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還沒有說完,青兒已經走了進來,笑著道:“原來二少夫人在大小姐這裏,我去了兩趟了沒找到您,剛才碰到亞玉姐姐才聽說你在這裏呢。”


    因為亞玉放假回來,所以駱羽杉又讓青兒回去二姨娘那裏幫手,畢竟是二姨娘用習慣的人,始終順手些。二姨娘無奈,隻好時不時讓青兒兩邊走動。


    駱羽杉正舉杯喝茶,聞言微笑道:“姨娘有事找我?”


    “嗯,看樣子還頗著急的,請二少夫人趕緊過去一趟吧。”青兒點點頭。


    譚永宜有些擔心地看了看駱羽杉,駱羽杉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大姐早些休息吧,我去看看。”


    譚永宜答應著,送了駱羽杉下去。


    初春乍暖還寒時候,夜黑的早,風也涼,駱羽杉拉了拉身上的外衫,沿著回廊急急走進上房。已經有丫頭上樓通報,所以駱羽杉剛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二姨娘就從二樓走了下來:“羽杉,你來了。”


    “姨娘。”駱羽杉起身笑著問了安:“父親休息了嗎?”


    二姨娘一邊坐一邊歎了口氣:“還沒回來呢,我讓青兒去找你……”二姨娘看著駱羽杉笑著說:“打擾你休息了吧。”


    “哦,還沒休息,我去大姐那邊吃飯,聊了幾句閑話忘記時間了,害得姨娘派人找了幾次。姨娘,您有事吩咐?”駱羽杉忙笑著問道。


    二姨娘從青兒手裏接過茶杯遞給駱羽杉:“嗯。今兒個事情多,有件事一早本來想和你說的,她們說你去醫院幫忙,後來你回來我又一忙給忘記了。明天是你楊叔家老太爺的七十大壽呢。”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駱羽杉一直吊著的心放了下來。楊震飛的老父親過生日,又是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大壽,看來一定是熱鬧的,譚少軒不在,自己這個大帥府的少帥夫人是必定應該出麵的。何況,自己還是顧橫眉的幹女兒,說起來還是老太爺的幹孫女,這雙重的身份,難怪二姨娘要特意和自己說。


    “賀禮要不要我準備些什麽?”駱羽杉想了想問道。


    “不用,我都派人準備好送過去了。以前,老太爺的生日都是在豐縣老家過的,說是因為是七十整壽,所以這次在淩州過,要大宴賓客三天,明兒個是頭一天,大帥和我們都不可不到的。”二姨娘笑著回答。


    “那有沒有什麽我該特別注意的?”駱羽杉放下茶杯,接著問道。自己嫁過來大帥府不久,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還是問明白,不要失了大帥府的禮才好。


    “特別的……倒是沒有什麽。”二姨娘有些遲疑,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駱羽杉一眼:“楊家老太爺是鄉下富農出身,靠種地起家,沒什麽文化,人倒是厚道,就是有些認死理兒,不大變通,和現在的開明人士差別很大,若是看到有什麽不順眼的事兒,羽杉你不要在意。”


    駱羽杉聞言微怔旋即淡淡一笑,楊家老太爺是怎麽樣的人,似乎和自己關係不大啊,怎麽二姨娘特特這樣囑咐?自己也不過代表譚少軒去拜壽,能怎麽樣呢?不過既然二姨娘說了,便也答應著:“我記下了,謝謝姨娘。”


    兩人又聊了幾句,駱羽杉告辭。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二姨娘輕輕歎了口氣,看來羽杉還沒有想到呢。明天會不會有什麽不順,還真是讓人有些擔心。


    南方軍政府數得著的人物楊參謀長家老太爺七十大壽,雖然沒想鋪張,但在淩州還是刮起了一陣旋風,不管有沒有拿到那張燙金描銀的請柬,除各地的軍政長官外,甚至連北方軍政府的一些要員也發來賀電,但凡湊得到邊兒的,都送了賀禮來祝壽。更有報紙上刊登的各種小道消息如火如荼。南方、北方有名的“角兒”如小豔秋等齊齊受邀來唱堂會,倒著實熱鬧。


    那一番熱鬧奢華就不必再說了。怎麽這事兒幹媽沒提前和自己說呢?駱羽杉想到顧橫眉,有些不解,不過天已經晚了,電話也不方便打過去,想想比便也算了。


    次日早起,用了早飯,好好梳洗了,想到老人家生日,必定是喜歡喜慶熱鬧的,所以駱羽杉特意穿了一件水紅繡金的旗袍,看著穿衣鏡中那番尊貴奢華,眉目如畫,亞玉看的移不開眼睛,笑道:“四小姐這衣服倒比新婚時穿的還喜慶,若是姑爺看到…...”話沒說完,駱羽杉已經紅了臉將羞窘的眼神橫了過來。


    亞玉嘻嘻一笑:“好好好,我不說還不行?”四小姐房裏的燈夜夜亮到很晚,肯定是在想著姑爺呢,嘻嘻。


    差不多十點鍾,二姨娘派人來請駱羽杉,一起坐了車去楊府賀壽。譚少輔等男人們自行安排,顏寶航、邵雲芝還有戴美思、四姨娘等也與二姨娘、駱羽杉一起,幾台汽車先後到了楊府。


    楊府門前,汽車堵了整整一條街,警備司令部撥了一對對軍警來維持秩序。大門前還有真槍實彈的衛戍部隊站崗。


    路上實在堵的慌,於是一行人在大門前下車步行而入。楊府是與大帥府規製相似的,既是豪門,照例有寬大的影壁和氣派的大門。轉過去,迎麵一棟洋樓氣勢非凡。


    一進院內,來來往往、熙熙攘攘都是來拜壽的賀客,左邊舞台上咿咿呀呀唱著《麻姑獻壽》,右邊彩棚高搭,嘻笑聲不絕。顧橫眉已經聽說帶著一群丫頭婆子迎了出來,一行人走進二進院子。


    二進是內眷居處,到了門前,便聽到裏麵笑語聲伴著麻將嘩啦啦響的聲音傳出來。邵雲芝一笑:“有這樣的場合,麻將必然是少不了的,大嫂,今兒個要不要打兩圈?”


    “我沒問題,你能坐得那麽久?”顏寶航看看她的腰身,戲謔地說道。


    顧橫眉一笑,卻沒有帶她們走進去,而是越過了這幾間屋子,到了旁邊另一間客廳,走進去便見富貴堂皇,隻有不多幾個人正在笑著聊天。


    卻是楊震飛的正妻何氏的客廳。聊天的幾位,大多都是駱羽杉認識的,老虎叔家的夫人孫寶釧,二姨娘,長媳王玫瑰、段叔家的幾位姨娘等,自然都是關係密切而且地位上配得上的。


    大家熱熱鬧鬧見了麵,客客氣氣說著問候的話,一時也頗是熱鬧起來,丫頭們端茶倒水,一通桌子椅子亂響,眾人坐了下來。


    楊震飛的發妻,是鄉下女子,蟄蜇癟癟場麵上的事也應酬不來,當年楊震飛也曾想過休妻,無奈老父死活不許,而且還有老虎嬸孫寶釧為何氏抱不平,直鬧到譚嗣慶麵前,最後是顧橫眉相勸,事情不了了之。何氏保留了自己在楊府名義上的夫人之位,顧橫眉屈居如夫人,卻深得楊震飛之心。


    顧橫眉不僅知書達禮,而且見多識廣,楊府的對外應酬也落在她的身上,所以外麵不少人,隻知秋水山莊顧夫人而不知楊府還有何氏夫人者也很多。駱羽杉就是初次見到何氏——或許結婚時何氏也在,但那時駱羽杉的心根本就不知在哪裏,哪還記得誰是誰?


    大家說笑著聊起來,駱羽杉坐在一旁,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聽著。或許是外麵幾棵大樹樹樹蔭濃密,遮了窗前的日頭,窗簾後麵有些暗,她伸手拉了拉窗簾旁的流蘇。這次堂會聽說來了不少角兒,熱鬧的鑼鼓聲似乎也被樹蔭遮蔽,聽到耳中隻剩下清婉的腔調,水一樣灑進耳內。


    聊了一會兒,何氏夫人邀大家打牌,於是丫頭們安了桌子,一行人嘻嘻哈哈或作或立開始打牌看牌。駱羽杉謝絕了邀約,坐在原處沒有動,耳朵裏隻是聽著那婉轉的調子,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顏: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煙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閑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這調子婉轉,詞兒也美的嫵媚明豔……正想著,卻聽旁邊王玫瑰正與二姨娘笑著低聲聊天:“二姨娘你說,但凡老二是不是就特別不一樣?少帥出了名的風流多情,我們家這位老二,現在又癡了一樣,迷上了嚴小姐,聽說嚴小姐受傷,恨不得提槍上去斃了那幾個渾蛋呢……”


    “唉,老二也真是,那幾個追著要嫁進來的看不上,不理人家,看上的這位嚴小姐好像又對老二沒什麽感覺,真正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事兒還不知什麽時候塵埃落地呢。”二姨娘笑著歎了口氣:“你說,老二也算一表人才,家世也數得著,那嚴小姐……”


    “不是聽說那嚴小姐和那個老二……”王玫瑰悄悄看了駱羽杉一眼:“不過也隻是傳聞,我們走的這麽近也沒看到過不是?現在有了這個才貌雙全的少夫人,那個老二也早該萬事足了吧。那天我提醒海文,他倒衝了我幾句……反正算不清的糊塗賬……”


    “你父親可是不願意,說什麽演戲的就沒個真心,讓我勸海文。”二姨娘低聲道:“這怎麽勸?海文那孩子也倔著呢。”


    看來王海文對嚴霜華有意的事,竟然是真的了,駱羽杉也覺得有些不解,王海文自己見過,雖說還太過年輕,少了些男子氣概,但卻多了眉清目秀,磨練幾年說不定也是烈烈男子漢,嚴霜華真的看不上他?


    正聽著八卦,卻見一個小丫頭走進來,附在顧橫眉耳邊低聲說了什麽,顧橫眉點點頭,抬眉看了駱羽杉一眼,把手裏的牌隨手遞到邵雲芝手裏:“雲芝替我,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我有點小事……”邵雲芝自然明白今天顧橫眉的角色重要,所以一笑接過來坐下:“姨娘盡管去忙,隻賺不賠這麽好的事我打著燈籠還找不著呢。”


    眾人笑起來:“怪不得人說,越有錢就越孤寒,四少夫人這樣的富家婆還把這幾個小錢看在眼裏?”


    邵雲芝忙笑道:“哎呀,一句話得罪這麽多位姨娘,我哪裏敢造次?好好好,我隻輸不贏好了吧?”


    大家又笑,顧橫眉已經起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走回來,二夫人問道:“是不是要去前麵給老太爺拜壽了?”


    顧橫眉笑著點頭:“參謀長吩咐準備擺宴,姐姐們,我們是現在去還是再等會兒?”


    三姨娘溫柔一笑:“拜壽是大事,我們快過去吧,打牌也不能耽誤了大事不是?”眾人七嘴八舌地應著,紛紛起身,一起往前廳而去。


    駱羽杉跟在二夫人身後,隨人們走進大廳。卻見裏麵正麵掛著壽簾,兩旁配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等古語對聯。八仙桌上擺有香爐、蠟千、壽蠟、“本命延年壽星君”的神碼兒,以及黃錢、紙元寶、千張,使之下垂供案兩旁。條案上擺了壽桃、壽麵等寓意長壽的食品。八仙桌正前方地上放置著一塊紅墊子,應該是拜壽者跪拜時所用。四圍牆上掛滿各色人等送的喜障、賀聯,人圍得滿滿當當。幾名侍從副官看到顧橫眉一行,低聲請客人讓路,一行女眷走了進去。


    駱羽杉隨眾人站定,抬頭見正位上坐著一個瘦小精悍的小老頭,想來就是楊震飛的老父親,今天壽宴的主角了。旁邊,譚嗣慶大馬金刀地坐著,楊震飛卻剛剛在給父親磕頭,這會兒正爬起身來。


    顧橫眉推了推何氏的胳膊,示意該她上前,何氏看著周圍的人群,有些畏縮地走上前,一邊低聲說著祝福的話,在中間的墊子上跪下來行了大禮。


    接下來是楊震飛的一兒一女上來給爺爺磕頭祝壽。駱羽杉有些驚訝地看著麵前的一切,這個時候很多新潮家庭已經時興鞠躬為禮,象這樣實打實的在人前磕頭自己見得還真是不多。正想著,卻見顧橫眉已經儀態端雅地上前,認真磕了三個頭,一邊笑著說道:“媳婦恭祝父親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媳婦新近收了個幹閨女,請父親也見一見可好?”


    駱羽杉聞言一愣,想不到自己這個幹孫女這時要出現。旋即想到,自己該怎麽辦?磕頭,還是鞠躬?


    周圍的人聞言,刹時都向駱羽杉望過來,連譚嗣慶也似乎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二姨娘就更是有些擔憂,有些欲言又止地看過來。


    駱羽杉心裏一沉,忽然明白過來,今天自己接下來的動作竟是為所有人矚目的。從顧橫眉一邊說,自己是幹女兒,給輩分上的幹爺爺祝壽磕幾個頭是應該的,算不得什麽;但是,自己卻又身份特殊,既是譚少軒這個內定少帥的妻子,又是大帥府的二少夫人,從這一身份地位來說,這個頭自己又不能磕,何況自己隻是顧橫眉的幹女兒,連楊震飛都是依然叫楊叔的。


    一轉眼,看到顧橫眉含笑的眼中似乎也有些說不出的味道,而楊震飛雖然若無其事一臉笑容,但是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地掃過自己。不由又想到,這件事既然這麽重要,二姨娘和幹媽為什麽都沒有提前和自己說呢?


    駱羽杉哪裏知道,從昨天二姨娘就已經在想這件事了。想來想去,都覺得有些左右為難。撇開駱羽杉世家小姐、少帥夫人的身份不談,人家是英倫回來的洋學生,必定是不興磕頭這些老規矩的,結婚時連對譚嗣慶也不過鞠躬而已,現在讓她在那麽多人麵前對著一個鄉下老頭磕頭?也實在是有些難為駱羽杉。想了又想,不知道該怎麽才好,所以一直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想,隻能任由駱羽杉自己決定,所以盡管擔憂也沒有出聲。


    就算顧橫眉這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這次也想不透該怎麽辦才好了。不管楊震飛再寵自己,在明麵上,自己都是個妾室。平時自己和駱羽杉合得來,認了幹媽幹女兒,這是雙方都情願的事,關上門也沒有妾不妾的問題。於是這次老太爺過壽辰,這個幹女兒是不是出場,成了顧橫眉一塊心病。


    單隻以大帥府二少夫人的身份出現,對駱羽杉自然是好的。可以免了自己幹女兒的難堪;但是,自己認幹女兒這件事,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若是若無其事地混過去,必然有人會議論紛紛,認為駱羽杉這個少帥夫人看不起鄉下老太爺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楊震飛會認為駱羽杉不給他麵子,顧橫眉自己的麵子倒還是小事。


    可是讓顧橫眉出聲勸說駱羽杉給老人磕頭,顧橫眉覺得自己實在說不出口。人家一個世家小姐,少帥夫人的身份放在那裏,自己憑什麽?所以,始終沒好意思出聲,於是便有了今天這一突然狀況。因為,剛才楊震飛找她,明確告訴她,把這個幹女兒正麵拉出來。楊震飛的意思顧橫眉明白,我楊震飛就是想看看,譚老二夫妻對我究竟是個什麽態度。


    眾人的心思都在電光火石之間,正想著,卻見駱羽杉已經走了上去,站在顧橫眉旁邊微微笑著喊了聲“幹媽”,便在墊子上大大方方跪了下去:“羽杉祝爺爺福壽綿長!少軒他不在,幹孫女一並代他給爺爺祝壽。”說著認認真真磕了頭,待老人笑著連說“快起來”才站起身。


    想不到這位二少夫人竟一臉笑容,理所當然地跪地行禮,周圍的人都很是驚訝,大廳裏一時安安靜靜。譚嗣慶笑道:“老叔,我這個晚輩也該給您賀壽啊。”說著站起身,楊震飛連忙上前連連抱拳:“大帥,千萬使不得,使不得。”說著硬將譚嗣慶按回到座位上:“大帥日理萬機,能來就是老父的麵子……”眾人也幫忙說著勸著,一時便又熱鬧起來。


    二姨娘欣慰地看著駱羽杉,讀過書的人就是明道理,識大義,給一個鄉下老人行禮,羽杉竟那樣自然大方,還替老二表了孝心,這下楊震飛該挑不出什麽毛病了吧。大帥不是說,他和老二爭,一個原因不就是要個麵子嗎?羽杉這次算是給足了他麵子了吧?


    楊震飛是實實在在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老二媳婦是大家閨秀,留洋的女學生,他很清楚,而且洋學生們鄙視這些舊習俗,他自己有切身體會更加明白。所以才故意地非要顧橫眉把駱羽杉指出來。他料定了駱羽杉會簡單鞠個躬,本意就想讓譚嗣慶看看,你的兒媳婦是我妾室的幹女兒都不願磕頭,老二對我也是有不敬的,往日我和他唱反調並不全是我的錯。


    卻沒有想到,駱羽杉愣是給了他,給了老爺子,給了顧橫眉天大的麵子,不僅認認真真磕頭行了禮,還代老二祝了壽,周全地滴水沒漏。


    楊震飛再看駱羽杉的眼神有了更深的沉思,老二有個這樣的媳婦,想沒有出息都難。想不到老二這家夥竟然眼睛這麽毒,一眼選定了這個媳婦,死活非她不娶,的確是有道理啊,看來老二這家夥不簡單,有眼光。


    譚嗣慶心裏也頗是欣慰,老二這個媳婦為人處事越來越得自己欣賞。授意故意讓她處理的那些公務也條理分明、有理有據,看來,把身後把這片江山交給老二,有這媳婦相助,不會有差池的。


    顧橫眉差點落淚。駱羽杉這一拜,暖了她的心,自己隻是個妾室,駱羽杉卻沒有絲毫的輕賤,笑容溫暖,一聲“幹媽”,然後認真地拜下去,在眾人麵前,給足了自己天大的麵子,人家是大家千金,少帥夫人啊,身份何其尊貴!


    駱羽杉卻沒想這麽多,她隻是依照自己的心做事。自己是譚少軒的媳婦沒錯,但顧橫眉的確是自己大禮拜過的幹媽,正位上坐著的也是一位辛苦了一生的老人,自己就算依照他們的習俗,磕幾個頭又有什麽不可?尊貴卑賤,也不是這樣劃分的是不是?


    駱羽杉想的簡單,想的率真,卻不知道,自己這一拜,拜出的是心懷寬廣,是海納百川的高貴與大度,換來的將是兄弟齊心,風雨同舟。


    接下來是一些親戚朋友、平輩小輩們的祝壽,鬧哄哄著實熱鬧。祝壽完畢,楊府席開幾十圍,大宴賓客。駱羽杉端莊地坐在酒席上,微笑著與周圍的太太小姐們說笑,一場飯吃到下午兩三點,這才散了。


    回到大帥府,剛看了幾頁簡報,電話鈴就響了,拿起來竟是昨天沒有找到的左元芷:“小杉,你去哪裏呢?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有大好事……”左元芷笑道。


    “哦,你該知道啊,去楊參謀長府上賀壽去了。昨天我找你,你也不在,忙什麽呢?是什麽大好事?難不成元芷找到心裏的那個他了?”駱羽杉笑著打趣。


    “亂說話。”左元芷笑罵,話語中卻有著難抑的高興:“最新消息,日本海軍一艘艦艇今天淩晨在江上莫名爆炸,據說他們撿到的爆炸物遺骸上,寫的是日本文字,嗬嗬,這次說不定是這幫鬼子搬石頭砸別人偏偏砸了自己的腳,老天長眼!”


    “日本軍艦爆炸?政府這邊有什麽反應沒有?”駱羽杉問道:“我剛回來,還沒有聽說此事呢。”


    “政府發表公報,對日本軍艦的爆炸表示同情,並說願意配合日本人做好事件調查。說不定,因為這件事,在江上橫行霸道的那些各國軍艦會收斂一點,因為日本軍艦爆炸的原因不明,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什麽麻煩。”左元芷笑聲清脆,聽得出來是真心地高興。


    駱羽杉也很開心,不過心底又不明所以地有些擔心。譚少軒去了海軍基地,日本艦艇莫名爆炸,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麽關係?若是有,可千萬不要讓日本人查出什麽來。


    駱羽杉的感覺很準確。日本艦艇當然不會莫名其妙無緣無故地爆炸。若是能有那樣的好事,譚少軒就不用整夜無眠來回踱步,等著他的勇士們歸來了——如果不是程銳光死活不肯,譚少軒真想親自上陣,看著日本人不可一世的艦艇爆炸,是多麽令人開心的事!


    漂雷別動隊深夜出發,馬尾海軍學校畢業的年輕中尉、本次秘密行動的指揮官鄭天傑,蹲在最前麵的民船上,眯著眼睛觀察著前方的情況。


    夜黑風高,江濤呼嘯,小小木船起伏搖晃,江水打在船頭,打濕了勇士們的衣裳,但是大家都沒有動。他們明白,自己此戰的成敗,關係到漂雷戰,甚至水雷戰術的未來,他們明白自己的身上寄托著少帥和程司令長官的殷殷期望;更明白,這幾十顆將要爆炸的漂雷,會給暗夜中被日本人欺壓卻不屈不撓的人民帶來多少光明的希望!


    鄭天傑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戰友,他們這幾個比自己年紀都要大的,多是程司令官的貼身手下,曾經與日本人在海上血戰過的老兵,人人都懷著一顆複仇、渴盼的心。和這樣一群勇士做荊軻一擊,鄭天傑堅信,自己一定能夠成功!


    黑夜濃的化不開一般,時間仿佛凝固成了冰塊。兩艘小船靜靜地等候在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依舊沒有動靜。鄭天傑心情沉重,難不成要白等一夜?再過一會兒,怕是黎明就要來臨了。


    就在鄭天傑焦急難耐之時,突然,前方江麵上,出現了一串亮光,並聽到“轟隆轟隆”馬達的聲音傳來,是軍艦!但是,是哪個國家的軍艦?


    鄭天傑低聲命令:“迎上去!接近它!”


    戰士們沒有做聲,大家奮力劃槳,小木船順著江流朝軍艦撲過去。


    軍艦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黑夜中,很難準確判斷距離。黎明前的暗夜裏,軍艦上的人大多都正在睡覺,他們在中國海橫行了這麽久,從來沒有碰到什麽敵手,所以大家都放心大睡,絕對沒有想到江麵上的威脅正步步逼近。


    直覺中仿佛已經很近,鄭天傑終於看到了軍艦上那支膏藥旗!心裏一陣激動,想不到運氣這麽好,竟然碰到了這幫龜孫子!


    小船繼續往前,鄭天傑沒有下達投放漂雷的命令。


    距離軍艦隻有大約三海裏,鄭天傑一揮手,戰士們立即將手裏的漂雷投放到江中,一枚,兩枚,三枚……小船上的三十枚水雷全部投放完畢。眼看著漂雷結成長串,無聲地沒入黑色的江流,鄭天傑懸著的心才稍稍放鬆下來,他抹一把臉,分不清自己臉上是汗水還是江水。


    天已將曉,鄭天傑低聲下令:“撤退。”


    小木船掉頭,飛快地朝上遊駛去。


    煎熬人心的半個小時終於過去了,鄭天傑和他的戰友們終於聽到了下遊傳來的劇烈的爆炸聲!


    早已安排好的觀察哨兵匆匆衝進司令部報告:日本海軍六百八十五噸級的“嵯峨”號驅逐艦被漂雷炸沉!


    譚少軒聞訊薄唇微揚,看著已經拂曉的天空,倒背雙手站在窗前。江麵上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


    真刀真槍的戰爭還沒有開始,自己不過是想給日本人一個教訓。在中國的領海上耀武揚威,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樣教訓小鬼子,真的不過癮,什麽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和他們幹一場!”程銳光笑著走進來。


    “總有那麽一天的!中國不是日本人想象的那麽容易吃進去的,就算吃進去也要讓他們肚子難受,不得不吐出來!”譚少軒轉身說道:“該做什麽做什麽。天亮了派個參謀長去問候一聲,畢竟是在我們的領海出事,問問他們是不是在江上丟下什麽不該丟的東西?別把別人家的軍艦也炸了,那可就麻煩了。”


    程銳光意味深長地一笑,這位少帥的性格自己喜歡!奶奶的,在戰場上講究什麽君子?和這幫龜孫子講什麽仁義?明裏也好,暗裏也罷,隻要是炸飛了他們,就是好漢!


    “嵯峨”號驅逐艦這天淩晨在南中國海爆炸的消息,震驚了日本當局。日方派出了軍事專家到失事地點考察。但是,隻打撈上很少的有日本文字的水雷殘片。而且,看得出水雷的製造工藝也是日本式的。


    日本人很鬱悶,難道是艦上的水兵誤放水雷?但是,“嵯峨”號隻是奉命示威,沒有命令說要在這片水域放置爆炸物啊。


    難道是南方軍政府所為?可是,沒有任何證據,而且軍艦爆炸後,軍政府多次派出人員到日本軍部進行慰問,且表示不遺餘力地配合調查。最重要的是,日本人認為,南方軍政府不敢向大日本挑釁,他們沒有這個膽量。


    那是誰?難道是英美等國?


    日本人有很大的疑心。前段時間,就懷疑英國人和南方軍政府有什麽秘密協議了,再說,最近南方軍政府要改革幣製,英美兩國竟然派出政府經濟顧問,貼身協助,看來,英美對大日本在中國南方的權益有意見。


    罪魁禍首為什麽不能是他們?他們不僅有這個能力、膽量,也有這個動機。於是,調查結束,日本公使館和軍部聯合發表聲明,大日本帝國“嵯峨”號驅逐艦在南中國海爆炸,原因是水下的不明爆炸物,據聞,最近某國的幾艘軍艦曾在此水域停留和航行,大日本帝國認為,某些國家應該承擔重要責任等等。


    接著英美兩國針對此聲明發表公告,南中國海素來平靜,沒有軍艦在此出事。日本帝國的軍艦卻不幸爆炸,我們深表遺憾。但是證據顯示,爆炸物乃日本製造,顯然,是艦上官兵不小心所致。請日本公使館不要肆意猜測,破壞友邦關係雲雲。一時間,竟吵得不亦樂乎。


    已經知道事情真相的駱羽杉,看著報紙上狗咬狗的報道,不由抿唇一笑,還真是譚老二式的做法呢。凝視著桌子上那枚小小的鏡框,修長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輕輕撫上了那劍眉修目。


    走了幾天了,你有沒有想過我?


    一個人若沒有深深地愛過,是永遠不能體會到那種愛的感覺的,那種心動,那種愉悅,那苦苦相思的沉迷,那相見時的欣喜,那深吻中的滿足……心裏有他,便連一杯清茶,也有了不同的味道;連窗外春寒料峭中的寒月,似乎都有了不同的纏綿和溫馨;那隻為你綻放的薄唇邊淡淡的笑;那看到了自己,黑眸中綻放出的別樣的光芒……


    駱羽杉站起身,看著窗外如鉤的彎月,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少軒,你是否和我一樣正站在窗前?


    今天王玫瑰曾開玩笑,說老二是不同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二都這般深情,或者隻有你是不一樣的呢,駱羽杉坐回到桌子前,看著譚少軒的照片微微笑起來。


    因為嚴霜華的傷恢複地很快,所以孫寶釧執意讓她住到王公館,今天竟然帶了車子和人直接到博濟接人,嚴霜華無奈,隻好被架上了汽車。駱羽杉去到醫院時,正碰到鬱斯年皺著眉頭從裏麵出來:“辛先生,嚴小姐真的去了王公館?”


    駱羽杉一愣:“我不知道,我剛到呢。”


    後麵,趙其玉走出來接過話頭:“是,剛才王夫人帶人來接,不管怎麽說,一定要嚴小姐住到王公館去,外人也不好插嘴。不過,嚴小姐以後每天還要做檢查,駱先生,這個我就不方便了,您看是不是有時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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