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華麗的戲服,念著對仗工整的詞句,每個表情恰到好處的惟妙惟肖,每步移動都盡在掌握。


    果然,你過得很辛苦吧?


    走在前麵的薇薇安眼神黯淡,她很清楚,惡魔大人總是認為自己困於囹圄,扮演著提線木偶的角色。不是對於神明給定的結局貪心不滿,而是恐懼,深深恐懼於自己存在意義空洞虛無的命題。他甚至不能分辨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神明的算計把他的靈魂都掏空,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支離破碎和強裝鎮定的無懈可擊。


    惡魔大人並非對於算計一竅不通,也不是嗤之以鼻,隻是他向來膽大妄為,各種算計都是明火執仗。他可以滿懷惡意地把自己的侵略性和明謀擺在桌麵上談笑,看著被設計的對象在自己麵前瑟瑟發抖,絕望又可憐的樣子似乎能夠取悅他。


    就比如說她自己,還有後麵這些倒黴孩子。


    “擊殺魔龍的劍?你在開什麽玩笑!”


    真是一點也沒有偏頗您的預料呢,迪蒙隻會怒發衝冠。


    薇薇安在兜帽下眼神陰翳,帶著無奈,無奈的寵溺。曾經的天問算計心理,現在的惡魔大人連感情都能算計。薇薇安一點也不為惡魔大人的變強而開心,反而是憂傷不已。計算各項變量,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鐵石心腸的人是沒資格算計感情的,但有血有肉的人又不願意去算計感情。


    薇薇安心底暗歎一聲,腳步卻一步不停,抬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懸空約德大教堂,又回眼瞥見他們各色表情。


    “那是一柄華麗是聖劍,必將載入史冊,它是終結的終結,是絕望的絕望,是深淵的深淵。”她其實並不喜歡這樣的對仗辭藻,有點吟遊詩人的風格並不適合她,可誰讓惡魔大人給的台詞就是如此呢?“勇者啊,拿起它,你就是成就英雄之名,這世界都要圍繞著你的影子旋轉。去屠戮陰影,那個惡魔需要被終結……”


    “你在胡說什麽!天問才不會這樣死掉!”


    又中了。薇薇安在心裏扶額。果然第一個跳出來打斷台詞的一定是查爾斯,那個看起來穩重的皇帝,講到底還是個二十歲出頭的愣頭青。


    “如果一定要這樣,”仙音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三兩步加速走到薇薇安身邊,“和平是不存在的。”


    就像印象中一樣,這個瘋女人一點也不介意助紂為。果然,他們都是一樣的人,在不觸及核心利益的情況下,他們可以蟄伏甚至可以表現得很博愛眾生。可是一旦觸及到核心利益的時候,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全世界,他們也會選擇做自我的瘋子,而不是世界的救主。


    很不巧,他們的核心利益是一致的,都是那個惡魔。而這裏所說的他們也包括薇薇安自己,卻不包括加努努。


    人群中的獸皇眼睛閃了閃,他用長滿繭子的手掌摩擦戰斧:“劍,在哪裏?”


    空氣一時寂靜,極其可怕的殺氣醞釀得飛快,幾乎在瞬間就把周圍的空氣擠壓得一幹二淨。


    年輕獸皇的坦然和耿直讓他有點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滿滿殺意到底是為了什麽,隻是憑借戰鬥本能迅速擺出戒備姿勢,戒備前一秒還勉強算戰友的人。


    哈?你們來惡魔城難道不是為了殺惡魔的嗎?


    獸皇總是在北線抗擊惡魔,太久沒灌注其他幾位王者的動向和交際圈了,他還耿直地認為來到這裏的受邀者都是抱著為和平而戰的理念來的。


    “殿前禁武,謝謝合作。”薇薇安不鹹不淡的一句話毫不客氣地擊碎了箭拔弩張的殺氣場,殺氣瞬間斂去仿佛從來沒有被釋放過。


    “走吧,準備拜見惡魔領主。”薇薇安風輕雲淡地壓壓兜帽,對於剛剛發生的矛盾視而不見。她當然知道這是惡魔大人設計好的,否則怎麽會多邀請一個好戰耿直的獸皇,而不是老謀深算的山丘之王或者地精酋長。一切盡在掌握,哪怕是安德烈和海裏克斯的入境也是。


    當然,她也是算計的一環,既被拿捏的感情是被算計的對象,又心甘情願充當算計的施行者:“聖劍鋒銳無雙,供奉在約德大教堂裏。需要進去取來才好,還需要修女的血才能開鋒。”


    “呃,那個……恕我直言,我們關心的不是這個。”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古道西風開口道。


    隻是薇薇安選擇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帶頭往前走,自說自話:“前麵是惡魔的宮殿,最核心的禁區。勇者啊,你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是的,我準備好了。”仙音露出一個淺笑。她對這裏不算陌生,甚至熟悉到有一種回家的暢快感覺。哪怕她曾經這裏遍體鱗傷,被折磨得丟盡最後一絲尊嚴,在忘乎所以的扭曲快樂中迷失。她熟悉這裏的每一塊地磚,甚至是用自己的血滲透。她知道地麵城和天空城之間、天空城和約德大教堂之間、約德大教堂和最上殿堂之間看似觸手可及的高度隔著難以想象的空間屏障。


    薇薇安不想回應這個女人的話,畢竟一個瘋子沒必要裝模作樣回答另一個瘋子。


    他們一行人不論願意與否,都被無心演戲的薇薇安粗暴地傳送到昏暗的約德大教堂裏去,一陣暈頭轉向幾乎嘔吐是難免的。


    洞悉其中蹊蹺的仙音臉上依然掛著淺笑,內心卻罵著瘋女人。


    黑白相間的方形地磚映襯著哥特黑暗風格的冰冷美感,千姿百態的人形石雕惟妙惟肖的原因是沒有想去揣測的殘忍亡靈法術。頭頂橫梁豎柱間的陰暗角落亮起的猩紅小點那是吸血鬼化身蝙蝠的眼睛,充滿了冷漠又帶著絲絲惡意,讓人頸後發涼生寒。


    “聖劍在哪?”獸皇一個大步向前,聲音低沉。看樣子是擔心薇薇安消失在這詭異的教堂裏。


    “請跟我來。”薇薇安表情上沒有任何不耐煩和抗拒,攏著雙袖交叉雙手,蓮步輕移走在前麵。


    看似結構簡單的約德大教堂在惡魔大人胡作非為的空間扭曲下根本不能用常理揣測,指不定看起來是可行的道路,下一刻就走進牆體或者懸空的地方。


    薇薇安轉過了幾個詭異的空間拐角,從牆壁進入一間還算寬敞的房間,根據兩邊層層疊疊羽毛花紋的牆壁來看應該是天使垂廳。


    “聖劍在我頸椎第四節的骨骼上,刻著空間銘文,打開就可以取出聖劍。”薇薇安摘下自己的兜帽麵向牆壁上的模糊天使畫像,平靜地告訴他們聖劍所在。


    “頸椎……”獸皇愣住了,他雖然想要終結這場曠世浩劫,但不代表他想殺死一個無辜的修女。恐怕要在不傷及她性命的前提下取出聖劍還要很小心操作才行,甚至一個不小心……


    “噗”“卡巴!”“噗通”他們驚愕地看著眼前的驚變。薇薇安倒下了,那個帶領他們一路前行的修女突然頸後冒出大量濃稠血液,整個人倒在地麵上,一把聖光溢彩的黃金聖劍瞬間貫穿她的背脊,把她釘死在地上。


    她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這樣死不瞑目地倒在自己的血液中,她半側貼著地板,沒人看到臉頰上和仙音如出一轍的刻痕。


    安德烈!


    誰也想不到這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在半秒不到的時間裏出手擊殺薇薇安,並且即使惡魔修女,給聖劍開鋒的竟然是放言要尋找聖女的安德烈!教皇安德烈!


    “你在幹什麽!”同樣顯露出身形的海裏克斯瞪大眼睛看著安德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多年摯友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他不敢相信安德烈竟然會毫不猶豫擊殺聖女,會采取偷襲,會欺騙他。


    “聖女薇薇安受惡魔蠱惑,背叛光明神,其罪難恕,今日擊殺警醒神教上下。”安德烈擺出前所未有的漠然神色,抽出金光閃閃的聖劍指天,讓惡魔修女的濃稠血液沿著鋒刃而流下。他蒼老的臉頰不滿皺紋在聖劍的光華下顯得莫名猙獰。


    “不!你告訴我,我們是來救她的!”海裏克斯失控地一把抓起安德烈的領子,宛如暴怒的雄獅注視著教皇。


    “但是我們有責任終結混亂,這是光明神賦予我們的責任。犧牲是必然的,甚至包括你我。”安德烈冷然回答,冷得讓海裏克斯幾乎以為自己抓著的是一塊千年寒冰,使他不由自主地鬆手。


    一陣銳氣而飄渺的殺氣鎖定了安德烈。


    “你已經死了。”仙音淡淡地看著安德烈,平靜地陳述著,似乎是獲知了來自未來的信息。殺氣斂盡,沒人看得見她眸子裏瘋狂的殺意。


    “死?哈哈,小姑娘,我們都會死,每個人都會死!”安德烈仿佛陷入魔怔,他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不正常的笑意,“我主在召喚。”


    “蠢貨,是我在召喚。”一道冷冽暗啞的聲音從背後的牆壁傳來。


    緊接著一道漆黑淩空而來,瞬間把安德烈捆個結實,聖劍“哐”的一聲重重砸在地板上。


    鐐鏈,那是一條漆黑的鐐鏈。貫穿了背後空間扭曲的牆壁直接鎖定了安德烈,仿佛是被一雙手捏了起來。


    “我在等你實現承諾。”安德烈看起來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意外,甚至可以說就是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對於突如其來的鐐鏈並沒有任何恐慌。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牆壁,似乎要看破被空間扭曲的幻象直視後麵的惡魔。


    海裏克斯如同受傷的雄獅,眼裏滿是激動又隱忍的情緒:“我隻是……在尋找真相!”


    何其相似的場景啊,當時他就像一個傻瓜坐在會議桌上,被謊言愚弄。現在他來到惡魔的殿裏,再次被蒙蔽。他對這種無力和無知感到憤怒,充足的憤怒。


    “如你所願。”一陣沉默過後,那聲音穿透了空間再次響起,其中飽含的惡意沒有絲毫的掩飾。隻是不知道他在回答誰,亦或者隻是自娛自樂,自言自語。


    漆黑的鐐鏈在縮緊,如同巨蟒絞殺。安德烈臉色被不通暢的氣血憋得通紅,他卻仿佛得到極大的快樂一般大叫起來:“實現了!實現了!我主榮光不朽!我主仁愛永存!”


    “愚蠢的遺言。”烏星看到尖尖的鐐鏈末端從背脊貫穿了安德烈的胸膛,不由得搖頭歎息。刺眼的猩紅就像從薇薇安後頸飆出時那樣飆出安德烈的胸膛。死亡,如此公平。


    漆黑的鐐鏈甩開了牙尖的獵物,如同陰毒的蛇冷冷地退回蛇洞。叮叮當當地撞擊著地麵,那是吐著信子的威脅聲。


    沉默像病毒一般傳播開來,他們愣愣看著兩具屍體,看著同色的鮮血流淌著涇渭分明的線路。唯有聖劍安安靜靜低語著,低語著不可言說的感傷和炎涼。


    “去吧,就在牆的背後,握起聖劍,唯有你高潔的靈魂保持著偉大的憤怒,去終結。”另一個聲音傳來,沒人能夠辨認它從那個角落傳出來,更不能辨別真偽。


    “路西法?”緋的表情微變,她記得這個聲音,威脅過軍團長植入殺戮神權的那個墮落天使!該死的家夥!


    隻是路西法再次緘默不語,他性子冷清,願意幫惡魔大人圓這個戲已經是很微妙的情緒在推動,再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那還真是強人所難了。


    “你竟然沒死,真是光明神保佑。”迪蒙顯然是認出了路西法的聲音,不由得出言諷刺,企圖定位到路西法。對於天問曾經被植入殺戮神權的事情,他依然耿耿於懷。


    “我會終結這一切,”獸皇卻已經一把握起了染血的聖劍,那璀璨的聖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層。加努努的眸子閃爍著更加明亮的東西,幾乎用目光刺破了牆壁,“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可真是天大的勇氣!


    躺在地上裝死的薇薇安暗自翻個白眼。裝死,當然是裝死啦!被惡魔大人親自下的不死詛咒難道會被一塊頸椎骨給掏空嗎?開玩笑!


    這支小隊終於是走進空間扭曲的牆壁裏,如願以償見到了端坐在邪惡王座上的惡魔大人,看到隱約的惡龍虛影纏繞著漆黑王座。


    “接受製裁吧!”加努努覺得自己手中握著的不隻是聖劍,而是智慧文明的重量,是全世界的重量。


    天問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坐在彩窗透光的朦朧光輝中,不言不語高貴著,矜持著不為人知的禮節。


    “我們恐怕不得不刀兵相見了,獸皇陛下。”緋的聲音貼著加努努的耳後響起,脖子上的血痕讓他知道這絕不是開玩笑。


    “我不知道你們到此究竟為何,但沒人可以阻止我,阻止和平!”加努努平靜而擲地有聲地回答,同時暴起的磅礴鬥氣迫使緋不得不遁入暗影空間層。


    加努努壯碩的身形在雙腿微曲後蹦去,宛如猛虎下山飛撲而去。流光溢彩的聖劍仿佛承載了全世界的希望,那是洞破陰雲密布的陽光,那是時代的希望,那是勇者的輝煌,那是……一個笑話。


    “你要的和平,恐怕不行。”惡魔大人矜持地笑著,伸手輕而易舉扣住了加努努的持劍手腕。布滿細密銀灰色龍鱗的猙獰龍爪在卡啦的脆響中捏爆了加努努的護體鬥氣,連同骨骼都被捏斷。


    惡魔揮手就把勇者丟到冰冷的地板上,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應邀而來的戲子們,露出輕蔑的譏笑表情:“索然無味,如果這就是你們殺害我修女的理由,那麽苟延殘喘的和平也要被我毀掉,就像我捏造它那樣輕鬆。”


    “毫無疑問,你有那個能力,金絲雀。”迪蒙泰然自若地攤攤手,看書 .uukans“如果你喜歡盡管去做。”


    天問冷眼斜了迪蒙一眼,那種冰冷的注視甚至讓迪蒙都差點下意識地鼓動護體神威戒備,心悸的感覺一點兒也不好受!


    “魔王?讓我記起一段時光,想想真是受益良多。那個深淵魔皇嘲笑我不懂愛也不懂恨,哎呀呀,現在看來我擁有的倒是越來越多了。”天問站在宣道台上俯視眾人自說自話,就像一個站在城堡窗口笑對暴風雨的浪漫詩人。


    查爾斯抬起頭第一次用這般篤定的語氣跟他的主人說話,亮晶晶的眸子和幾欲燃燒的紅發看起來神采奕奕:“除了我,你一無所有。”


    “哈哈哈,你在說什麽蠢話!”天問似乎被娛樂了,大笑起來,顯出狂放不羈的迷人魅力,“這個世界都是我的,沒有人可以忤逆我。”


    “師,我們來了。”阿爾托莉雅很難過,她不願意見到高高在上的師變成這份癲狂的模樣。“我們來接你回去。”


    “愚蠢!”天問斂去笑容,冷冷地掃視他們,那種冰冷而邪惡的眼神幾乎能夠刺傷靈魂,“所謂的忠誠,隻是背叛的價碼不足。”


    “沒人出得起這份價碼。”仙音緩緩出聲,她注視著惡魔的眼神裏帶著惡魔專屬的顏色,瘋狂迷失,那種幾乎燃燒掉自己的愛意。


    不是飛蛾撲火,而是飛蛾自燃。


    惡魔冷冷注視了她一會兒,沒能擊敗她的瘋狂,便緩緩坐回自己虛幻的漆黑王座,鐐鏈在地板上叮叮當當。


    “我認得你。”天問平靜地開口道,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一直沉著淡然的仙音臉色數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網遊之天啟亡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燈光小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燈光小醜並收藏網遊之天啟亡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