步過。


    程躍知道他不懂,畢竟他還年少,他也慶幸景年不懂,要不然,他將麵對更加難以解決的問題。


    因為景年從未沒想過能和他再進一步,因而程躍總是能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一直分開蓋被子,總是先躺在床上才把披在身上的外袍褪下,景年覺得奇怪,但一得知這是他的習慣便不再有話。


    程躍也因時時刻刻注意,景年才會一直沒發現他的性別,程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揪起一顆心,景年每晚睡著,總是不顧他的意願,輕輕落一吻於他臉頰之上。


    問他如何知道這件事,他說道小時候曾經不小心撞見過一個男僕這樣親了親一名丫鬟,當時好奇,便詢問了隨侍的人,他們回答說這是親吻,隻有對心愛的人才這麽做。


    程躍不由想笑,景年這麽做,的確是因為喜歡他嗎?


    想著想著,不由想到了別處,躺在身旁的景年絲毫沒有睡意,睜著清亮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看他,程躍輕聲問他:お稥「景年,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沒料到他會問這些,景年先愣了愣,隨後了悟地笑笑:「喜歡你這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如果一開始能讓你選擇,你會選擇什麽樣的女子做你的妻?」程躍問得慎重,一直含笑的景年不禁正色,支起上身問:「薇兒,怎麽突然問起這些?」不敢直視景年,把視線慢慢移到床頂,望著帳簾精美的圖案,程躍悠悠道:「也沒什麽,就是想問問,畢竟成親前我們完全沒見過麵,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對於以後的生活,誰都會有幻想的,不是嗎?」程躍平靜卻讓景年覺得有些寂寥的表情讓他不由伸出手,輕輕撫上他放在腰間的手,然後與之十指交握。


    「那薇兒你呢,沒嫁過來前,會想選擇什麽樣的男子做自己的丈夫?」程躍輕輕搖頭:「我從未想過我會成親。」


    是的,他真的從未想過,從小迷醉習武,稍大些為生活所苦,經常有上頓沒下頓,再後來,被那人所救,為報恩,已經不再把自己的事情當一回事了,成親這件事,真的從未想過。


    「那之前,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會是什麽樣子的?」程躍望著帳頂輕笑:「小時候希望能成為威震四方,武功高強的俠士,後來……後來家裏貧窮,經常吃不飽穿不暖的,能活下去就不錯了,那時候,真的是什麽夢想都比不上一頓飽飯,再後來,也許是經歷了太多,凡事都淡看,甚至不願多想了。」感覺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緊,程躍不由看向景年,看見他眼裏的心疼。


    「薇兒……」


    被他這樣看著,程躍隻覺得胸口一陣發酸,趕緊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話呢。」景年深深看他一眼,躺了回去,手卻沒再鬆開。


    「小時候書讀得多了,就會接觸到一些男女風花雪月的情事,不是很清楚,懵懵懂懂,卻開始嚮往。我的確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個女子,站在秋色如畫裏,對我含笑凝望,我與她朝夕相處,相敬如賓,花前月下——又或許,這樣的事情是每個讀書人的美好嚮往吧。」「但這些都隻是空想,在真正麵對時,或許隻有那麽一霎,就已經決定,隻要有她,曾經幻想的那些花前月下都可以不要。」「真的,隻有那麽一瞬間,就決定了一生相許。」景年還在看著程躍,眼中那熱烈的目光不加掩飾,程躍隻覺得眼眶發熱,握在一起的手傳遞的溫度快要把他燙傷,突然抽出手,側過身去背對他,淡淡一句:「睡吧」便合上雙眼。


    但即使背對著那人,即使閉上了雙眼,仍能察覺他炙熱的注視。


    ◇


    歆蘭成了貼身丫鬟,首飾每日都會有更精美的送來,顏色多樣花色新穎的衣服快要把櫃子堆滿,上等的胭脂,最好的護膚藥膏,每日三餐都會端上的補品,隻要出行就是前呼後擁,隻要一點不適就是大驚小怪……程躍一直拒絕反對甚至抗議,得到的結果是一日更比一日的奢侈華貴,甚至向景年發脾氣,可景年口頭上服軟,過後該怎樣還是怎樣。


    中秋過後,一天一天涼快,現在已經是十月初,昨夜一陣大雨,今日溫度驟然下降,樹葉一夜之間落盡,舉目望去一陣秋色淒涼。


    這樣的天氣,體質單薄的人出門都開始換上棉襖,如今身體甚至比常人還要健康的景年一大早喊冷,程躍知道他的情況,怕他受不住多給他穿了幾件衣裳,寧夫人親自給景年送來護手暖爐,程躍雖覺得有些誇張,但在景年臨出門前,還是塞進他懷裏。


    可送走景年後才轉過身,一大幫人便開始往屋裏送進幾大箱的衣服,程躍奇怪萬分,前晚明明才說通景年讓他不再給他送衣服,怎麽今天就又送來了?結果下人們告訴他,少爺叫小的告訴少夫人,夏天秋天的衣服他不送了,現在天氣轉冷,他開始送冬天的衣服。


    難怪他一大早一個勁地喊冷!


    程躍真是氣得青筋直冒,他覺得自己一開始真是看花眼了,居然把一隻狡猾多端的狼給看成了兔子!書香門第老實人一個的程躍,和已經是成功商人的景年,兩人鬥智鬥勇的結果是程躍屢戰屢敗。


    於是造成現在的程躍,梳著繁複的髮髻,插著各種昂貴非凡的髮飾,穿著綾羅綢緞,完完全全一個大家貴婦的打扮。


    在景年送來的所有髮飾中,有一個是最誇張的,是合十數名能工巧匠之力花費一年時間才完成的精美絕倫的金製孔雀步搖。孔雀嘴裏含著碩大的南海珍珠,下垂的墜子個個含著略小但依舊精美的珍珠,每一個羽毛尾端都鑲著通透的綠翡翠,這一隻木骨摺扇大小的孔雀步搖重達一斤半,程躍看到的第一眼,咋舌老半天,連見慣大場麵的歆蘭都不由吃驚。


    因為有這個孔雀步搖比襯,其他同樣昂貴非凡的髮飾就完全不值一提,但程躍從來不戴,一是怕它摔了,二是嫌它花俏,三則是覺得重。好在景年送來也沒指望他一定能戴上,隻要他看起來不比丫鬟們穿著寒磣就好,因此在這方麵沒有堅持。


    一日一日過去,寧老爺的確如他所言,隻要景年在家,府裏就會有容貌言行皆為上品的姑娘來做客,有時是遠房親戚,有時是世交,有時是生意往來的人家,總而言之,什麽名目都有,身為少主子的景年務必要親自去接待。


    程躍知道寧老爺的打算,每次景年勸他一同前去,總以種種藉口推遲,隻是一個人等待的過程中心情總是無比抑鬱。


    有一次程躍悶得荒了,便去景年軒旁邊的院子裏逛逛,這個院子種了一大片的楓樹,現在正是時節,一眼望去,楓葉如火,甚是壯觀絢麗,不巧的是正碰上景年帶著一名女子走在院裏,程躍剛要轉身離開,景年已經看到他。


    「薇兒!」


    景年這一叫,讓程躍再走不成,隻得轉過身看景年朝他小跑過來。望向立於原處的那名女子,簡單卻處處別致的髮飾,恰到好處的妝容把她的天生麗質襯得更是美上幾分。


    後來景年拉著程躍與這名女子介紹,待景年說程躍是自己的妻子時,這名隻及程躍肩膀高的女子不由多看他幾眼,奇怪景年這樣一個俊逸非凡的男子怎麽娶這麽一個高大,又沒幾分姿色的女人。


    「薇兒,這是爹的世交郭伯伯的女兒,叫郭薔,今日是代父親來看爹的,爹就讓我來陪陪她。因為這兒楓葉正紅,便和她到這來逛了。」程躍淡淡一笑,道:「那你們逛,我還是回去吧。」「薇兒,你一向不愛出來,難得出來一次就和我們一起走走。」景年難得見他出來一次,可沒打算就這樣讓他回去,於是不由分說拉住他的手,和郭薔一道四處閑逛。


    一開始景年討好他,什麽都拉他去看,反而忽略了身為客人的郭薔,但程躍向來寡言,又不識字,更不懂這些風韻之事,漸漸地,景年便和大戶人家出身,有幾分才情的郭薔交談起來。


    程躍就在一旁看,如同一個旁觀者,看景年侃侃而談,看郭薔巧笑嫣然,金童玉女,果然才是天生一對。


    趁著兩人相談甚歡,程躍轉身悄悄離去。


    ◇


    送帳本的伍六走上二樓,走進帳房裏一望,便看到坐在書桌前的少東家,寧景年。


    這和平日沒甚不同,伍六從寧明山老東家起就每日送錢莊的帳本來這,像其他行當的,比如酒樓、客棧、布莊、茶行等等行當的帳本則專門另有人負責,送帳本來的時間也不一定,像茶行這樣的,每半月才送一次,布莊則是一月一次,主要是按每日收入帳的大小來定時間的。


    錢莊每日出入帳都是一筆巨大的數額,也可算是每一家商號的經濟命脈,東家每一日都要仔細翻閱清點,預防其中出現紕漏。


    而和平日有些不同的是,伍六一進來就看見少東家拿著一本帳冊翻了幾頁,一副完全看不下去的樣子,就又丟回去,想一想,又拿另一本,同樣又是翻幾頁便不耐煩的丟了,這和以往認真謹慎的態度差遠去了,看看,原先為方便珠算,算盤一定要擺在自己麵前,可現在呢,那算盤大半個身子懸在桌沿,眼瞅著就要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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