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下對陳家會的擔心,回到大帥府,駱羽杉越想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沉思半晌,撥通了左元芷的電話,不想卻無人接聽,元芷去了哪裏?駱羽杉蹙起了眉頭。


    左元芷去的地方,這次駱羽杉是肯定不能猜到的了。


    從位於淩州城北的淩江碼頭上船,順流而下,便是有名的淩江景區。這一段全長大約五十公裏的河道,沿岸既有巧奪天工的自然景觀,又有曠古悠遠的曆史遺跡,相映成輝。兩岸青山,滿目蔥翠;一江春水,澄碧似玉。山中有水,水中有山,水行山中,山繞水生,群峰擁翠,水碧山青,一直是淩州人最喜歡的地方。


    因為是冬天,江上的船不多,駱羽杉找不到的左元芷,正坐在一艘小船裏,一名男與她相對而坐。


    日本態度強硬地向北方軍政府提出“二十一條”以來,很多在日本的留學生和學者名流義憤填膺,紛紛歸國,這其中,就有左元芷一直牽掛的喻兆國。


    左家是淩州大族,祖上左成規,曾任晚清最大的軍工企業——江南製造局總辦,後來步步高升位列封疆。所以左家不僅是淩州大商而且是世家。左元芷的母親則出自曾國藩家族,當年是有名的才女。左元芷幼承庭訓,很小便喜歡閱讀家中藏書和各種新書報,接觸了大量的新思想。


    讀書後,左元芷對社會活動十分關注,喜歡閱讀反清的革命文章,對那些革命派與保皇派的論戰,更是興趣深厚,特別是對一個署名喻兆國所寫的文章情有獨鍾。喻的文章總是洋洋灑灑,筆鋒犀利,深得左元芷之心,天長日久心裏便有了喻兆國的影子。


    從女子中學畢業的那年,左元芷終於見到了慕名已久的喻先生。


    那次喻兆國作為日本留學生代表,受孫逸仙博士的委托,回國募集革命經費,在淩州舉行頻繁的演講。


    喻兆國風度翩翩,一上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從中國文化講起,講到華人去國的艱辛,講到留學生與故國的深情。語調緩慢,娓娓道來,聽眾逐漸沉浸到他渾厚帶了磁性的話語中。講著,喻兆國的聲音慢慢放大,開始講到鴉片戰爭的屈辱,講到甲午戰爭中國的慘敗,講到八國聯軍占領北平的羞恥,同胞的苦難,民族的衰敗,喻兆國慷慨激昂地呼籲,驅逐韃虜,興我中華!


    喻兆國的演說滔滔不絕,聲情並茂,聽眾的情緒漸漸高漲,當他演講完畢,向聽眾鞠躬致謝,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情緒激動的喻兆國沒有注意到,人群裏有位少女那樣入神地聽著自己的演講。時而低頭沉思,時而淚流滿麵,時而麵露激憤,情緒跟著他的演講變化而變化,她凝視著演講者,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她就是慕名而來的左家二小姐左元芷。


    聽眾們情緒激動,爭先恐後在募捐薄上簽名想為國家革命盡一份力。喻兆國在一位淩州友人陳軍陪同下在一邊休息。這時,左元芷走了過來,半是羞澀半是仰慕地鼓足勇氣說道:“喻先生您好。”


    喻兆國見是一位美貌少女,忙有禮貌地起身問好,陳軍偏偏認識左元芷,忙笑著過來介紹:“喻先生,這位是本埠世家左家的二小姐元芷,是女中有名的才女。”


    盡管不熟悉,左家喻兆國自然是聽說過的,忙請左元芷坐了,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左小姐找在下有什麽事嗎?”


    左元芷雖然羞澀卻直截了當:“喻先生,我願意跟隨你們,參加革命。”


    喻兆國聞言微微一笑:“左小姐,,我很感謝您支持革命,但小姐可能還不了解,革命很辛苦,也很危險,不僅要東奔西走募捐籌款,還要聯絡同誌,甚至會真刀真槍上戰場殺敵,並不是上台演講這麽簡單的。”


    左元芷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先生說的這些事,我都明白,我不怕,我願意的;而且你們革命不是同誌越多越好嗎?”


    喻兆國看著眼前年輕但固執的少女,搖搖頭換了話題道:“左小姐,我們過幾天就回日本去,你的父母不會同意你這樣的年紀就遠去他國的。”


    左元芷看著他,沒有辯駁輕輕一笑,她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


    左元芷之父左明逸盡管很重視家裏兒女的教育,但是畢竟還有官場、商場上的事,平日能顧及到的不多。而且,左家是借洋務運動的東風達到鼎盛的,所以與洋人打交道很多,對西方的平等等思想也多有接觸,雖然有時候在家裏也擺父親的架子,但是內心對兒女還是願意給他們多一些自由的。


    平常左明逸多是對外,家裏的事由曾夫人一手打理。曾夫人出身大家,知書識禮,也接觸過一些西學思想和教育,因此對兒女並不象那些封建思想嚴重的大家族,要求循規蹈矩,特別是左元芷這個聰慧美麗的幼女,更得母親歡心。


    左元芷想的是,自己的要求就算是父親反對,母親最後必定也會同意的。


    此後幾天,喻兆國的演講一場接一場,從一個地方轉到另一個地方。左元芷一直跟隨,從新舞台到南方會館,再到新民飯店會議室,場場不落。並且身體力行做宣傳推廣,鼓動人們參加聽取演講;演講前積極幫忙收拾桌椅板凳;演講開始,就和同學坐在最前麵,認真聽講;演講結束,又鼓動大家積極認捐。


    喻兆國在淩州並沒有停留很久,不久後就到日本去了。左元芷畢業後天天和父母磨嘰要去日本讀書。初初左明逸不同意,說女孩子離家那麽遠幹什麽,淩州的大學也很好,為什麽非得到日本去。反而是曾夫人,雖然心疼女兒離家吃苦,但隨和的她最後卻還是選擇了支持女兒的誌向,背後做丈夫的思想工作。


    最後,在母女倆的“夾攻”下,左明逸無奈,隻好同意女兒隻身遠赴東瀛,全家人送左元芷登上海船,入日本政法大學留學讀書。


    左元芷之所以選了政法大學,就是因為喻兆國是這所學校的學長,也在東京。聯係上以後,便經常去喻兆國的居處“數往返,談革命”。喻兆國對這個倔強、熱情的少女也難以拒絕。而且,不管喻兆國到何處演講,左元芷總是伴在身邊。革命組織經費拮據,左元芷不僅將自己帶來的錢交給他們,有時甚至將佩戴的首飾典當出去,供組織活動之用,是以後來連孫博士都知道有一個熱心革命的小妹妹。


    左元芷去東京的第二年,正是日俄戰爭激烈的時候,日本全國處於極度興奮狀態。即使在課堂上,最新戰況的號外新聞一到,教授就停止講課,和學生一起朗讀新聞。日本這種舉國上下的愛國熱忱,喚起了很多中國留學生的愛國心,激發了他們投身救國救民的革命運動之中。


    二十世紀初,僅在東京一地,就有中國留學生萬餘名,這在當時是一個非常空前的規模,日本是以成為中國革命的大本營。左元芷去的那年,喻兆國已經從政法大學畢業,找了一份翻譯工作,一邊工作一邊籌劃革命。


    兩人經常見麵,左元芷也加入了革命青年的行列,雖然兩人之間都有好感,但一直卻隻是革命同誌。這時喻兆國和家裏鬧翻,斷絕了家庭關係:兆國在日本從事革命工作,謹此自絕於家庭……吾為革命流血犧牲,誌矢而不渝……”


    因為之前,革命黨人在孫逸仙博士的組織領導下,舉行過多次起義都失敗了,大批仁人誌士倒在血泊之中,所以不僅海內外民眾對革命灰心喪氣,很多的革命青年也情緒不振態度消沉。


    喻兆國認為,應當刺殺當時的晚清小朝廷的高官,來挽回和喚醒民眾對革命的信心,於是決定北上赴京,若能喚醒中華睡獅,引導反滿革命火種,則吾儕成仁之誌已竟,並發表了自己最有名的文章《革命的決心》:


    “現在四億人民正如饑泣的赤子,盼等吃革命之飯食。但燒熟米飯所需要的一是薪,二是釜。薪燃燒自己化成灰燼,把自己的熱轉移至米,而有生米成熟飯;釜則默默忍受水煎火烤。顧兆國認為,革命黨人之角色有二,一為薪,需奉獻毅力,甘心把自己當柴薪,化自己為灰燼煮成革命之飯食;二為釜,為釜之人需堅韌之耐力,願煎熬自己煮成革命之飯。”


    對他的這一想法,不少同誌是讚同的,組織元老黃又生豪爽地說:“參加革命時,本人早已立誌為革命而死,就讓我們一起作革命之薪吧。”


    但是喻兆國沒有想到,最堅決想和他北上的是左元芷,有人半開玩笑說:“左小姐有英國護照,當然不怕死。關鍵時後,把英國護照一亮,英國公使館自會來救你。”左元芷聽完微笑,二話不說拿出護照當場撕成碎片,滿座皆驚,說風涼話的人更是羞得恨不得鑽入地縫,被一時傳誦為撕毀自己外國護照的烈女子。


    同年十月,喻兆國一行到達北京,卻因為埋炸彈時被人發現而被捕。


    因為清政府宣布預備立憲,所以司法部按照文明國家的法律程序,開庭審理這一行刺未遂案。喻兆國在被告席上昂首挺胸,慷慨陳詞。


    清政府主政者意識到革命黨人行刺的目的,就是玉石共焚、殺身成仁,殺了他們不僅不能嚇倒那些不怕死的革命黨,反而會激發民眾對朝廷的憎惡和反感。於是最後決定從輕發落,安撫天下人心,以“誤解朝廷政策”為由,免除死罪,判處喻兆國監禁終生。


    革命黨東京總部和各地支部紛紛發起營救喻兆國的行動,通過這些行動,一度陷於分裂的革命黨內部開始彌合,民眾也重新認識到革命黨的決心。喻兆國的這一行動,對接下來的推翻中國幾千年的封建製度的革命成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喻兆國被捕後,左元芷沒有回政法大學,而是積極參與了營救活動。報上刊載他在獄中寫的詩詞: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讓左元芷潸然淚下。


    後來因為喻兆國以血書從獄中傳出“勿留京”三字,讓左元芷趕緊離開北平,革命同誌也連連相勸,左元芷無奈,隻好一步三回頭回了淩州。不久滿清被推翻,喻兆國出獄,革命黨成立新政權,喻兆國卻不願為官,轉而繼續自己的報人事業。


    左元芷也回政法大學完成自己未竟的學業。再回國,已是軍閥混戰,孫博士為國家大義自願下野,南北軍政府分立一係列大事發生。而喻兆國此時卻又到了日本。


    左元芷明白,有一份感情在自己心裏已埋藏了很久。她傾心喻兆國,不僅是因為他的相貌才能、革命熱情,還因為他嚴肅的生活作風。


    在東京的年青的革命者中,不少人嫖妓賭博酗酒,而喻兆國卻象個清教徒一樣生活,被人稱為“道學先生”。最讓左元芷感動的,是他“革命不結婚”的信念。


    喻兆國曾經說過:革命者生活無著,生命無保,結婚必陷妻子於不幸,而讓自己所愛之人一生不幸是最大之罪過。他發誓說:兆國此生不結婚。


    左元芷歎了口氣,他越說不結婚,自己反而越放不下他。轉眼間兩人相識已有八年,卻從來沒有為私人感情聊過一句,自己心中那縷情愫他可明白?既然你以身許國,我又何嚐不能放下兒女情長?


    左元芷從政法大學畢業,回到淩州也加入了報人的行列。革命知己的兩個人南北呼應,埋頭於民族國家大義。


    這是幾年來,兩人第一次見麵。


    喻兆國憐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嬌憨的大家小姐,已經完全變成了獨立、有為的報界名人和堅定的革命者。他不是不知道她一直深愛著自己,而自己,對她,又何嚐沒有知己知音之感?但是越愛她,就越不願意看她受到傷害,不願意她為自己失去一生的幸福啊。


    “元芷,我們得到的消息,列強五國中,英、法、意早已與日本有密約,所以對中日之爭,必然是袖手作壁上觀的。現在中國代表團隻能全力尋求美國的支持。雖然代表團衝破日本人的重重阻撓,將相關內容的說貼、附件送達相關國家代表團,力爭保住國家主權。但由於日本作梗,英、法受對日密約掣肘,五大國的注意力已經轉向戰後國際格局安排及歐洲分贓問題上,山東問題被擱置。”喻兆國低聲說道。


    左元芷點點頭:“這樣看來,中國在和會上的結果令人擔心。如果結果失望,國內必定會興起抗議浪潮。”


    “對。”喻兆國接口說道:“我們正是為此而來……”船行在水上,看著青山的倒影,兩個人就下段時間可能出現的局麵和工作進行著討論。


    找不到左元芷,駱羽杉隻好暫時打通了邢秘書的電話,讓她聯絡夏漢聲,把自己聽來的消息轉告過去。邢秘書答應著。放下電話,駱羽杉想到聶崇平,幾天都沒有過去看看她,盡管有趙其玉照顧,自己也難免太過不關心了些。


    於是撥通了電話。聶崇平拿起電話,聽出是駱羽杉的聲音,笑道:“羽杉這幾天是不是很忙?”


    駱羽杉笑著致歉,聶崇平道:“沒關係。羽杉,我們之間不用客氣。你知不知道除去配合政府成立國家銀行,我們這兩天在忙什麽?”


    “忙什麽?”駱羽杉興趣地問道。


    “農業。”聶崇平的回答有些讓駱羽杉出乎意料:“軍閥混戰,天災人禍,這些年以來的中國農村經濟殘破、土地荒蕪,流民四起,農民生活極為困苦。這次,政府召開農商界會議,提出了一些改善農村經濟的政策和建議。”


    “我看到過農商部的會議紀要。成立農村複興委員會,對農村市場、土地租佃、農村金融等問題,要進行調查研究,然後製定改進農業的方案,是不是這些?”駱羽杉問道。


    “嗯,大家認為,越是國際局勢緊張,國家就越是應該自強,政府已經提出,今年秋天在淩州舉辦第一屆‘農業及農產品博覽會’。另外,現在一批知識分子提出農村合作製度,主張用自助互助的精神,協同合作的力量來解決社會問題。特別是這次瘟疫,華洋義賑會用以工代賑的辦法救助災民,成立了農村信用合作社,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想不到從事銀行業的聶崇平,消息這樣發達,駱羽杉認真聽著,心裏忽然想到,這些和崇平好像沒什麽關係啊。


    “我們銀行界,對農村合作社的貸款項目有興趣。”聶崇平笑著給她答疑:“這種貸款,盡管利率低,但是量大,可以薄利多得。我們銀行已經發起‘一元存儲運動’,很多人說可能賺不到什麽錢,但是我覺得農村貸款項目應該有政府資本的參與,不以營利為目標,解決信用社的資金來源,促成農村經濟的發展才是最重要的。”


    聶崇平很有商業頭腦和眼光,駱羽杉忽然覺得,是不是應該建議譚少軒將聶崇平吸收進國家銀行,這樣的人才放著不用,簡直是浪費呢。


    說完了公事,駱羽杉又一次詢問了她的身體健康狀況,叮囑要按時吃藥,兩人才掛了電話。


    譚少軒走後,吩咐一些不屬軍事方麵和十分緊急的密電、簡報都送到駱羽杉手邊,請她看過後,按照事情的急緩程度再分送譚嗣慶和給電話自己,所以他走後,駱羽杉要看的文件資料越發的多了起來。


    今天下午的文件中,最令駱羽杉關注的是北方軍政府關於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的消息。


    據密電稱,北方軍政府接到“二十一條”後,袁表麵上不動聲色,隻說事關交涉事宜,須由外交部主管辦理,屆時將由外交總長與貴公使交涉。日公使走後,袁知道事態嚴重,隨後召集緊急會議,討論對策。


    密函說,日本提出“二十一條”,事實上是有備而來,因為它之前料定中國缺乏反抗能力,因而從一開始便警告這是秘密條約,必須從速商定,不得外泄雲雲。倘若北方軍政府不答應,日本就要海陸並進,大舉進攻,而當時的列強或者忙於本國內務,或者沒有能力前來幹涉,很可能哪一國都不願獨力阻止日本的侵略計劃。對此,日本早有戰略預估,因而也就肆無忌憚。


    “二十一條”成為紐約及倫敦媒體的頭條新聞,美國在得知“二十一條”的內容後,照會中、日兩國,聲明美國對於中日兩國所締結的條約如果有違門戶開放政策的話,將一概不予承認。國內民眾在得知“二十一條”的消息後,更是義憤難平,國內外各界要求政府對日抗戰的電報如雪片飛來,在各方的壓力下,談判陷入了僵局。日本人見在談判桌上無法取得進展,便在東北、山東、福建等沿海增兵,擺出一副談判失敗即開戰的架勢。這很可能是最近日本軍頻繁活動的一個原因。


    第二則消息,是上次譚少軒給駱羽杉看過的那個破壞城東輕鐵的齋藤一郎,和幾個本已是在淩州城欺男霸女罪大惡極的日本浪人,被南方軍政府的士兵,按照日本人對待中國百姓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給他們換上國內百姓日常穿著的衣衫,在鐵路邊擊斃。留下照片之後,尋地秘密掩埋,並在報紙上登出嚴正聲明:城東輕鐵乃是政府要項,由軍隊保護,警告一切人等不許破壞,破壞者以此為鑒絕不輕饒!


    密報說,對外消息根本就沒有提起破壞者是日本軍人和浪人,儼然隻是尋常的中國百姓。這下,日本軍部吃了啞巴虧,又不好直接衝上去指證被打死的是他們的人,好歹出了口惡氣。


    看到這裏,駱羽杉不由又想起了去了海軍基地的譚少軒,這家夥這些腹黑手段用在小日本身上,看著叫人十分痛快,不知道現在那裏的事情順不順利?


    因為硬性執行《海關問題案》,強硬扣留海關餘款,對各國公使館提出的聯合照會,南方軍政府也以強硬的外交文書給與了答複。列強各國對此無法容忍,調集軍艦,分赴南方軍政府各海關,進行武力恫嚇。


    到了劉家島,視察了海軍基地,譚少軒看著遠處在水麵上大搖大擺遊曳的外國軍艦,心情沉重。戰,不能戰,但是眼看著這些強盜在自己的國土上橫行,卻不是他譚老二能做到的。怎麽辦?


    程銳光也很煩惱,和譚少軒商談過多次後,兩人一致認為應該給日本人一點教訓,但是,怎麽做才能既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又不落下挑起戰事的把柄呢?


    譚少軒為此一夜難眠。


    第二天,他躲到房子裏和程銳光密議了半天。然後,海軍工兵部水雷製造所負責人曾國盛奉命帶著他的得力幹將秘密來到司令部,譚少軒親自布置任務。


    經過兩天兩夜的努力,水雷所按照譚少軒的命令在輕墜水雷的基礎上,改製出“海庚”漂雷。


    “這是一種特殊的武器。”曾國盛在後來的日記中寫道:“內裝五十公斤炸藥,總重量一百五十公斤,上麵有五個觸角,可以任意調整懸浮在水麵以下若幹公尺的深度,隨波逐流,一觸即發。”


    漂雷研製完成,譚少軒特意令人在外殼上雕飾出密密麻麻的日本文字,並下令青年軍官鄭天傑為隊長,組建海軍“漂雷別動隊”。


    指著近來各國軍艦遊曳的區域,譚少軒道:“不必要搞得太大,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不要這麽囂張就好。”


    當夜,漂雷別動隊的勇士全部換上便裝,劃著兩艘民船,悄悄出發了。


    譚少軒翹首以盼的這個夜晚,駱羽杉卻被譚永宜拉了去吃飯。最近假期,但淩大組織的假期教育卻熱熱鬧鬧,特別是譚永宜的繪畫補習班,更是人滿為患,害得譚永宜最近回大帥府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今天回來特意找了駱羽杉去吃飯。飯後一邊喝茶,兩人一邊閑聊,譚永宜忽然話題一轉道:“羽杉,我……其實有件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駱羽杉笑看著她:“大姐現在不是有許先生可以商量,還有什麽事要聽我的想法啊?”


    譚永宜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兒道:“就是有關他的事。”


    哦?駱羽杉眨眨眼睛,和許敬曦的事?沒有說話,隻是期待地看著譚永宜。


    “可能老二沒和你說過。”譚永宜看看駱羽杉:“前段時間,老二找過許敬曦,說眼下國家多難,民族危亡,希望他考慮下暫時不要回美國,留下來。”


    “少軒請許先生留下來,為什麽?”駱羽杉不解地看著譚永宜,難道是為了大姐?


    “老二說,許敬曦是學物理的,現在政府正在改良軍備,希望他能夠參與。”譚永宜看著杯子裏的茶葉,輕聲說道:“許敬曦……問我的想法,我……”


    譚永宜其實心裏有些為難,許敬曦詢問自己的意見,意思非常明顯。如果自己開始幹預他的去留這樣的大事,那就說明,自己已經認可了他。出聲讓他留下來,很有可能在他理解,自己就不再有遲疑和猶豫,一定是嫁定他了;若自己不肯給他答複,一來他不會盡快答複老二,誤了國事,另外也說明自己心裏始終是有顧慮,沒有認可他這個訂了婚的未婚夫的。


    想不到溫文爾雅的許敬曦也使得出來這樣讓人左右為難的手段,譚永宜心慌。


    聽她說完,駱羽杉大大的水眸撲閃了兩下,看著有些煩惱的譚永宜直想笑。想不到那位溫雅君子的許先生也有這樣順水推舟強勢的時候。


    他分明是看準了大姐,吃定了大姐,卻又不想違背自己說過的先訂婚,了解了再結婚的話,而是借著譚少軒挽留這件事,把球踢給了譚永宜。


    許敬曦來淩州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無論是大帥府的人,還是淩州大學的師生,不管是自己曾打電話去求證的三姐,還是他對譚永宜的態度,看得出來,許敬曦的確是至誠君子,是真心喜歡大姐的。


    永宜已經二十七歲,也該嫁了,按照他們原先的安排,就有些晚的,到時大姐年紀偏大,生兒育女都是令人擔憂的事。這時出嫁,則剛剛是正好的。


    駱羽杉笑看著譚永宜,一向沉穩的大姐今天這樣不安,應該是所謂的婚前綜合征吧。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年,愛那個人曾經愛了那麽多年,突然麵臨婚嫁,她驚惶失措,心中不安都是正常的。


    想了想,駱羽杉抬頭看著譚永宜認真說道:“大姐,你實話實說,想起展先生,你還心痛嗎?”


    譚永宜想不到駱羽杉開門見山問的是這樣一句話,愕然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這份感情,我不會再做任何的表達。人,或許都有自己的命運,我要學會放棄,不管此後,用什麽樣的方式,沉默、平靜抑或憂傷來懷念,來遺忘。”


    駱羽杉聞言一怔,旋即心裏對眼前的女子升起心疼和尊敬。譚永宜已經懂得了放棄,開始選擇屬於自己的命運,哪怕她會用後半生來懷念。愛的時候,就轟轟烈烈,純粹地去愛;離開也離開地幹幹淨淨;懷念的時候,沉默無聲。或許,這才是真正有質地、有力量的愛情吧。


    “那對許先生呢,大姐怎麽看他?”駱羽杉想了想輕聲問道。


    “許敬曦是個好人。溫暖,大度,也不會沒有情趣。展是個藝術家,而許敬曦是個踏實的生活家。”譚永宜想了想,平靜的聲音低低說道。


    駱羽杉微微頜首,初戀,情竇初開的少女,偏偏碰到藝術家,大姐的愛情是令人羨慕還是令人感歎不幸?或許,那心痛裏,也有刻骨的浪漫和美好吧?


    但是大姐的選擇是明智的。愛情可以浪漫,婚姻卻一定是落在實處的,踏實的生活家正是婚姻最好的選擇,負責任,溫暖,肩膀寬厚。


    屋子裏很安靜,兩人沉默下來。駱羽杉忽然想起了什麽,莞爾一笑:“大姐,我和少軒的孽緣當初是父親一錘子定音的。記得他當時和我說了幾句話,我想拿來問你。”


    譚永宜有些詫異地看著駱羽杉。自己知道當時這位駱四小姐對老二沒有絲毫感情,也根本不想嫁,後來卻突然同意了,想不到竟是父親在後麵推波助瀾,父親一錘子定音,說了什麽?


    看著她好奇的目光,駱羽杉道:“大姐,你愛許先生嗎?”


    譚永宜一怔,旋即微微低垂了頭:“說實話,我不知道……”或許是曾經愛的太過投入,那種刻骨的痛、刻骨的思念、刻骨的寂寞都是那樣鮮明,反而現在穩定、溫暖的感情令自己沒有那麽清楚的感覺吧。


    駱羽杉笑了笑,對她的心情和想法很是理解,接著問道:“那你討厭他嗎?”


    討厭?譚永宜抬頭,從見許敬曦的第一次,這個溫暖優雅的男子,就沒給自己留下什麽討厭或者不舒服的感覺。於是,搖了搖頭。


    駱羽杉看著她一笑,忽然輕拍桌子:“那不就得了?不愛沒關係,不討厭就成,做了夫妻,自然就喜歡了,愛了……”當時,譚嗣慶是這樣說的吧?


    譚永宜看著她微蹙了眉,羽杉怎麽說這樣的話?


    駱羽杉“撲哧“一笑:”這是當時父親對我說的原話。”


    譚永宜想到父親拍著桌子,瞪著眼睛說這些話的樣子,也不由一笑,旋即歎了口氣:“羽杉,委屈你了。”


    駱羽杉緩緩搖頭:“不,大姐,我想,或許這就是你說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運吧。如果不是十年前在北平見過一麵,如果不是在倫敦再見,如果不是父親這樣逼婚,我不一定能體會到真正的愛。威廉姆很深情,也很優秀,如果我一生都生活在英國,或許我們也會很幸福,但是。”駱羽杉轉頭看著窗外,微微歎了口氣。


    “如果我回來中國,如果我從報紙上看到那些列強侵華、國家危亡的報道,我一定不會心安,一定會有負罪感。婚姻裏有了這些,你說我還能心安理得地幸福嗎?除非我把自己當成鴕鳥。”駱羽杉微微搖頭,笑了笑:“我最近想明白了,我和威廉姆,不是兩個人之間的問題,而是國家民族之間的隔閡。他是個外交官,代表的一定是國家的利益,而這些利益,對於中國來說,卻是強暴、災難和非正義。”


    譚永宜有些動容地看著駱羽杉,這才是聰慧明理、深明大義的女子!不管怎麽說,初戀都是美好和難忘的,羽杉竟這樣珍惜每一份感情!對於此生無緣的那個男子,也是公正而憐惜的。


    或許,自己也該象羽杉一樣,當斷則斷,不再猶豫遲疑,許敬曦是個溫暖大度的男子,和他一起的未來或許是值得期待的……


    兩人正聊著,忽然丫頭走上來:“二少夫人,大小姐,二夫人派人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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