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現在身體已經大好,讓薇兒搬到主屋和我一起住應該沒什麽關係了。」當初寧老爺對景年解釋讓程躍去偏房住的原因,一是為了就近照顧他,二是他重病纏身,有別人睡在身側怕會影響到他,才會這麽安排。現在景年身體大好,如果說是為了就近照顧他,沒有什麽比同床共枕更要親近的了。


    景年的話讓程躍和寧老爺他們麵麵相覷,半天答不上話。


    景年見狀,奇怪地道:「怎麽,難道有什麽不好?」寧老爺趕緊說道:「景兒,這件事等你身體全好再說吧。」「對對!」寧夫人附和。


    「可是……」景年不悅地蹙起眉。


    原不想說什麽的程躍終於開口道:「聽寧老爺的話吧,你的身體好不容易才康復,誰也不想在這時候出任何岔子。」寧老爺和寧夫人一聽,都萬分同意地對兒子連連點頭,景年遲疑一陣,最後妥協在父母擔憂的目光下。


    「好吧。お稥」景年點點頭,但很快又轉頭對程躍說:「薇兒,你應該改口叫爹娘了,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你不要再管爹娘叫寧老爺、寧夫人。」程躍看向寧老爺,得到了微微的一頷首,才道:「好。」這一天,是程躍到寧府的第十六天,離八十一天還剩六十五天。


    ◇


    又過了四天,景年以令所有人都驚詫的速度恢復了健康,而且不再用人攙扶,自己能慢慢下地行走了。


    這一天,吃過早點送走寧老爺和寧夫人後,景年便半催促半撒嬌地讓程躍陪自己到屋外走走。程躍看一看屋外晴朗的天空,再看一看景年期待的目光,不忍拒絕,點頭同意了。


    偌大的庭院裏,他們走走停停,又逛又聊將近一個時辰,才回到屋裏。其實景年本來還想拉著程躍再走走,但程躍看到漸漸懸在正空,變得火熱的太陽,加上逛久了景年臉色有些改變,便不容分說地把他拉回屋裏,想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可一進屋,景年就被一樣東西吸引了目光。


    景年的被褥是兩天一小換,七天一大換,小換就是換張被套和床單,大換則是床上物件全部換上幹淨的。


    今天正好在是大換的日子,丫鬟們覺得這兩天日頭好,便趁今天換被褥的時候,把曬了兩天的新竹蓆也換上。景年他們進來時,丫鬟已經鋪好竹蓆和床單,在枕頭放上去前,把放在床頭櫃子上的一個錦囊拿起準備壓在床頭的床單下。


    景年見了,有些奇怪地叫住丫鬟,問這是什麽。鋪床的丫鬟立刻走到他身邊,把這個錦囊交到他手中,恭敬道:「少爺,這是老爺讓奴婢們放上去的,奴婢也不知道。」程躍站在一旁看見這個錦囊,覺得有幾分眼熟,當景年打開錦囊拿出裏麵的東西時,他才醒然。


    「頭髮?」景年拿出裏麵的東西,看見是什麽後,眉毛不由蹙起:「爹幹嘛要把這些頭髮壓在我床頭?」再仔細一看,分明不是一個人的頭髮,一束顏色稍深髮絲較粗,另一束黑中帶黃髮絲也細一些,這兩束頭髮用一根紅繩係住,牽牽捆在一起。


    不知是誰的頭髮一直壓在自己床頭,讓景年覺得有些詭異,又有些不悅,塞好後隨手丟還給丫鬟,吩咐道:「隨便拿出去放,別再放在我床裏,怪奇怪的。」丫鬟一聽,方露出為難之色,程躍已經開口道:「別!」「怎麽了?」景年看向他。


    程躍遲疑一下,才說道:「還是放回去吧,你爹這麽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反正對你有好處。」其實程躍本來是不信這些的,但自己到來後景年一天一天康復的身體卻讓程躍不再那麽肯定。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景年仔細琢磨他的神色,隨後想了想,露出略略帶著狡黠的笑容,從丫鬟手中拿回錦囊,然後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薇兒,你肯定知道這錦囊的由來吧?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就——把它燒掉!」聽他這麽說,程躍開始猶豫,其實並不是什麽秘密,之所以不想回答,是覺得有些尷尬,想了又想,程躍把目光對上景年,手下意識地摸了下垂在鬢間的發。景年見狀,愣了下,隨即想起什麽再把錦囊打開,拿出捆在一起的發站起來與程躍的頭髮作比對。


    果然,那束又黑又有些粗的髮絲是程躍的!


    「薇兒,這束顏色黑些的頭髮是你的?」


    「嗯。」程躍點點頭。


    景年萬分驚訝,又道:「那另一束是?」


    程躍看著他不說話。


    景年的眼珠子轉了一下,隨即拉下自己的一束頭髮對比,果然,和自己的頭髮非常相像!


    「這是怎麽回事?」景年緊緊抓著錦囊,不解地向他詢問。


    事已至此,恐怕也由不得他不說了,程躍於是向他說道:「那是咱們——成親那天,你揭完蓋頭昏過去後,你爹讓人各自在我們頭上剪下一束髮綁在一塊放在錦囊裏,然後他就收走了,什麽時候壓在你床底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程躍淡淡地笑著:「結髮夫妻,不結髮,如何叫結髮夫妻?」「原來如此!」聞言,景年激動地看著手中的錦囊,想到自己剛才居然想要燒掉,不由又握得更緊些。


    等到激動的心情稍微平息,景年才慎重地把錦囊交給自己的貼身丫鬟洛秋,讓她給錦囊fèng上帶子。書香門第「fèng帶子做什麽?」程躍不解。


    「這才能方便隨身攜帶!」


    「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帶著這個恐怕不妥吧?」「對我而言,世間任何珍寶都沒它貴重。」


    景年看著程躍的目光灼灼,讓他竟有些不敢直視。


    後來景年問了寧老爺才知曉,把他們的頭髮捆在一起後,寧老爺親自拿去做了一場法事,說是這樣可以讓他們真正福禍與共,壓在他床頭,也有保佑他讓他早日康復的意思。


    景年想要把錦囊係在身上隨身攜帶的意願,寧老爺聽罷並沒有反對,隻是一再叮囑他一定要收好,據說景年身體康復得如此之快,這個錦囊起到了一定作用。


    有一日景年午休醒來沒看見程躍,眼珠子一轉,待丫鬟們為自己漱洗完畢後,拎著他叫洛秋為自己準備的茶點,來到偏房,一揭開擋在門前的簾子,沒有關上的門裏邊,他一眼看見程躍坐在床上專注地打坐運功。


    景年第一次看到他這樣,也是這時才發覺,自己的妻子會武功。


    沒有出聲打擾,更害怕會影響到程躍,景年進來的時候都小心踮著腳步,把茶點盒子放在一處時,動作都分外輕細,深怕發出一點聲響,隨後才慢慢坐在椅子上,興致盎然地注視程躍,直至約莫一炷香時間後,他張開眼睛看向自己。


    景年衝程躍笑得開心,起身拿過一張幹淨的擦臉巾走到他麵前,想為他擦拭運功過程中流出的汗水。可程躍卻不給他任何機會地一把奪過麵巾,自己動手擦拭,裝作沒看見景年臉上的失望。


    景年坐在床上,幾乎要挨到程躍身上,他的雙眼一直盯著程躍看,看著這張幹淨端正的臉,還有眉間經常不自覺出現的皺褶。


    景年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別的女子完全不一樣,她雖然也時不時露出笑容,但總清淡如水,若有若無,和他在一起,從不主動開口,隻要他一不注意,她就會陷入到自己的思緒裏,任目光落在遙遠的地方,她總是一臉平淡,無欲無求,任何會討女子歡心的東西,她總是寵辱不驚地含笑收下,然後擱置,她不喜歡出門,也不喜歡打扮,身上的衣物來來去去就是那麽幾件,衣料的質地和顏色總是最簡單樸素的……景年情不自禁地拉住程躍的手,然後緊緊握住。


    「怎麽了?」看景年突然一臉緊張,程躍不由問道。


    而景年卻深深看他一眼,身體挨得更近,程躍都能感受到傳遞於他身上的體溫,想退開,被景年幽怨的目光一望,便隻能於心底嘆口氣,由他了。


    景年長年臥病在床,盡管此刻已經恢復得與正常人無異,但終因長年待在屋內的關係,皮膚真真是白如凝脂。


    景年的娘寧夫人當年曾是安陽城裏排名榜首的大美人,據寧老爺所言,景年的容貌像極寧夫人且又更甚之,才四、五歲,就已經美名在外,那時為目睹他一眼,各家小姐夫人想著法子來竄門,幾欲踏平寧府門檻。


    要是景年一直無病無痛的長大,現在的他極有可能成為翩翩佳公子,舉手投足間萬人傾倒,春風得意正當年少時。


    然而景年整整病了九年,九年的時間,人們足以淡忘那個如仙童下凡的寧景年,可這九年的時間,即使景年快被疾病掏空了身體,精緻的輪廓擺在那兒仍舊不掩他一身芳華。


    最最吸引程躍注意的,就是他的一雙大眼,程躍搜盡記憶,都找不出任何足以匹配這雙明亮眼睛的事物來形容,真要讓說出感想,他也許會告訴你,這是一雙冰雪靈慧的眼睛。


    就像冰天雪地裏花費數千年歲月才凝結而成的冰,在難得的旭日照耀下,一滴晶瑩透澈的水滴在底部凝聚,快要落下前,發出最動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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