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門外人群如潮,歡聲笑語。太後、和帝帶領著文武百官在城門外等候,道路兩旁擠滿了簞食壺漿的百姓。鄧綏、陰柔和紅玉擠進人群,陰柔指著坐在車攆上的劉肇,激動萬分:“小姑,是陛下。”鄧綏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劉肇身穿玄纁冕服,頭戴冕冠,垂下的旈玉遮擋住他的臉龐,鄧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隱隱約約似見他輪廓比之從前有些消瘦。前些日子她從劉薑處得知,說他得了風寒,整個人有些消沉,如今他就在自己的視線中,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自從上次她拒收書刀後,劉肇再無找她,也好,她無意做皇帝的女人,如今這樣再好不過了。


    劉肇的目光似乎順著人群朝兩人的方向掃來,陰柔揮著手帕,“陛下,陛下……”


    劉肇的目光在鄧綏的身上停頓了幾秒後離開,再沒有向這邊看來。


    這時隻聽遠處傳來傳來高亢雄渾的角號和鼓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遠方旗幡招展,刀槍如林,戰馬嘯嘯,盔甲閃亮,竇憲高坐在戰車上,持戟侍衛環侍前後左右,任尚和鄧騭等大小將領騎馬緊隨其後,三軍將士軍容整齊,浩浩蕩蕩而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周圍一片歡呼聲:“王師威武!王師威武!……”


    紅玉一眼從隊伍中認出鄧騭,興奮道:“小姐快看,長公子多威風呀!”


    鄧綏一改往日的沉穩,激動得小臉通紅,掏出手帕衝鄧騭揮著:“哥哥!哥哥!……”


    陰柔也跟著揮著手帕高聲叫道:“小叔!小叔!……”


    鄧騭遠遠瞧見,情不自禁地揮動手臂:“小妹!柔兒……”揮馬上前幾步來到任尚的身邊,稟道:“將軍,屬下能不能過去和舍妹說幾句話?”任尚衝他點點頭,“去吧。”“謝將軍”鄧騭將手中的韁繩交給身邊的一個小兵,滾鞍下馬,飛跑到鄧綏和陰柔麵前,一手攥住一個,激動得語無倫次:“小妹,柔兒,你們好嗎?娘好嗎?悝兒、弘兒、閶兒他們好嗎?大家都好嗎……”激動的語無倫次。


    鄧綏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眼中淚光閃爍,一個勁兒地點頭。疆場征戰已經將這位不到二十的小夥子磨練成一位英雄漢子,皮膚粗糙了許多,神態舉止多了些滄桑。


    “哥”“綏兒”鄧綏與哥哥緊緊擁抱在一起。


    這邊大軍已經來到城下,兩邊的百姓一擁而上,紛紛牽手相問,送上茶水果點,喜淚紛飛,情真意切。


    竇憲在離皇駕百步之遙喝令大軍停下,王龍手持旌表上前,朗聲讀道:“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大將軍竇憲,寅亮聖明,忠藎神武,受命巡禦,理兵於朔方,爰引三軍,北擊強虜,勒以八陣,蒞以神威,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陵高闕,下雞鹿,經磧鹵,絕大漠,斬頑敵於以釁鼓,血屍逐以染鍔,安定北疆,廓清宇內,功在社稷,名垂千秋!”


    王龍讀畢,奉上旌表,退至一旁喝道:“眾臣與大將軍見禮!”隻見百官趨步上前,躬身齊呼:“臣等恭迎大將軍凱旋還朝!”


    竇憲神情倨傲,安坐於戰車上坦然受之,韓棱忿忿不平,正要發作,被張禹眼神製止。竇憲衝太後和和帝拱手一揖:“臣竇憲奉命北征,賴天地神明庇佑,仰太後和陛下威德,掃平北疆,得成大功,回朝報捷!請太後和陛下恕臣甲胄在身,不便下輦行禮!”


    太後笑容滿麵說道:“罷了。大將軍勞苦功高,禮就免了。皇帝你說呢?”說著看向劉肇。


    劉肇不動聲色,始終滿臉堆笑地看著竇憲,“是呀是呀,舅舅功勞蓋世,不僅是天下臣民的恩人,更是朕的恩人,朕怎麽敢當舅舅行禮?請舅舅入城,朕為舅舅的車駕開道。”


    竇憲滿臉傲色,喜道:“謝陛下隆恩!”


    王龍伏地高呼:“陛下萬歲!大將軍萬歲!”


    三軍將士齊聲高呼:陛下萬歲!大將軍萬歲!


    百官也紛紛伏地高呼:“陛下萬歲!大將軍萬歲!”


    韓棱愣了片刻,突然大笑不止,一時眾目暌暌,鴉雀無聲……


    太後厲聲喝問:“韓棱,你笑什麽?”


    韓棱收起笑臉,凜然作色,“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而眼前卻一下子冒出了兩個萬歲,豈不荒唐可笑?更可笑的是滿朝文武,皆是一副奴顏卑膝的嘴臉,如果傳之後世,豈不是千古奇談?”


    百官紛紛起身,訕然退至一旁。竇憲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嘴角含著一絲獰笑,高坐於戰車之上凝然不動。


    王龍大聲道:“韓棱!太後和天子駕前,你恣肆狂笑,出言無狀,君臣之禮何在?”


    韓棱怒目而視:“韓某正想問王大人,天子駕前,你卻對一個臣子口稱萬歲,君臣之禮何在?你如此目無君上,公然僭越帝製,居心何在?”


    王龍回道:“大將軍為大漢江山立下汗馬功勞,連陛下也視其為恩人,甘為大將軍駕輦開道,一聲萬歲又何足為過?你不願稱呼也就罷了,何敢如此狂悖無禮,肆意蔑視大將軍?”


    韓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將軍雖然有功,但也是臣子應盡的本份,豈可居功自傲,無視君臣之禮?你王大人更應自正身份,遵禮守節,須知你是大漢的臣子,而不是竇氏的家奴。”


    王龍窘怒萬狀,張口結舌道:“你……你?……”轉向太後稟道:“啟奏太後,韓棱狂悖無禮,侮慢朝廷功臣,請依律治罪。”


    韓棱大步上前,衝劉肇躬身一揖:“啟奏陛下!王龍阿諛權貴,僭越帝製,有不臣之心,論罪當斬,請陛下聖裁!”


    劉肇心想,“韓棱啊,韓棱,朕知你是忠臣,可你怎麽就不能忍忍呢。早晚有一天,朕會一窩端了這些個亂臣賊子。”又不知回什麽合適,隻好朝太後看去,太後陰沉著不語,倒是竇景沉不住氣,大聲嚷道:“大將軍為大漢天下舍生忘死,功勞蓋世,卻遭小人羞辱,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今天不殺此老賊,以後誰還會給朝廷賣命。”言畢唰地拔出長劍,直奔韓棱而來,周圍頓時一片驚叫之聲。太後怒視竇景,大聲斥責道:“竇景,不得造次。”


    可那竇景的長劍已是收不回來,直衝韓棱的心髒而去,鄧騭縱身上前,隻聽咣地一聲,兩把長劍在空中交並,火花四濺。


    竇景大怒道:“鄧騭,反了你,快滾開!”


    鄧騭不卑不亢,笑容可掬道:“大人息怒。在天子駕前擅殺朝廷大臣罪同謀反,請大人三思。”


    太後驚魂稍定,再次厲聲喝道:“竇景,還不退下。”竇景哼了一聲,收起長劍,悻悻而退,鄧騭也還劍入鞘,退至一旁。


    太後看向劉肇問道:“皇帝,你看此事如何處置?”


    劉肇念頭一轉,衝竇憲恭敬道:“今天舅舅是主,此事又是因舅舅而起,還是當請舅舅作主。”


    太後點了點頭,衝竇憲道:“大將軍,既然皇帝開了口,你就說句話吧。”


    竇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心裏明白表麵上小皇帝是尊著他,實際上是將這一難題踢給他。麵對三軍將士還有那麽多圍觀的百姓,他心裏無論如何恨韓棱,也不得不將此事化了,於是說道:“王龍雖有僭越禮製之嫌,但卻是受聖意誤導,更有代朝廷褒揚功臣之意,不僅無罪,而且忠心可嘉;韓棱肆意侮慢本將軍,危言聳聽,居心叵測,如果按我的軍法,隻有死路一條,姑念其是三朝老臣,死罪就免了,罰除一年俸祿。”


    太後欣然點頭:“你能有如此胸懷,哀家很高興。王龍,韓棱,謝大將軍的恩吧。”


    王龍立即拜倒於地,:“謝大將軍!”韓棱卻哼道:“如果臣子一旦有功,就可淩駕於天子之上,真不知綱常何在,禮法何在!更不知這樣的朝廷能延續到何時。”


    竇憲勃然大怒:“你說什麽?”


    這個韓棱真是個老頑固,非得拿雞蛋往石頭上碰,此時此刻劉肇不得不喝斥道:“放肆!大將軍已經饒你不死,你不謝恩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喋喋不休?你這老頭兒,什麽都好,就是愛較真兒,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就是一聲萬歲嗎?以大將軍的功勞,豈是一聲萬歲可以稱頌?何況誰又真能活一萬歲?快快退下。”


    韓棱還要開口,張禹急忙上前道:“韓大人,韓大人,陛下訓得對,凡事不可太較真……”說著將其強行拖了下去。


    劉肇衝鄭眾點了點頭,鄭眾連忙扯著嗓子道:“禮畢,陛下賜宴章德殿,請大將軍入宮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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