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天問一度以為他所麵對的感情都是水到渠成的,可那隻是錯覺。神明一點都沒想放過他,從各種意義上都是如此。


    神明把他捧至高天,予了他最好的一切。富裕、尊榮、權柄、力量、愛意、忠誠、健康、美貌……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繞著他打轉,大獻殷勤,討好著圍繞他,讓他覆手間就可以被稱為最幸福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明對他的偏愛早已不可理喻。


    可惜醉生夢死,盡是虛幻。


    天欲奪之必先予之。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你的演技完美無缺,完美到足以以假亂真。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讓我魂牽夢繞,多棒啊!你注入眉眼的感情都要燃燒起來,燒得我都沸騰了。”


    惡魔,像詩興大發的詩人,他在彩窗的透光,下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最美的情人。


    “直到你遇見了薇薇安。”天問突然放下雙臂,冷笑起來,帶著傲慢的蔑視,他看到仙音的脆弱,那個女天使在他麵前不堪一擊的脆弱。一如他在半年裏一層層剝奪她毫無防備的尊嚴,所有的驕傲和矜持都被他踩在腳下。


    “相似的麵容讓你抗拒,似曾相識的性格讓你感到抵觸,甚至是對天問的感情都如出一轍。”他冷笑著著,刻薄而刁鑽,就像一個薄涼又眼光毒辣的旁觀者,冷靜得令人心寒。“我們的初遇在你的期待之中,演得天衣無縫。甚至月之痕的羈絆也都分豪不差,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知曉在什麽時候我們願意退讓多少底線,也知曉我們進退危安。你知道在什麽時候我會對你產生感情,也知道我會變成什麽樣子——是的,你再清楚不過……”


    講到這裏,惡魔大人咧嘴而笑,笑得毫無感情,又沒心沒肺,好像被圈入其中的不是他,好像自己麵對的不是月之痕。他的無懈可擊還是一如既往地完美,任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乎。


    “因為你經曆過一次!”惡魔的昏黃豎瞳閃爍著銳利的光芒,說出的話卻讓仙音之外的所有人摸不著頭腦。


    仙音臉色變得蒼白,又展露出如釋重負的表現。她恢複了淡笑,平靜而溫和。平靜得危險,那種隨時都可能縱身一躍投入虛空的危險飄渺感,就像曾經的天問那樣讓人琢磨不透。


    “你追隨他而來,你隻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惡魔眼神異常銳利,甚至連光線都在他的注視下扭曲起來,整個空間都顫抖著不明的意味。


    仙音,來自另一個時空!


    “是的,你深愛著他,甚至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哪怕犧牲自我也心甘情願。於是你就這樣做了。他成神,所以死了。死在神明的算計下,甚至死後都成為神明算計的一部分,來算計我。你不顧一切,來到這裏,成為仙音,成為月之痕,成為那個粘在亡靈法師身邊的劍士。你覺得心滿意足,因為你覺得我就是他,因為你覺得自己可以阻止一切悲劇,因為你為此犧牲到一無所有——很遺憾,那隻是錯覺!”


    惡魔大人攤攤手,平靜到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的目光還是那樣銳利而深邃,似乎隻是單純地沉浸在揭開秘密的快意之中,似乎不顧惜仙音的感受。至於他說的話,恐怕也隻有仙音和他自己聽得懂。


    “恐怕他比我更早遇到薇薇安,或許早在初入幻世的時候就遇到了。讓我猜猜看,應天城嗎?或許就在應天城的某個賞金酒館,你說呢?”惡魔的嘴角掛著惡意又玩味的笑,惡毒得讓仙音幾乎要跪地求饒。


    “為什麽不回答我?仙音,或者說薇薇安?”


    仙音,正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薇薇安!


    越來越貼近的相似麵容,跨過時空重合在一起。同樣的倔強不羈,同樣的自信飛揚,同樣的愛到瘋狂。


    怎麽也想不到吧,一切都是神明編寫好的戲啊!


    再美的夢都支離破碎,再暢快的時辰都不堪一擊。


    她不堪重負地顫抖起來,比她自己想象中要脆弱,她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承受這份痛苦,比以往任何羞辱和折磨都要來得慘痛,占據了她的大腦。


    “真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惡魔大人暢快地大笑著,仿佛是事不關己的看客在讚賞戲台上的小醜。


    “你們身處其中,自以為是。我想出去,出不去,你們卻一個個跳進來。楚月像一個傀儡一樣被丟進來,神明在她背後任意施為,直到被神明收回的時候都心甘情願充當算計的一環。來自另一個時刻的我,嘖,想必不是錯誤理解神明旨意吧——一麵想要自由,想要掙脫,一麵囿於神明算計。所以他也死了,反過來成了神明算計的一環……”


    他當然知道,再清楚不過。他知道自己的驕傲,驕傲到愚蠢,哪怕一路狂奔向滅亡也勇往直前的偏執。另一個時空的他,一定會這樣做,就像他現在做得一樣偏激。


    結局是寫定的,不可篡改。這點毫無異議,哪怕他再怎麽掙紮也不可能跳脫出神明劃定的囹圄。他所矜持的不過是從廢墟中找回自己最初的意誌,在虛妄中找到真實的自己。燃燒血液,直到燃盡靈魂,用這是傀儡的身軀跳一支泣血的華爾茲。


    惡魔笑得毫無雜質,至少在場的人們是無法在彩窗的光華下辨清他的情緒。


    “那你呢?追逐著另一個時空的我來到這裏,試圖在我身上找到你渴求的氣息……仙音,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一個替代品?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充當神明算計的一環?”


    他應該憤怒,是的,他這時候本應該憤怒。可是沒有,沒有眉宇褶皺,沒有鼻翼顫抖,沒有嘴唇後拉,沒有怒視也沒有能量波動。他坐在那裏述說、質問,仿佛一尊雕像無喜無悲。


    “多麽自私的你啊,真是傷透我的心。”他笑著,邪肆而狂妄地笑著,念著詩人的台詞,誇張地張牙舞爪,“為了你死去的愛人,寧願犧牲自己,還要傷我至深。你怎麽忍心如此,求求你看在一模一樣的臉的份上,不如放我一條生路?”


    他嬉笑著,對於自己說的話,沒有絲毫觸動。


    “你怎麽知道的?”仙音顫抖著,勉強扯出一個淺笑。


    “完美無缺的演技,可惜我手裏握著一部分的劇本。”天問笑嘻嘻地支著腦袋,眼底卻冰冷得毫無波動。他有劇本即使難辨真偽,但他在這噩夢般虛幻又痛苦的生命中也隻能相信,相信月兒留下來的日記本。


    他又冰冷地眯起眼,惡毒刻薄:“甚至在此之前……”


    “你懷疑過我?!”仙音仿佛被觸及了什麽逆鱗,痛苦的火焰在她黑色的眸子裏燃燒。那是把自己急劇燃燒殆盡的火焰,幾乎憤怒又痛苦得毀掉全世界。崩潰扭曲至極。


    如果這一切都是虛情假意,如果所有的溫情都是惡魔一時的演戲,如果半年裏的折磨毫無意義,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逢場作戲……


    她一麵背叛著愛人,一麵背叛著自己,又一麵自私地渴求著這個時空的愛人能夠永遠不去揭開這最後的遮羞布。哪怕是在半年內受盡折磨,她也當做是自己的救贖而甘之如飴。可是終究希望遮掩這無傷大雅的謊言。


    惡魔看透她眸子裏的情緒,隻是咧嘴笑了笑,並不回答。轉而看向其他人,他眼眸抬了抬,對於出現在內殿拱形門下的薇薇安視而不見。


    “烏星,韓逸。”惡魔大人眼神暗沉,又帶著危險的意味。“你就不好奇自己的存在意義嗎?”


    烏星低著頭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瞥眼看了看陷入自我困境的仙音,又抬頭看向惡魔大人。清澈黝黑的眼睛有些濕漉漉的楚楚可憐感覺,他像一隻大型犬在那裏黯然傷神,似乎遭受什麽委屈,他知道惡魔的責杖要擊打到他身上。


    “你說吧,我聽著,我都聽著。”


    惡魔大人悠然自得地靠在王座上,疊起二郎腿,高傲地蔑視著所有人:“你並不是人造人,或許對於神明來說,人造人太過廉價,亦或者……一個聽話的玩具更方便。”


    傷人至極。


    “你所寄予期望的盜寶奇兵團,正是在你頭頂任意施為的人——當然,你的親生父母也在其中。”


    毫不留情。


    “很不巧,整個盜寶奇兵團都是神明的爪牙,同樣的——你也是。區區一個活在騙局裏的可憐蟲,連最後的價值都被界定……”


    “緋,你也不外乎如此。”惡魔又把刺客也劃進來,“你的名字叫燕點,那個何點才是你的影子。”


    惡魔大人知道的事情比他們想象中要多得多,他明晰每一個的弱點,並且知道如何輕而易舉擊潰他們的精神,摧垮他們的意誌。


    “阿爾托莉雅,你是阿爾法家族的末裔,你的王冠卻黯淡沒有絲毫榮耀於世人稱頌。你的名愧對先祖列王,劍下卻沾染不義。”


    惡魔大人咧嘴而笑,揮手召喚出阿爾薩斯。在主人的命令下,阿爾薩斯也隻能閉上靈魂之火裝死,胸膛上那醒目的貫穿劍傷還流溢著誓約勝利之劍獨有的氣息。


    阿爾托莉雅小臉煞白。


    惡魔大人邪笑著,似乎對阿爾托莉雅的表情甚是滿意。他伸手一提,揭開了阿爾薩斯的巫妖王頭盔。


    熟悉的臉龐,除了麵頰消瘦幹硬,頭發枯燥變色,沒有什麽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了——阿爾托莉雅顫抖著雙手陷入親手弑殺兄長的痛苦和絕望之中。


    “喜歡我的禮物嗎?哈哈哈哈哈。”惡魔大人暢快的笑聲透著惡意,滿滿的嘲笑。


    惡魔又轉向查爾斯,看著他那火紅的頭發,又把目光移向迪蒙:“查爾斯,迪蒙……桀桀桀。”


    他的怪笑讓人渾身不舒服,惡魔蔑視著下方:“你們的子民或許怎麽也想不到,他們高高在上的王究竟是什麽模樣。看著我,來,看著我——真是讓我惡心!你們的欲''望都快蔓延到我腳底了!真是難以置信,兩個王者竟然會對一個男人抱有非分之想。看看你們那副模樣,從頭到腳,每一處透出來的欲''望都讓我作嘔。”


    “怎麽?我說得不對嗎?”他笑了,笑得那樣嫵媚,柔軟濃密的長睫毛在彩窗的光輝下輕顫上挑,如同美玉的無暇臉頰流動著光彩,鮮豔水潤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絲笑意,揚著腦袋,眼角輕挑,一雙無機質如純粹黑寶石的眼睛睥睨著他們。宛如最高貴的主宰,主宰著他們的一切。


    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冰冷,薄情寡義。


    “把我摁在床上,牆壁上,桌子上,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我婉轉承歡,想要我做不二之臣,想要占有我,想要我啜泣求饒,想要我盡展妖嬈……”他笑得像極了偷心的狐媚子,隻是微眯起的眼睛把危險展露無疑。“嗬,你們……真是讓我惡心到吐!”


    迪蒙和查爾斯呡著唇不敢出聲,而逆風更是在天問一個鄙夷的眼神中幾乎崩潰。


    “加努努,”惡魔又看向那個單手握著戰斧隨時都可能撲上來斬殺他頭顱的獸皇,“弱,弱得不堪一擊,甚至沒辦法讓我有一絲一毫的戰鬥興奮。廢物!”


    “海裏克斯,你可真是讓我心疼,永遠被真相甩在後麵。除了虛假,你什麽都看不到,除了失落,你什麽都抓不住,哪怕我現在就坐在這裏,你也不敢鏟除邪惡。”


    “古道西風,唐納德。”他又調轉矛頭,“還記得那年你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樣子,想不到一轉眼都已經這麽大了……真是讓人欣慰,把一個吸血鬼拉扯大,確實足夠我自豪很久了。”


    古道西風臉色卻一下慘白下來,他被楚憶軒用催眠封印的記憶瞬間恢複了過來。吸血鬼遏製吸血衝動可不是什麽簡簡單單的事情,那年尚且年幼的他更是意誌力不足。飼養吸血鬼,這是當年同樣稚嫩的楚憶軒拉開衣領後說的話,“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長大啦,u看書wuanshu 成家立業……”惡魔眼神暗沉,沉如深淵,掛著淡笑,笑得可怕。他揮手把阿爾薩斯召回亡靈空間,隨手投影出精靈女王薩拉的虛幻影像,“多麽可愛的人兒,嘖嘖,可惜偏偏要和我作對——一筆筆賬還記著,恐怕她是還不起了。”


    “嗬嗬。”惡魔看著臉色刷白的眾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他一招手,剛剛被加努努丟到一旁的聖劍就順著牽引飛到宣道台前,靜靜漂浮著。


    聖劍的光輝如夢似幻,似乎有無盡幻象從那裏掙脫。


    仙音看到了天問一臉憎恨的表情,烏星看到了軍團長戲謔的嘲諷,緋看到天問帶著惡意的憐憫,阿爾托莉雅看到師教唆自己刺穿哥哥的胸膛,迪蒙、查爾斯、逆風看到天問站在自己麵前滿臉嫌惡鄙夷,加努努看到惡魔在自己麵前耀武揚威,海裏克斯看到天問在王座上攪亂和平……


    無盡的幻象淹沒了所有人,他們不受控製地怒火中燒,彭拜的怒氣積聚在胸腔,隻等待一個導火索,一個發泄口……一個早已預定的命令。


    “聖劍啊。”天問伸手向聖劍,卻又被聖劍的光華灼傷,指尖到手掌都冒出黑煙,發出可怕的滋滋聲,仿佛烤肉一般。


    他呢喃出聲,呢喃出所有人心底的惡念。那是魔鬼,所有人的魔鬼!


    “若是得不到,不如——毀掉!”


    殺意,沸騰!


    天問笑了,笑得毫無情緒,隻是灑脫又縱意。如釋重負又背上更沉重,冠冕堂皇又形穢自殘,風輕雲淡又如夢浪漫。


    魔鬼是不存在的,因為每個人都是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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