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章和殿的路上已是月上中天,月亮被烏雲籠罩,四周烏沉沉一片,寂靜無聲。夜半時分,起了秋風,席卷著覆蓋在路上的落葉飄飛在空中,塵土飛揚迷人眼。因沒有燈籠照路,更沒有侍衛隨從,劉肇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迷迷糊糊腳下一滑摔入了路邊的湖中。深秋冰冷刺骨的湖水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摸索了半天爬上岸,全身已是濕漉漉一片。如果這個樣子回到章和殿,定會有人立即去向太後稟報,太後一定會對他有所懷疑,想了想索性一屁股坐在岸邊的一塊大石上,任風吹幹衣裳,也好清醒一下理清思緒。


    不遠處有一盞昏暗的燈光時隱時現出現在路上,待到劉肇發現時已經不能躲。


    “誰?”劉肇警覺地問道。


    “陛下,您在這裏,讓老奴好找。”是蔡倫的聲音。


    蔡倫已經打著燈籠來到身邊,看著一身濕漉漉的劉肇,滿臉的驚訝之色,但瞬間又恢複到平常,“陛下,夜深了,該回去了。”


    蔡倫是太後身邊的人,從來寡言少語的他倒是挺得太後信任,劉肇防止他去太後身邊報信,看了看他說道:“我剛才不小心掉進了湖裏,已經那麽晚了,不要再去打擾太後了。”


    蔡倫打著燈籠走在前邊,聽陛下話裏的意思似在警告自己,隨說道:“陛下,老奴剛才什麽也沒看到,外麵太冷,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受了涼太後才會怪罪老奴。”


    一路上主仆之間再無多餘話可說,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章和殿。


    殿內寂靜無人,殿內伺候的宮女早已讓蔡倫打發走,因此劉肇一身濕衣進殿倒無人發覺。蔡倫伺候著劉肇換了衣服,倒了杯熱水放在了劉肇身邊的案幾上,“陛下,您先喝口熱水。”說著便走了出去。


    殿內檀香的香氣繚繞,坐在榻上暖和了半天,劉肇這才感覺到自己冰冷的身體有了暖意。頭卻開始有些隱隱地疼痛,喉嚨幹的像火在燒,全身酸軟無力,一會兒像被火烤一會又像墜入冰窖。迷迷糊糊中,隻聽得到蔡倫在一側低呼:“陛下。”


    一股薑湯的味道傳入鼻息,劉肇鼻子一癢打了一個噴嚏。


    “陛下,您喝碗薑湯,小心感冒。”蔡倫已經將薑湯遞到了他的麵前,劉肇伸手接過,一仰頭將碗中的薑湯喝的一幹二淨。


    “陛下,您要是困了就睡吧,老奴在外麵候著,您有事隨時叫老奴。”蔡倫說完便退了下去。


    劉肇心想,難怪這蔡倫能在太後身邊伺候那麽多年,心細如發,又不多言多語的,的確是讓人省心。可他到底是太後的人,不得不防啊。又想起自己的身世,竟自心內起悲。


    “肇兒,肇兒”


    劉肇隻覺得臉上發涼,用手抹去,竟是幾滴眼淚,睜開眼看去,隻見一個女子正流著淚水摸著自己的臉頰。


    “娘,是你嗎?”劉肇起身看著蓬頭散發,嘴角流血,滿臉傷痕的梁貴妃,“娘,你為何這般模樣?”


    梁貴妃咬牙切齒道:“是那老妖婆將我害成這個樣子,肇兒,你一定要替娘報仇啊。”


    “娘,真的是母後將你害成這個樣子嗎?”劉肇問道。


    梁貴妃放下劉肇的手,倒退幾步瞪著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還認那老妖婆作母後?她害我性命,害我們骨肉分離,害我被你父皇厭惡。肇兒”梁貴妃突然間爆發出山崩一般的大笑聲,“我兒,你這個不孝兒”笑著笑著眼角竟然流出血淚來,接著耳朵、鼻孔裏汩汩的血往外冒著……


    “娘……”劉肇受了驚嚇,跌坐在地,“娘……”


    “皇帝,皇帝”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柔聲地呼喚著。


    “娘,娘,你不要走。”劉肇握住那雙覆在她額頭上的手,緊緊地抱在懷中,渴望那片刻的溫暖。


    “我不走,皇帝,母後不走。”太後輕聲安慰道。


    “娘,我好冷……”劉肇夢囈的聲音漸漸沒了聲音,再次陷入昏迷中。


    “蔡倫”太後轉身看向站立一側的蔡倫,“昨夜皇帝去見了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蔡倫抑製著心髒的狂跳,努力像平常一樣的聲調說道:“稟太後,昨夜陛下去了鄭公公那,老奴是半路去接的陛下,當時……當時沒見什麽異常。太醫說是吹了風染了風寒,已經給陛下喂了藥,太後您不要太擔心。”


    “伺候陛下的貼身宮女哪去了?”太後臉色微沉,那名小宮女立即跪了下來,“太後,奴婢該死,陛下和鄭公公在房間內說了一會話,陛下不讓奴婢進門,奴婢隔的遠也沒聽見要緊的話。後來奴婢就摔暈過去……”


    “行了。”太後不耐煩的一揮手,“沒用的奴才,出去領二十大板吧。”


    “諾。”小宮女嘴一咧想哭又硬生生的將眼淚吞了回去,行禮後自己走了出去。


    “把昨夜伺候陛下的人都秘密處理了吧。”太後掃了一眼蔡倫,“太醫來時陛下夢裏可是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


    蔡倫心裏明白陛下這夢裏的一聲“娘”讓太後起了疑心,當年梁貴妃被殺一事浮上了心頭,心裏一緊,後背已是汗涔涔一片。


    “太後,昨夜隻有老奴一個人伺候陛下,陛下半夜口渴要了一碗水,還問奴是幾更天了。老奴給陛下添了床被,想著讓他出出汗也便好了。後半夜老奴聽陛下翻來覆去的,一直喊冷,老奴鬥膽試了試陛下的額頭是滾燙的,這才派人去請的太醫。太醫令的韓太醫值夜,聽聞便匆匆趕了過來,給陛下開了一副藥後就離開了。後來,老奴這才派人稟告太後。”蔡倫伺候太後多年,自然知道她喜歡聽什麽,不喜歡聽什麽,壯了壯膽子繼續說道:“太後,您和陛下母子情深,所以陛下即便是夢裏也是有太後的。”


    “嗯”太後滿意的點點頭,從榻上起身,蔡倫立即上前攙扶起太後,“太後,老奴送您回宮吧。”


    “你留在這裏照看著陛下,有什麽事隨時派人來稟報哀家。”太後說著鬆開他的手,自有別的宮女上前扶過太後而去。


    蔡倫看著太後離去的背影這才鬆了一口氣。


    陛下這一病已是半個多月才好實落,這天氣也是日漸寒冷,尤其是秋風伴著秋雨更是一片蕭瑟。為了迎接隨時而來的寒冬,也因為陛下一直病著,今年太後命人早早將章和殿內一應過冬之物準備妥當。牆壁四周掛起了華麗的壁毯,地上鋪上了厚軟的地毯,火齊屏風已經擺設好,就連幔帳也換成了大雁羽毛做成的以來防寒。殿內溫暖如春,劉肇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對鄧綏的相思之苦又泛上了心間。早知道相思苦,何如當初便不相識。


    “鄧姑娘,寂寞的夜裏你是否也會想起我?”


    雨聲滴滴答答敲打在廊簷上,濺起的水花順著廊簷流到地上匯成小河,緩緩地向地勢低窪處流去。鄧綏坐在榻上看著一邊的紅玉在燈下縫衣服。


    “姑娘,你在想什麽呢?”紅玉手中的針線不停,抬頭看向鄧綏。


    鄧綏雙臂抱膝,下頜頂在膝蓋上,無聲地輕歎一口氣。


    “姑娘,你是不是擔心周先生?”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衣裳,“公主說周先生身上的傷已經長疤了,再說有陳大人照顧,明日我讓鄧成將這件冬衣托公主送過去,大娘那邊明日我親自過去一趟。”


    “好。”鄧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陛下的病好了沒有?”


    紅玉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鄧綏一臉憂慮的模樣,竟是有些疑惑,“姑娘,你是在擔心陛下?”


    “陛下?”鄧綏抬眼看她,“我剛才說陛下了嗎?”


    “姑娘,奴婢鬥膽問一下,您心裏到底是喜歡陛下還是周先生?”


    鄧綏滿臉緋紅,瞪了一眼紅玉,“我誰都不喜歡。”


    “姑娘害羞了。”紅玉說著咬斷手中的線,站起身來將衣服抖了抖,然後疊好放在一邊說道:“姑娘,您真舍得將陛下送的那把書刀讓公主還回去?”


    “有什麽舍得舍不得?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我無心與陛下有過多糾纏,越早與他劃清界限就越早脫離煩擾。”


    “也是。”紅玉點點頭,“姑娘,您就是太理智,誰不想做陛下的女人呢,偏偏您就不想,可偏偏陛下的眼中就隻有你,沒有陰姑娘,而您的眼裏隻有周先生,可偏偏那周先生又是個書呆子,一點風情都不解,換做別人早就求之不得地追求姑娘了呢。”


    “這世上最難解的就是愛情了,所以我寧願如男子一樣去戰場殺敵,也不想做一個不能左右自己婚姻命運的女子。”鄧綏歎道。


    “可是,姑娘您總歸是要嫁人的?”


    “就算嫁我也定會嫁與一心人。”鄧綏堅定地說道,隨即明白過來伸手向紅玉打去,紅玉閃的快,抓起衣服便跑,一邊說道:“姑娘,人都是思春,您怎麽思秋了呢?”鄧綏追到門外,紅玉已經開門向長廊一端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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