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羽杉明白,譚少軒說的這些都有道理,這樣的時候他去海軍基地也是應該的,自己完全夠能理解。但是聞言駱羽杉心裏卻還是一滯:結婚半載有餘,兩個人的也不是沒有分開過,隻是那時候,自己心裏還沒有他,對於分別甚至是有著期盼的。


    可是這一次不同。不僅他將要麵對的,是武器精良、裝備先進的日本軍;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經愛上他,麵對著離別心裏實在有些難分難舍。


    駱羽杉抬頭看著譚少軒,水眸含情一眨不眨,卻沒有說話。


    譚少軒仿佛明白她想說什麽,站起身走過來,把她擁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說道:“杉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你不僅要自己多保重,還要多關注父親的身體。”看著駱羽杉清麗的麵容,譚少軒有些心疼,杉兒嫁給自己,每天過的就是這樣忙忙碌碌的日子,未來的路還那麽長,會不會是自己自私累到她?


    駱羽杉無聲地點了點頭,你放心吧。


    “那些要整理的文件資料也不能落下:將凱萊他們的民主政治、經濟構想一整套改革計劃與中國的國情相結合,倡導這個古老而戰亂頻仍的國家成為一個政體,抵禦列強的侵略,這是我們必定要走的路。現在,無論是統一幣製、禁絕鴉片、建立國家銀行、還是規範稅製、爭取關稅自主,都是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你的工作對我來說,很重要。”譚少軒輕輕在她光滑的額上落下一吻:“另外,府裏的事情,你多給二姨娘幫把手;還有我方才和你說的那件事,既不可讓人有所察覺,又要弄明白他的心意,切記……”譚少軒細細囑咐著。


    “你放心吧,能做的,需要我做的,我會盡力做好。”駱羽杉伸出雙臂環上他的腰:“你自己也多保重……還有那麽事情等著你去做呢……”


    國家多事之秋,民族多難之時,譚少軒這樣的年輕人是國家未來的希望和脊梁,駱羽杉緊緊抱住他,就算自己再擔心,再舍不得都要舍得啊,沒有國哪來的家?


    “杉兒……”譚少軒一聲呼喚似乎開啟了衝動的閘門,不知道是誰先開始了動作,兩人糾纏起來,親著,吻著,一直到床上都沒有分開。旗袍,內衣,軍服,統統成了羈絆,一件件扔掉,散了一地。未來,將要有多少的日子不能見麵?記住這一分一秒這一切啊。


    直到潮水退卻,兩人相擁躺在被子裏,譚少軒摟住駱羽杉,輕吻著她的長發,聽她絮絮地囑咐著自己天冷注意添衣一類的話。


    譚少軒靜靜聽著。懷抱著自己心愛的人,聽她用心關切著自己,說著一些似乎無關緊要的瑣事,平常的日子,最簡單而瑣碎的幸福,就是這樣的吧?


    看著他微揚的薄唇,嘴角眼底溫暖的笑容,駱羽杉心裏一緊,不再說什麽,卻使勁往譚少軒懷裏鑽了鑽。


    自己能幫上他的是那麽少,他肩上的擔子卻是那樣的重,心疼著,難過著,駱羽杉忍不住主動吻上了譚少軒,細細地迫不及待地吻著,吻著,霧氣在眼中升起,卻不敢讓淚水流下來。


    看著她的樣子,譚少軒不由心疼,低聲勸哄著:“很快會好起來的,杉兒最勇敢,是不是?”


    一句話說的駱羽杉眼裏的淚差點忍不住落下來,她翻身壓住譚少軒,第一次主動索求。隻有擁有,才是真實;隻有那溫熱的體溫,才是真實的擁有。


    夜暗下來,兩個人纏綿著,不管今夕何夕,隻為了淩晨,他就要啟程。


    時光催逼,鍾聲敲響,駱羽杉著衣送譚少軒下樓。


    走到樓下,就要分手,譚少軒忽然微微俯身,在駱羽杉耳邊低聲道:“杉兒,其實我想要的不多,有你便足夠。”


    駱羽杉抬頭看著他,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薄唇,此生有你,我也足夠。


    站在門外的夏漢聲看著了兩人溫馨的動作,側轉了身子,臉孔朝外假作不知,聞聲出來送行的亞玉背著身子站在樓梯上,抬手擦了擦眼睛。


    走到車子旁,夏漢聲打開了車門,譚少軒走過去,回頭對駱羽杉微微一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他和夏漢聲神情端凝地立正,敬了一個標準地軍禮,杉兒(少夫人),一切拜托你了!


    汽車很快駛出了大帥府,駱羽杉站在門前,看著沉沉的暗夜,天上隻有幾顆星兒閃爍,在天亮之前,自己還要多少次這樣給他送行?天亮之前,自己和少軒是不是一定將這樣聚少離多?


    亞玉心裏歎息著,上來將一件外衫披到駱羽杉肩上,拉了她的手上樓,冬日深夜,寒意習習啊。


    上了樓,送駱羽杉上床,亞玉倒了一杯熱水,駱羽杉接過來捧在手中,看著亞玉笑了笑。這個季節,其實是四小姐最不喜歡的,亞玉有些心疼地看著她,聽說以前的冬天,四小姐不上學的日子總是窩在家裏,不知道的人說她怕冷,但是少奶奶卻說,那時因為四小姐見不得涼薄的冷清和漫長的等待。


    可是現在我的心裏有了牽掛,有了無盡的疼惜和愛,所以,對我而言,季節已經不是分界,心暖,便哪裏都是溫暖,駱羽杉想道。


    往日都是譚少軒擁了自己在懷,睡覺從來不曾有寒涼的感覺,今夜,床上少了他,駱羽杉有些不習慣,於是再也難以入睡,隻好取了本書隨意翻著。天快亮了才昏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吵醒,駱羽杉瞬間清醒,翻身而起疾步下床衝過去拿起話筒。不是譚少軒,駱羽杉放下心來。細聽電話裏傳來的卻是趙其玉急切的聲音:“駱先生,是我,我在博濟,想請你來幫個忙,我這裏有些被炸傷的病人,請過來幫忙搶救!”


    駱羽杉心裏一沉,急忙答應:“我馬上到!”放下話筒,喊了亞玉起身,一邊換衣衫,一邊讓趕過來的亞玉打電話給邢秘書。


    等駱羽杉匆匆收拾整齊到了樓下,邢秘書和車子已經等在樓前,駱羽杉歉意地道了辛苦,一行人上車直奔博濟。


    “邢秘書,趙主任說是炸傷,今夜城裏有地方爆炸嗎?”駱羽杉一邊整理手術器械箱子一邊問道。


    “臨走前我問了警備司令部,的確城東有民宅爆炸,具體情況還不知道。”邢秘書輕聲說道。


    駱羽杉點頭,不再追問。趙其玉已經派人在博濟醫院門口等候,見到駱羽杉忙領了她進去,邢秘書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急救室就在一樓,駱羽杉走進去時,趙其璧剛好從第二手術室出來,見到駱羽杉忙打招呼:“羽杉,這邊,急救室裏還有幾個受了輕傷的傷者,來幫忙處理。”


    駱羽杉答應著,穿了隔離衣跟在趙其璧身後走進去。


    幾名傷者或坐或躺在椅子上、床上,有的腿腳被砸骨折,有的被爆炸的氣流衝撞在牆壁或硬物上,臉部受損,其中一個傷者,一見駱羽杉,便驚喜地喊到:“辛先生,竟然是您?”


    駱羽杉正從護士手裏接過消毒水和紗布等物,聽到有人喊自己曾經用過的名字,急忙轉身看去:“鬱先生,怎麽是您?”


    眼前手臂受傷的,竟是譚少軒說過,答應出任南方軍政府駐英國公使館參讚、淩州大學原來的文學係教授鬱斯年。駱羽杉一邊幫一個傷者處理、包紮傷口,一邊問道:“鬱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鬱斯年皺起眉頭,憤憤說道:“我看一定是日本人搞的鬼!辛先生,你知不知道他們這一次要對付的是誰?”


    又是日本人?見駱羽杉皺眉看過來,鬱斯年低聲道:“他們這次想傷害的是嚴霜華小姐。他們。”他抬抬下頜示意旁邊的幾個男女:“他們是嚴小姐府上的仆從。”


    日本人要傷害的是嚴霜華?駱羽杉更加困惑,嚴霜華一介女子,日本人怎麽看她不順眼,竟然做出這樣的事?


    看了看周圍的人,駱羽杉沒有出聲詢問,和趙其璧一起急急忙忙給幾個人處理完傷口,讓護士帶了他們去病房,才開始給鬱斯年處理傷處。他的傷口不象炸彈造成的,倒像是刀傷,駱羽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趙其璧見他們是熟人,便沒再幫忙,自顧走出去忙別的了。


    “最近嚴小姐主演的電影《擊鼓戰金山》辛先生看過沒有?”鬱斯年忽然問道。


    駱羽杉輕輕一笑搖搖頭,自己近來何嚐有機會和時間去看電影?


    “戰金山,辛先生應該知道是說北宋末年,抗金名將韓世忠夫婦抗擊金兵的故事。這次嚴小姐主演的這部影片,添加了一些針對時局的調子,提醒人們不忘國憂,不忘民族危難,很得民眾喜歡,連日來在淩州幾大戲院上映,場場爆滿,於是,有人心裏不高興,卑鄙地製造了這起爆炸案。”鬱斯年說的義憤填膺。


    駱羽杉手上的動作一頓,想不到嚴霜華那樣的電影娛樂界人士,竟也有這樣的愛國之心:“嚴小姐她怎麽樣?”既然是有針對性的爆炸,駱羽杉一時有些擔心嚴霜華。


    “嚴小姐受了傷,但不算重。”鬱斯年歎口氣說道:“趙博士說,嚴小姐是演電影的,注重外貌,堅持一定要給她做好手術,所以親自操刀,正在手術室裏麵的就是她。”


    駱羽杉稍微放了心,看著鬱斯年有些迷惑不解,他不是已經答應出任駐英國公使館參讚了嗎?怎麽會因為嚴霜華爆炸案而受傷?


    鬱斯年看懂了她的疑問,臉上微微一紅,過了一會兒笑笑說道:“我本來是下周就要啟程的,因為昨晚在部裏值班,今天早上經過嚴小姐住宅附近,發現了這起爆炸案,去追凶徒的時候被人砍了一刀……”


    其實鬱斯年還有一些情況沒好意思說出來。


    大約一個月前,在外交部同事的一次聚會上,鬱斯年認識了這位有名的“電影皇後”,被其美麗和氣質所動,驚為天人。從那時起,便成了嚴霜華的忠實擁躉和戀慕者。


    不僅經常派人送禮物上門,還時不時約嚴霜華吃飯、跳舞,嚴霜華對這位有名的才子、美國回來的教授、未來的駐英使館參讚,感覺似乎也不錯,但凡有空總是赴約的,一時間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頗是投機。


    但鬱斯年過不多久就要去倫敦履新,而嚴霜華的電影事業注定是在國內的,所以鬱斯年一時頗是煩惱。但是,出居英倫為國盡力,卻是自己答應而且不可能會更改的,鬱斯年隻好盡量爭取時間和嚴霜華見麵。


    就算每天從外交部回寓所,也總是特意讓司機繞路,從嚴宅那裏打一轉。嚴霜華在,兩人就聊一會,或是吃頓飯,或是討論下最近的電影、文學;若是不在,便留下張紙條,說自己來過等等。


    今天一早,從外交部值班回來,轉到嚴霜華宅第附近時,發現了爆炸案,並看到有幾個人鬼鬼祟祟逃遁,於是上前攔截,打鬥中不防被人砍了一刀。


    顧不得自己的傷口,鬱斯年一邊吩咐人繼續追趕,一邊匆匆趕到嚴霜華住的樓上。好在嚴霜華因為昨天臥室樓上漏水,工人正在搶修,住到了後麵的客房,是以隻是受了輕傷,反而是房裏的傭人和保姆一死一傷。


    “那幾個凶徒抓到沒有?”原來鬱先生這個書生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者,駱羽杉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一邊遞了杯熱水過去輕聲問道。


    “聽說抓到了一個,另外兩個跑掉了。”鬱斯年恨恨地說道:“跑掉的那兩個,我怎麽看怎麽覺得是日本浪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可恨。”


    這事應該是警備司令部管轄,嚴霜華是老虎叔夫人孫寶釧的幹女兒……駱羽杉心裏一動,譚少軒吩咐自己要做的另外一件事,可不可以借由此事完成呢?


    正想著,卻見趙其玉走了進來:“這麽早就把你吵起來,實在抱歉。”


    駱羽杉笑笑:“人命關天的大事,趙主任不必客氣。”說著給他和鬱斯年做了介紹。


    鬱斯年急急問道:“趙博士,嚴小姐她怎麽樣?”


    “她睡著了,傷口幸虧處理及時,而且在腿部,我用的是最保守的處理方法,對她以後的演藝事業應該沒有什麽影響。不過,最近要小心嗬護才是。”趙其玉依舊笑容溫暖。


    鬱斯年這才放下心來,長長舒了口氣,駱羽杉在一旁,心裏卻忽而一動。這位鬱先生對嚴霜華的關切似乎超乎尋常,難不成……


    再一想也正常,當初第一眼看到自己,鬱斯年就有“晚霞一抹影池塘,哪有這般顏色做衣裳?”的話,令人覺得頗有些恃才傲物和愛戀美色的味道,這樣的才子喜歡上一代佳人的嚴霜華實在是很正常的事。這也是位慷慨報國的學者,若兩人有緣,也是一場佳話,不過嚴霜華心裏會放得下譚少軒嗎?


    正想的亂糟糟,鬱斯年起身告辭:“我上午部裏還有會,晚些再過來看望嚴小姐,有什麽需要,請趙博士不必客氣直接吩咐就好。”


    趙其玉笑著點頭,鬱斯年又和駱羽杉客氣了幾句,然後告辭離去。駱羽杉隨了趙其玉去看望嚴霜華。


    嚴霜華還在沉睡,因為失血,臉色有些蒼白,駱羽杉看到她被紗布包裹住的左腿,皺起了眉頭,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麽,這樣囂張?但願譚少軒能一切順利。


    想了想,和趙其玉輕聲聊了幾句,便走出去吩咐邢秘書派人回去取粥飯等物。嚴霜華不過是傷到了腿部,醒來應該就會餓了。不管怎麽說,都算是譚少軒的紅顏知己,他是把她當了妹妹一般看待的。現在嚴霜華受傷,譚少軒不在,不管怎麽說自己這個二少夫人似乎應該盡點力。


    趙其璧喊駱羽杉去歇著,駱羽杉看了看外麵已經發白的天色,笑了笑:“天亮了,我不睡,趙大姐和趙主任辛苦半夜,先去歇著吧。這裏我看著就好。”


    博濟醫院因為是慈善醫院,並不以盈利為目的,所以規模不大,駐院醫生的數量也不多,大多數醫生是誌願的,有事醫院才會打電話通知,現在另外的兩個醫生都有事忙,急救處缺人看守。


    “我也睡不著,大姐,您去歇著吧。”趙其玉對姐姐說道。


    趙其璧確是累了,看了看兩人和駱羽杉身後的邢秘書,便也沒再推辭徑自回去住處。兩人在急救處坐下來,聊著最近的時局,邢秘書送張茶來。


    “最近國務總理和我談過出任衛生部部長的事,我辭掉了。”趙其玉忽然說道。


    駱羽杉“哦”了一聲,看著他:“趙主任不是想推展公共衛生事業嗎?做了衛生部部長,不是可以順理成章一些?”駱羽杉有些不解,難道趙其玉還是那句話:不想做官?


    “或許順理成章一些,但是我卻覺得,做了一部之長,公務比現在多了太多,我必定不能繼續救死扶傷的本份;官,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拿手術刀的醫生卻不是誰都能勝任的,這畢竟是一件需要專業知識和經驗的事。”趙其玉暖暖一笑。


    駱羽杉點頭,原來趙其玉是這樣的心思,不由心裏既感歎又敬佩,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雖然話不多,但卻是有風骨有氣節有良心的醫者和勇士。從趙其玉不由又想到聶崇平:“趙主任,崇平她怎麽樣?這兩天我也沒去看她。”


    “還在繼續吃藥,不過我基本上每天都會注意她的情況,你放心吧。”趙其玉一笑說道。駱羽杉不覺微笑起來,這就好。


    正說著,回去大帥府取粥飯的人回來了,亞玉也跟了過來。拿過幾個食盒,竟是連駱羽杉他們的早餐也拎來了。駱羽杉勸了趙其玉先用,自己拿了飯菜走進病房。


    走進門,恰好嚴霜華剛剛醒過來,門推開看到是駱羽杉不由一怔:“二……二少夫人,怎麽,是您?”


    “我是博濟的誌願醫生,現在覺得怎麽樣?”駱羽杉笑著放下食盒,一邊走過去查看她的傷處。


    嚴霜華眨著美麗的大眼睛,半是明了半是驚訝地看著她,大帥府的少帥夫人是博濟的誌願醫生?一大早就出現在自己的病房?


    見駱羽杉帶著溫暖的笑容詢問地看著自己,嚴霜華為有些不太自然地低了頭:“還好……”就是痛。想到夜裏忽然遇到的爆炸,那殘垣斷壁、血肉橫飛的刹那,嚴霜華的臉色一白。


    駱羽杉看著她,心裏一軟,眼前的女子命運多波折,說起來也是可憐人,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外麵,也沒有家人照顧,受傷也沒有親人候在床前。於是在椅子上坐下來,握了她的手:“沒事了,很痛是不是?等會我讓他們煲些中藥給你鎮痛,很快就會好的。有沒有胃口,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聽駱羽杉軟語溫柔,嚴霜華的心慢慢安定下來,二少說過,現在國難當頭,自己演電影呼籲民眾覺醒也是與國有益的事,那些人妄圖這樣讓自己害怕、退縮,不可能。自己隻是一個小小女子,那些大事上幫不了他們,自己隻會演電影,那就用電影支持他們,所以不怕!


    見她的情緒似乎安定下來,駱羽杉裝了粥,把小菜放到小桌子上,拿匙羹裝了粥便要去喂她,嚴霜華微紅了臉:“二少夫人,我自己來就好,您……”


    駱羽杉微笑:“你的腿這兩天最好不好動,沒關係的……”亞玉推門進來,見狀也有些驚訝,疾步走過來:“四小姐,我來吧。”


    駱羽杉見嚴霜華就是不答應,便笑了笑,把碗遞給亞玉:“也好,她是亞玉,嚴小姐的從人受傷,這兩天就讓亞玉陪著吧,有什麽事不要客氣,直接和亞玉說就好。”


    嚴霜華連聲謝了,駱羽杉走出去,兩人才開始吃飯。兩天下來,當嚴霜華知道亞玉原是駱家的丫頭,駱羽杉卻送了她去淩大讀書,現在竟是堂堂正正的大學生,不由十分驚異,看駱羽杉的目光也有了進一步的變化。


    駱羽杉安排了亞玉服侍嚴霜華,說好下午再來,自己先回了大帥府,畢竟還有那麽多事要做,還有給嚴霜華的藥也要安排人煎送。


    看了一上午資料,用過午飯,駱羽杉叫了邢秘書出門。


    去的是顧橫眉的秋水山莊。


    乍看到駱羽杉,顧橫眉驚喜不已:“羽杉,這麽久沒有見到你了,今天怎麽有空來幹媽這裏?”一邊說一邊拉了駱羽杉在沙發上坐下,連聲招呼丫頭上茶上點心。駱羽杉笑著謝了:“幹媽,你不必客氣,幹媽的身體最近怎麽樣?”


    顧橫眉笑著道:“那些姐妹人人誇我好福氣,有這麽個貼心的幹女兒,你派人送來的藥我按時服用,最近著實好了很多。連你楊叔都說我的臉色看著都好了些。”顧橫眉說著,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想到最近楊震飛的幾次誇讚臉上不由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駱羽杉見此細細看著她的臉,也不由一笑:“幹媽最近的臉色確是好呢,白裏透著紅,少軒說楊叔最近好像心情不錯,是不是幹媽的功勞?”


    顧橫眉含笑睨了她一眼:“丫頭,說的什麽話?幹媽都這把年紀了,還來笑話我啊?少軒?叫得這麽親密……哦,幹媽明白了,怪不得聽二姐姐說,最近老二笑口常開的,是不是……”顧橫眉笑嘻嘻戲謔地看過來:“說實話,是不是喜歡上老二了?嗯?”


    駱羽杉猛地紅了臉,有些羞窘地轉了身子去倒茶:“幹媽,您……”


    顧橫眉“撲哧”一聲笑:“唉,老二也算盼的雲開見月明了,這下好了,兩個人和和美美的,幹媽也喜歡。最近時局這樣動蕩,國內國外的事接連不斷,若是家裏再鬧矛盾,老二可就辛苦了。”


    駱羽杉笑著遞上茶水:“書上說的賢妻,就是幹媽這樣的吧?這麽體諒楊叔,我啊,還得好好和幹媽學著點兒呢。”


    “我算哪門子賢妻?”顧橫眉歎了口氣:“不過是看著這些男人們整天裏裏外外地忙碌,不忍心再找他麻煩罷了。羽杉你不同,讀過洋書,有知識有見識,做過的幾件事哪個提起來不豎大拇指?連你楊叔都說,老二這小子有福氣,娶了你這個賢內助呢。”


    “就算有心,我也幫不上他多少……楊叔最近經常來吧?”駱羽杉轉了話題。


    顧橫眉點頭:“你楊叔說,日本人最近看起來想尋釁鬧事呢,唉,事情越來越複雜……當年幹媽在日本的時候,見那個地方的人也算文雅有禮,哪裏知道來到中國就都成了魔鬼一樣?”


    楊震飛和顧橫眉都是從日本回來的,不僅日語精通,對日本更是有一份熟悉和親切感,日本人對南方軍政府的這位二號人物會不會別有心思,而楊震飛對日本人又是怎樣的態度?這正是譚少軒臨走再三囑咐要駱羽杉私下要弄明白的。這樣的時候,若是楊震飛有什麽私心甚至二心,對軍政府必是難以挽回的打擊。


    不過,既然楊震飛能說出“日本人看起來想尋釁鬧事”的話,好歹能證明他起碼沒有和日本人同流合汙,至於其他就要慢慢打探和查看了。


    看了顧橫眉一眼,駱羽杉心裏覺得對她有些慚愧,自己這竟是做了察言觀色的小間諜呢,但是情勢如此容不得自己婦人之仁,大不了事情過後,好好向幹媽賠罪就是。


    想著,便慢慢說起譚少軒給自己看過的那幾張照片,不過卻假說是報社透露的事情調查的真相,顧橫眉聞言也很愕然:“你楊叔多次說日本人居心叵測,但是卻沒有說到這些具體的事,原來日本人竟真的要鬧事?不知道政府會怎麽處理?”


    駱羽杉搖頭:“不知道,希望政府不要怕了日本人才好。”


    顧橫眉點頭,駱羽杉接著說起嚴霜華的事:“幹媽,我就是來說一聲,嚴小姐是老虎嬸的幹女兒,您,要不要去看看?”


    “哎呀。”顧橫眉低低笑道:“不是你提醒,我都不記得了,都是一幫老兄弟,老虎家的幹女兒是一定要去看的。”


    “那幹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駱羽杉趁機問道:“她家裏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我安排了人給她幫忙呢。”


    顧橫眉看看時辰,答應道:“好,那就一起去吧。”說著喊丫頭收拾禮物。一會兒大包小包裝到車上,兩個人坐上去,邢秘書關好車門,坐到前座,車子往博濟而去。


    因為駱羽杉的囑咐,嚴霜華已經被移到了後麵比較隱蔽的一棟小樓裏。到了門前,顧橫眉看著停在一旁的兩台車子笑道:“這會兒啊,倒是來巧了,你老虎嬸兒在呢。”


    王老虎的太太老虎嬸閨名喚做孫寶釧,本家在那一畝三分地兒的鎮子上倒也是富戶,當年王老虎打長工來到孫家,在一次大小姐出門遭遇綁匪時,不顧一切衝上去硬是救下了孫寶釧,胳膊被人砍的皮肉外翻見了骨頭,卻一句軟話都沒說。孫家對之感激不盡,大小姐慧眼識英雄於微末,自願下嫁,成就了一段良緣。


    後來,市道越來越亂,孫家更是拿出錢財,支持這個鐵骨錚錚的女婿拉起了自己的小隊伍,獨霸一方。被譚嗣慶招安後,結拜為兄弟。軍政府成立,王老虎水漲船高,成了軍政府數得著的人物,並幾次娶妾。但是孫家大小姐的正妻之位卻一直安穩。


    駱羽杉見過孫寶釧幾次,知道這位老虎嬸長著一張非常討喜的精乖臉,保養的自然不錯,姿色卻隻是中等,而且身上那種小家碧玉的味道始終不散。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收了嚴霜華這個時髦的電影皇後為幹女兒吧。


    兩人走進去,門口的丫頭已經笑著通報到裏麵,孫寶釧聞聲轉頭,笑道:“原來是二少夫人和眉妹妹來了,快請進來。我聽霜華說了,多虧了二少夫人照顧呢。”


    駱羽杉忙笑著打了招呼,三人在沙發上坐了,孫寶釧道:“霜華也真是背運,拍部電影受歡迎些,竟然就被人記掛,我可是和你老虎叔說了,這次的事一定不能簡單就算,敢傷我的幹女兒,明顯就是沒把我這個幹媽放在眼裏!警備司令,連這點小事都壓不住陣,老虎硬是給大帥丟人呢。”孫寶釧不像一般的鄉村女子羞怯膽小,出身地主家庭的女子卻有一種男子的氣概。頗能果斷,而且辦事潑辣。這是駱羽杉以前就知道的。


    顧橫眉和駱羽杉忙笑著勸解,孫寶釧又笑著問道:“不知道霜華幾天可以回家?”聽駱羽杉講情況正常可能要六天左右,孫寶釧回頭對病床上的嚴霜華笑道:“這次,可是要跟幹媽回去了吧?家裏炸成那樣,修房子都要修一陣子,再說,你一個人住回去幹媽還真是不放心呢。”


    駱羽杉冷眼旁觀,這位警備司令夫人對嚴霜華似乎真是不錯的。但嚴霜華卻一直笑著婉轉辭謝,駱羽杉心裏有些奇怪,卻也不好過問。


    聊了一會兒,幫嚴霜華檢查了傷處的情況,換了藥,駱羽杉才和眉姨娘一起告辭。坐進車裏,眉姨娘笑道:“看來,你老虎嬸這次是真的相中這個媳婦了,竟然一定要先拉回家裏去,促成這樁婚事呢。”


    婚事?駱羽杉一怔,孫寶釧收嚴霜華做幹女兒竟是這樣的緣故?看她不解的神態,眉姨娘笑道:“你記不記得老虎叔家的老二?”


    老虎叔的二兒子名叫王海文,是一個頗眉清目秀的青年,據說從南方大學畢業後,謝絕了父親為他所做的前程光明的苦心安排,進了譚少軒成立的航空學校學開飛機,也算是有為青年。譚少軒有一次還特意提起他,說非常聰明進步很快,想不到老虎叔還有這麽一個出色的兒子等等。怎麽,王家老二看上了嚴霜華?


    顧橫眉點頭:“這個老二也是個倔脾氣,為了開飛機差點和老虎鬧翻,如果不是老虎嬸護著,打都打個半死。這次又看上了這位電影皇後,幾次三番約人家吃飯、跳舞,都遭到婉言拒絕,一幫小兄弟建議他學譚家老二,王海文倒說強取豪奪非大丈夫所為。回家後苦悶不已,給嫂子王玫瑰問了出來,這不,老虎嬸心疼兒子,親自上陣了。”


    駱羽杉興味地一笑,想不到老虎叔家這個老二也這樣有骨氣呢,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知道嚴霜華是為什麽看不上這位警備司令府上的二少。既然王海文是有為青年,就算是孫寶釧硬將嚴霜華拉回家,想來他也不會對她霸王,所以駱羽杉便也沒有往心裏去。


    送了顧橫眉回秋水山莊,駱羽杉接著去找史劍良,陳家會的事已經過去幾天了,一直沒等到史劍良的電話,駱羽杉心裏放不下。


    看看時間,駱羽杉沒有去史劍良的事務所,一來這種時候不方便大搖大擺找她,二來史劍良曾囑咐過,有事直接去家裏就好。


    史劍良出身大家,因為出來做事,與父親鬧翻,一直獨自住在英租界一棟母親名下的歐式別墅小樓。小樓是史劍良母親祖上的遺物,是淩州早期的歐式建築,雖有些陳舊,卻頗為精巧別致。周圍綠樹掩映,高大的榕樹形成了一座天然屏障,庭院中央是一個大花壇,裏麵栽種著史劍良喜愛的各種花卉。圍繞花壇輻射出四條甬道,兩旁是修剪地整齊紅背桂。整個別墅麵積不大,卻異常優雅。


    車子駛進去,駱羽杉下車便看到史劍良正和另外一男一女站在樓前等候。下車,駱羽杉才發現,另外的兩人竟也是熟人。


    一個是謝家五小姐謝廣玨,另一位是竟是淩州大學原文學係教授、後來在政府號召下加入海外宣傳處的葉孟超。


    “史律師您好,五小姐,葉先生?”駱羽杉逐個打招呼:“好久不見。”


    史劍良有些好奇地看著駱羽杉,笑道:“這位也是你的熟人?怪不得我一說你要來,葉先生就興衝衝地出來接著呢。”


    “曾經有幸與葉先生做過一段時間的同事。”駱羽杉笑著說道:“這可是有名的新陽派大將,一支筆縱橫馳騁,不得了的,你這個大律師怎麽把葉先生也拉了來?”


    “哦,那單官司不是在法租界嗎,我需要一位精通法語的助手,而且又要求此人語言犀利能在法官麵前撐住場麵,拐拐彎彎,找到了葉先生,葉先生聽說後慷慨應允。”史劍良笑著說道,順便掃了謝廣玨和葉孟超一眼。


    誰知那天這兩個人在自己這裏碰上,這位葉大才子竟一眼看上了謝家的五小姐,央求自己介紹,明明是分開的兩單官司,卻總是跟隨在佳人身後出現,現在這位端莊大方的謝五小姐可能也有些明白了吧?


    駱羽杉注意到了史劍良別有意味的眼神,不由半是好奇半是探究地看了葉孟超一眼,自己初次見麵,就對這位五小姐感覺很好,難道葉大才子竟是對佳人有意?


    謝廣玨自然也看到了史劍良和駱羽杉的目光,不由臉上一紅,旋即告辭:“史律師,打擾您很久,四小姐,葉先生,你們聊,我先告辭了。”


    葉孟超目光溫柔,看著她笑了笑,謝廣玨臉色更紅;駱羽杉也和她打了招呼,走前兩步看著她上車,三人才走進客廳。駱羽杉開門見山:“史律師,陳家會的案子有沒有什麽進展?”


    史劍良歎了口氣:“我把你提供的書信、文件等資料提交法院,以死者是漢奸,陳家會是出於民族義憤的正義人士,爭取十年以下徒刑,但是目前看來可能有困難。因為被槍斃的,有一個是日本人,日本駐淩州公使館咬住不放,比較頭疼。”


    “我們也提交了林久次郎在淩州為非作歹的證據,但是法院認為畢竟陳家會槍殺的不止是漢奸,還有日本僑民,所以對於量刑,不同意我們的要求。而日本公使館則要求最起碼以命抵命,而且,恐怕還會對政府以未能保護其僑民的生命為由提出抗議和要求。”葉孟超皺起眉頭接著說道。


    駱羽杉聞言心裏一沉,以未能保護其僑民的生命為由提出抗議和要求?不由想起了當年日本出兵青島的借口:……兵亂之際,中國官憲不得充分保護,致僑居之帝國臣民生命財產,蒙重大之危害……因此,帝國政府為預防不祥事件再發起見,不得不以陸軍保護僑民邦人之生命財產……即時派遣約二千兵力……現在看來這兩者何其相似,難道又要有事發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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