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理本是宜州吳縣的一名教書先生,平時很受人尊敬,因為他是吳縣內唯一的教書先生,而衛央則是他的弟子,從小就跟著他,兩人平時就是教書,寫字,吟詩,做學問,日子也算過的比較瀟灑。


    但是這種閑適生活並不是李理想要的,這種生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平淡了,他一點都不喜歡,曾經不止一次的寫信給州府大人自薦,想要為之所用,結果一再的被拒絕,空有滿腹經綸卻鬱鬱不得誌呀,李清無奈隻能做這些事情來抒發自己的不快。


    但是半年前,李理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他的師弟寄來的,邀請李理前往大周成均學府參觀並指點一二,信中還流露出了一絲想讓李理留在那裏,擔任副院長的語調。


    李理在看到這封信之後,頓時豪氣衝天,一改之前懷才不遇的模樣,興致衝衝的收拾了一下行禮,帶上全身的家當和衛央兩個人直接從吳縣出發,朝著大周出發了。


    剛開始的時候還好,兩人一直在老老實實的趕路,但是之後就不對勁了,衛央發現李理不管遇到什麽不平之事都要上去和人理論一番,輕者雙方動口,重者被對方動手,兩人過的很是驚險,不過還好,大多是破財消災。


    但是數次下來,管錢的衛央發現這錢袋子越來越薄,於是就開始約束李理的這種行為,否則再這樣下去,他們可能就到不了大周了。


    但是最讓兩人沒有想到的事情,讓他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竟然是因為李理的自恃清高,樂善好施。


    一路上隻要看到那人生活有點困難,李理就會很豪爽的拿出一點銀兩去救濟,甚至還在一個村子裏設過一次粥鋪,那個村子因為蟲災,糧食絕收,整個村子都沒有吃的,兩人露出的時候,發現這個村子裏的人都餓成了皮包骨頭,甚至都開始吃觀音土了,李理實在看不下去,於是采購幾百斤的米,專門在一個地方設了個粥鋪,救濟這幫村民,待了整整七天。


    但是讓兩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兩人離開那個村子之後,就碰到了一群綠林好漢,將兩人身上的銀兩全部搶了去,一分不剩,最讓人可恨的是,那幫強盜竟然就是那個村子裏的人,看在兩人前幾天善舉之下,隻取錢財,其餘絲毫不動。


    自此之後,李理整個人都垮了,感覺就像天塌了一樣,他所有的付出最後卻換來了這麽一個恩將仇報,這件事對於李理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要不是衛央領著渾渾噩噩的李理,一路上乞討,抓田雞,釣魚,偷番薯,李理可能早就餓死在路上了。


    後來李理從那個挫折裏重新爬了起來,兩人隻能開始流浪了,想要活著都已經這麽累了,更何況是其他的了。


    就這樣,兩個人硬是流浪了三四個月,來到了這國風城,想要繼續往前走,但是聽說接下來要花一個多月穿越一片草原,兩人深知如果沒有準備好,那麽兩人必然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才在這裏逗留了好幾天,正在想辦法想要去那邊陲之城,左安城。


    呂安聽完之後,對於兩人能來到這裏既驚訝又敬佩。


    驚訝是兩人既然能活著走到這裏,敬佩指的是李理這一路上所做的好事,按衛央所說,沒有百件也有數十件,但是結果卻落了這麽一個流浪的下場。


    呂安起身,對著李理行了一個大禮,“先生,這種仁義之舉才能配的上讀書人這三個字,而在下距離這三個字還很遙遠。”


    李理趕緊將呂安扶了起來,嘴裏不停嘀咕道:“不值當,不值當,不值當呀。”


    衛央繼續說道:“現在夫子還想著去大周去看看那成均學府,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好了,接下來的話,我自己說吧。”李理突然出聲道。


    衛央點了點頭。


    “見笑了,一路能走到這裏,著實是運氣好,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就夠我鑽研半輩子,這大周現在看來不去也罷了。”李理突然苦笑著說道,這話一說完,整個人都頹廢了下來,身子都佝僂了起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歲。


    “夫子,不會吧?現在你想放棄了?”衛央不解的反問道。


    呂安望著仿佛看開了一樣的李理,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


    “央兒,我意已決,接下來的路不是我們能走的。”李理如釋重負的說道。


    “但是,我們花費這麽長的時間,吃了那麽多的苦,現在走了一半就停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衛央還在勸。


    李理擺了擺手。


    衛央剛想繼續勸說,就被呂安給拉住了,示意別著急。


    衛央突然眼臉低垂,雙手掩麵,竟然在那裏抽泣了起來。


    場麵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尤其是呂安,看著老的一臉苦笑,小的在那裏抽泣,呂安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了,輕輕歎了一口氣。


    “先生,我看你們有點累了,今天就先在這客棧內好好休息一下吧,然後在做打算,順便你們師徒也好好商量一下看,這大半年著實不易,現在輕言放棄也是有點可惜了,老板,給他們開間房間,記我賬上。”呂安勸了勸。


    井明笑了笑,有錢賺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李理對著呂安再次行禮,一臉的憔悴,領著滿臉淚水的衛央跟著井明上了樓。


    呂安望著兩人的背影,也隻能輕輕歎了一口氣。


    井明沒一會就下來了,看到呂安就坐了過來。


    “小子,看不出來,你的心地還不錯嗎?”井明算是稱讚了一下。


    呂安喝了口茶,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


    井明隨即又說了一句,“不過心好,也容易被騙。”


    呂安抬起了頭,不解的反問道:“老板,你是覺得他兩是騙子?”


    井明搖了搖頭,“那倒不是,他兩我看到過好幾次了,確實是個讀書人,很窮的讀書人。”


    “那老板何出此言呀?”呂安繼續問道。


    “好心提醒一下而已,因為這樣會顯得你很闊綽,就像之前的那老頭一樣,叫什麽來著,樂什麽。”井明想了想半天沒想起這個詞。


    “樂善好施。”呂安補充了一句。


    “對,就是樂善好施,那老頭之前不也是如此,現在你看看混成了這幅模樣,露財乃是大忌,你在這國風城裏稍稍闊綽一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盯上你了。”井明說完這話,隨手指了指附近的人。


    呂安看了一圈,好像確實有幾個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有點異樣,“你確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嗎?而且這裏不是你的地盤嗎?”


    “是我的地盤,但有些人可不是我的人,隻要不在我這裏鬧事,我可管不著。”井明攤了攤手回道。


    “我就請人吃了兩個饅頭,開了一間房,這就盯上我了?”呂安一臉的疑惑。


    井明攤了攤手,表示無奈,“可能因為你是外地人吧,當然我隻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你也不用太在意。”


    呂安一臉黑線,“當真是家黑店呀!”


    井明嘿嘿一笑,隨即起身就離開了。


    第二天。


    呂安正坐在房內看書,屋外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進來吧。”呂安輕語道。


    李理帶著衛央緩步走了進來。


    呂安頓時眼前一亮,梳洗打扮之後的兩人與之前全然不同,李理將灰白的頭發束起,略顯蒼老的臉龐,卻給人一種和藹的感覺,身上穿著一條幹淨的青衫,整個人總體感覺就是一種儒雅至極的氣質。


    而衛央則是非常的清秀,一雙明亮的眼眸很是活絡,瞪的老大,整個人還是有點拘謹。


    “呂公子,多謝。”李理進門之後直接行禮拜謝。


    呂安趕緊側身讓到了一邊,然後順手將李理扶了起來,“老先生,您客氣了,小事而已,不足掛齒。”


    “對於公子來說,這是小事,舉手之勞,但是對於我師徒二人來說,恩比天高。”李理發自肺腑的說道。


    呂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問道:“那現在兩位有何打算呀?”


    “回....”


    “去大周。”


    兩個聲音同時響了起來,然後師徒二人對視了一眼。


    衛央眼神堅定,搶先答道:“去大周成均學府。”


    李理整個人的表情頓時又萎靡了下來,低聲歎了一口,“讓公子見笑了。”


    兩人截然不同的回答也是搞蒙了呂安,呂安手一伸,示意兩人先坐。


    李理看到呂安正在看書,輕撫白須,點評了一聲,“公子好雅興,《論子語》大道至簡。”


    呂安笑道:“難道先生也看這書?”


    不過呂安剛剛問完這個問題就尷尬的搖了搖頭,這本書李理怎麽可能沒看過。


    不過李理絲毫沒有理會,認真的點了點頭,“苦讀百遍,卻不得其精髓,讓公子見笑了。”


    呂安一笑,趕忙轉移問題,“這本書我就隨便看看而已,不知先生有什麽打算?”


    可是李理卻沒有理會到這一點,還是盯著這本書,開始侃侃而談,“公子此言差矣,雖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但是卻不適用這種聖人之言,言行一致,說起來,做起來卻難於登天,就像我一樣,出門這一趟讓我感慨良多呀。”


    “夫子,我覺得這壓根不是你的錯,世道在變,道理也在變,很有可能,這書中的道理已經不適用現在了,沒必要糾結於這一書一言。”衛央不屑的插了一句。


    李理頓時眉頭一皺,怒道:“你是在說這書中的道理不對?”


    衛央坦然的點了點頭,“沒錯,我覺得這雖然是上輩先賢所著,但是又不代表這其中的道理樣樣都對。書中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如果按照這話來說,何為其道?這世道本就邪惡,一直固守己見,堅持自己的那種君子行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衣食無憂?連飯都吃不飽的君子,能做的出學問嗎?”


    衛央一連三個問題直接痛擊到了李理的心坎之上。


    李理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衛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衛央仍想繼續開口,結果被呂安給製止了,呂安輕聲道:“話慢慢說,理慢慢論。”


    李理皺著眉頭,原本就有點蒼老的臉龐此刻顯得格外的滄桑,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呂安見著兩人還是這麽針鋒相對的樣子,把衛央拉倒了一邊,冷聲問道:“小小年紀,脾氣這麽爆?大早上的就給你師傅顏色看?”


    衛央頭往邊上一撇,沒有回答。


    “說吧,你到底想幹嘛?一上來就懟你師傅。”呂安繼續問了一句。


    “不想幹嘛,就是心裏不舒服。”衛央撇嘴回道,但仍是不敢看呂安一眼。


    呂安看著如此倔強的衛央,不由感到一絲好笑,笑罵了一聲,“真是個小孩子脾氣。”


    衛央馬上怒目而視,“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看了幾百本書了!”


    “看了那麽多書,難道連最基本的尊師重道這四個字都沒記住嗎?你可以說別的話是錯的,但是這四個字你覺得是對還是錯?”呂安反問道。


    衛央一下子愣在原地,一臉的不知所措。


    “去和你師父道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呂安補充了一句。


    衛央嘴裏嘟囔了兩聲,直接走到了李理的麵前,然後雙膝跪地,“夫子,我知錯了,不應隨意評判至聖先師的典籍語錄。”話一說完,就把手心攤開,遞了過去,然後雙眼緊閉,臉都扭曲成了一個皮皺子。


    讓衛央沒有料到的是李理沒有動手,伸手將衛央給扶了起來,歎了一口氣,“錯不在你,在我。”


    聽到這話,衛央頓時就慌了,眼淚水都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了,抿著嘴,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但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李理沒有理會衛央的這幅表情,又歎了一口氣,“確實是我的錯,做學問其實就是一個質疑的過程,而我卻在一開始就走進了死胡同裏,這個歲數等於是白活了,這書看來也真的是白讀了。”


    “那可不能這麽說的,起碼看了這麽多書,懂得這麽多的道理,還教會了這麽多人讀書寫字,不管村子裏出現了什麽矛盾,他們都會來找夫子您做評判,而且你也總能道個一二三四,這些都是您讀書的成果呀。”衛央趕緊說了一句。


    李理聽了這話,臉色稍微好轉了一點,“但是又有什麽用呢?還不是隻能待在村子裏過日子。”


    “不是的,夫子,我們可以去大周成均學府,那裏才是夫子證道的地方,而不是那小小的村子,夫子,你甘心嗎?”衛央繼續說道。


    “可是我們根本就到不了。”李理眼神也慢慢亮了起來。


    “我們可以到的,呂公子,你能幫我們?”衛央說完這話,突然直接跪在呂安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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