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個字柳知返不知多久已經沒有說過了。


    他甚至已經漸漸將這個字所代表的那個人,那一份溫暖一同禁錮在冰冷的仇恨當中。


    越深的仇恨時間經過越久往往會忽略了最初的原因,很多時候當曆經千親萬苦報得大仇之後,或許惶然驚覺,不共戴天的仇恨究竟是為了亡去之人討一份公道,不是為了讓仇人同樣感受到更加強烈的痛苦,僅僅是因為仇恨而仇恨。


    柳知返死去的父母希望他為他們複仇嗎?肯定不。


    不過柳知返沒有想過這麽多,他隻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分無法逃避也無法繞行的山崖,擋在自己命運之前的大山。


    他吃東西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幹脆放下了筷子。抬頭看著蘇月茹,蘇月茹第一次看到柳知返眼中有淚光閃爍,她什麽也沒說,將他攬在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孩子可不許哭!”


    “我沒哭!”他倔強說道,那個字依然叫不出口,“隻是---突然間想喝酒!蘇伯母,你這裏有酒嗎?”


    “小孩子喝什麽酒呀-----”


    蘇婉在一旁撇著嘴,“他早就喝過了,而且酒量奇差!”


    “你怎麽知道的,你和知返一起喝的對不對?”蘇月茹非常了解她這個假扮男裝的女兒,蘇婉嗬嗬傻笑一聲,為了躲避娘親接下來的詰責,她跳下椅子說道,“今天過節,喝點兒酒怎麽了,我去買!”


    說著往外跑去。


    “小婉,你小心點兒!”蘇月茹在後麵喊道,隻聽到一聲關院門的聲音,蘇婉已經沒了蹤影。


    屋子裏隻剩下柳知返和蘇月茹兩個人,蘇月茹輕歎了口氣,“這孩子,一向不聽話!”


    柳知返想了又想說道,“蘇伯母,有件事知返不知當問不當問。”


    蘇月茹笑道,“你這孩子怎麽吞吞吐吐的,小小年紀別學大人那樣的腔調!不好聽。”


    “蘇晚既然是女孩兒,為什麽要扮作男孩兒?她也和二小姐一樣喜歡男人的裝束嗎?”


    蘇月茹手裏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在碗上,臉色煞白,震驚地看著柳知返。“你知道了?”


    柳知返點點頭。“她裝的不怎麽像!”


    蘇月茹搖頭苦笑一聲,“婉兒本來就是一個女孩兒,怎麽拌也變不成男子,年紀小的時候還好說,隨著她年齡越來越大,遲早都會被人看出來的,隻是沒想到卻被你先看了出來!”


    “知返,以你的眼力,應該也看出來我們母女不像是這影城中的奴仆吧!”


    柳知返點點頭,“上一次我和蘇婉一起在彩雲間喝酒,影城裏的人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吃飯。”


    蘇月茹惱怒道,“這孩子,我和她說過多少次不要張揚,她都當成了耳旁風。”她輕輕一歎,“她爹有了新的女人,因為一些緣由不得不暫時離開我們,婉兒扮成男人才好隱藏身份---”她沉默下來,強自笑了笑,“和你說這些幹什麽?”


    這時敲門聲忽然響起,蘇月茹笑道,“這孩子怎麽還會敲門了。”說著要去開門,柳知返卻拉住了她,搖搖頭,“不是蘇婉!”


    這個時辰不是蘇晚又能是誰,蘇月茹一下子緊張起來,敲門聲繼續響著,然後門被輕輕推開,從門縫裏麵探進來一張蒼老仿似枯樹皮一般的臉,對著蘇月茹和柳知返裂開嘴一笑。


    一口黃牙鋒利無比,沙啞的聲音仿佛老鴉,滿嘴鄉下話,說出來卻帶著那麽一股嘈雜的聲音,“女子,要茶葉?”


    柳知返臉色有些蒼白,抓起桌子上一隻碗便擲了過去。


    蘇月茹剛要阻止,卻見那張老臉詭異一笑,一隻枯幹的手臂接住那隻飯碗,飯碗碎在褐色滿是老褶的手上,一層白霜將手掌凍結在裏麵。


    “好淩厲的小子,果然不愧是文少爺的兒子!”


    “文哥!”蘇月茹臉色煞白,不知想到了什麽恐怖的事情,抱住柳知返便往後屋跑。


    門外鑽進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嫗,長得枯幹瘦小卻帶著那麽一股邪氣,一震手手上的寒冰便碎盡。“你們母子跑了這麽久,不累嗎?”


    “躲在這種暗無天日的鬼地方有什麽意思,老朽送你們母子上天堂好吧?”說著話隻見她一雙枯幹的手上一條條黑氣縱橫蠕動仿佛觸手,在柳知返和蘇月茹身後湧動,將屋子裏家具桌椅全部打的粉碎。


    “那是誰?”


    蘇月茹澀聲道,“是仇家!知返,這次恐怕連累你了,一會兒我出去和她拚鬥,你趁機逃走,去找二小姐,她能救你!”


    說著話身邊一聲悶響,磚石牆壁被那一股股黑氣鑽出一個洞,黑氣似乎有生命一樣奔著柳知返二人脖子鑽來。


    蘇月茹這時一隻手立在胸前捏出一個印訣,另一隻手食中二指並攏,身上一道熾熱的光焰流轉到指尖兒,明亮光燦,手上諸般經脈一張金網般散發出燁燁金光。


    “商陽指!”柳知返脫口而出。


    蘇月茹詫異地看他一眼,但此時卻不得分心,她一指點去,正點在黑氣觸手上,啪啪幾下將幾道黑氣點散。


    幹枯老嫗咕咕冷笑一聲,“小女子還有點兒本事!”


    說話間她張開嘴,從口中吐出一口黑氣,黑氣扭動幾下化作一道鬼影,嘶吼一聲撞斷牆壁向蘇月茹衝來。


    蘇月茹麵色凝重,再次施訣,祭出一柄金花翠葉傘,旋轉著護在二人身前,“九陽歸元訣!”她身後生氣五團光焰,仿佛五顆小太陽般懸停在背後。


    鬼影被光焰照射,發出燒焦一般的聲音,嘶嘶的響著越來越小,最後尖嘯一聲撲在金花翠葉傘上燒的一幹二淨,蘇月茹臉色蒼白一分,後退兩步。


    老嫗嘿嘿一笑,再次張開嘴,這一次她一口氣噴出五隻黑氣鬼影,“老朽看你有多少元力可供驅使!”


    蘇月茹麵露苦色,金光火焰催動金花翠葉傘岌岌可危,她艱難說道,“鬼蜮婆,你要殺便殺我好了,這孩子是無辜的,他不是我的兒子!”


    “老朽可沒那麽傻,嬈小姐指明要殺了勾引文少爺的騷狐狸蘇月茹和她的孽子蘇晚!嗬嗬嗬。”鬼蜮婆笑道,“你應該慶幸你生的是一個兒子,要是女兒的話,嬈小姐不知道還有多少法子作踐她。”說著五隻鬼影一起撞向蘇月茹。


    蘇月茹身上光芒火焰越來越淡,眼看著便要被擊散護體元力,柳知返明白了原來這老鬼婆將自己當成了蘇晚,那嬈小姐他不知道是什麽人,不過在滄帝城的女人除了家主櫻蘭和司徒雨施,誰還敢對司徒月嬋說個不字。


    柳知返囂張語氣說道,“你可知我是誰嗎?”


    “你惹得起二小姐?”說著話柳知返運轉緋雲訣,可身上一陣刺痛,經脈斷裂的傷尚未痊愈,一旦運轉法訣經脈便痛的厲害,身上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了。


    “二小姐?”老鬼婆聲音停滯了一下,攻勢稍緩,“你們這等卑賤之人能和二小姐有什麽關係,莫要哄騙老朽了。”


    雖然這麽說,但鬼蜮婆卻還真沒敢再出手,柳知返見鬼蜮婆果然有顧及,心中稍微一鬆,“你難道不知道司徒暮影----唔!”


    背後一陣劇烈的疼痛傳來,柳知返詫異回頭看去,蘇月茹臉色蒼白,一掌拍在他後輩,眼神滿是愧疚和瘋狂,“知返,對不起---要是你和我一起死在這裏,婉兒就能逃走了!”


    柳知返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被蘇月茹用九陽歸元訣元力封住,此時柳知返身上舊傷未愈,新傷又增,連動一下全身都要疼得難忍。


    他額頭滿是大汗,恨恨瞪著蘇月茹,緩緩坐倒在地。


    蘇月茹不敢看他的臉,轉過頭流著眼淚道,“知返,你莫怪我,我實在是,實在是不忍心婉兒落到那女人手上!”


    一塊白色暖玉從柳知返懷中掉了出來,落在蘇月茹麵前,蘇月茹一看那塊玉眼睛便動不了了,“陽燧!”她震驚地看著柳知返,“你和我姐姐蘇慧是什麽關係!”


    “我柳知返全家都因你們蘇家而死----”柳知返沙啞的聲音幾不可聞。他心裏泛起一抹怪異地自嘲,父母被陽飛段夫婦連累而死,自己現在又被蘇慧的妹妹蘇月茹連累死,自己上輩子恐怕欠她蘇家的。


    蘇月茹一瞬間眼中閃過多種神色,懷疑,驚駭,不解,她咬著嘴唇,終究沒敢和鬼蜮婆說出實話,瘋狂地大叫了一聲,uu看書 uuansh 衝向鬼蜮婆。


    這時窗外一聲呼嘯,窗紙破開一道白影從蘇月茹身上一掠而過,蘇月茹滿是愧疚和哀怨的眼睛瞬間呆滯,向前奔跑的身體緩緩停了下來,緩緩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才流淌而出。


    她胸口一個大洞將她整個胸部都貫穿,那道白影卻是一根長長的骨棒,一端鋒利無比。


    已經碎掉的門被人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骨頭異常粗壯的白發老人低著頭鑽進屋中,“老鬼婆,殺這麽個女人和她孩子怎麽廢了這麽久的時間!”


    “哼,我就要殺了她了!要你這老骨頭架子插手?”


    “她兒子呢?”


    “在那牆後麵。活捉了他送給嬈小姐處置吧!”


    鬼蜮婆拄著一根黑色拐杖走向牆後,柳知返心中幾近瘋狂,吃了自己那粒金液大還丹,體內傷勢穩定了一些,但隻要運轉法訣胸中便要噴出血來。


    鬼蜮婆看他靠在牆上身體一顫一顫,胸前滿是血跡,不由笑道,“我還沒殺這小子,怎麽這小子自己就成了這個樣子。”她怒道,“老骨頭,是不是你出手幹的?”


    “老夫出手他早死了。”


    說著一雙骨節異常突出的大手去抓柳知返,這時屋頂忽的轟隆一聲塌了下來,一個白衣身影轉著身子落入屋內,身上一道凜冽罡氣將鬼蜮婆,白骨君全部震退!


    “什麽人!”白骨君大喝一聲,雙手霍然漲大變作一雙白骨大手向來人抓去。


    那白衣身影卻無意相鬥,從地上抱起柳知返再一縱身便從屋頂離開,身影在漆黑的影城裏跳躍幾下便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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