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為何不再憐愛世人呢?


    天問在魔神奧蘭德的屍骨飛灰中低頭不語,勝利的喜悅不見蹤影,反而是憂鬱籠罩了他。


    魔神追求自由,可終究在神明的壓迫下被逼至瘋狂。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便憤然大怒,在癲狂無聲的哭喊中,承認了自己無力反抗的命運。


    就像是一個縮影,也像是一個未來。


    凡是忤逆神明想法的,凡是褻瀆聖名的,唯有在瘋狂中飛灰湮滅的結局——命運,如果你承認命運的話,本身就是屈服於命運。所謂相信定數命理,不過是一個可笑的借口。


    那月之痕呢?身為瀆神者的月之痕是不是也會跌墜於虛空?在癲狂的絕望中走向毀滅?這是月之痕選擇的路,並且一步一步實現這個埋葬自己的結局。


    瘋。


    天問想到這個字眼不由得感到難過,月之痕也會丟掉冠冕和驕傲,在塵土中翻滾,成為自己曾經憎惡的自己嗎?我們所尊崇的信仰,也會被自己親手摔落嗎?


    這樣的恐懼比死亡更令天問觸動。人總是會死的,死亡和折磨並不能帶給他更多的恐懼。反而是預見自己的未來,那種跌跌撞撞的未來,使他感到過分的失落。


    “就這樣死了?”烏星有些驚奇於奧蘭德在天問手下表現的脆弱,被亡靈法師輕鬆擊潰的,真的是那個戰鬥凶猛的魔神嗎?


    “嗯,死了。”天問點點頭,並不打算做過多的解釋。死了就是死了,沒有思想也沒有智慧。


    “難以置信。”凱裏奧扛著血紋長刃咂咂嘴,有些唏噓地摩擦自己的下巴。


    天問伸出手指,一簇金色的純淨太陽神火在上麵跳動,充滿了太陽的氣息,至剛至烈,極致的光和熱都內斂起來,但依然在灰色為基調的亡靈天災中點亮一片空間。


    所有人都看著那簇美麗而危險的火焰。很明顯,那是阿薩羅特才有的獨特神權,現在卻成了天問的玩物。


    事實上,被心魔吞噬的神靈,隨時都能被心魔抽調相應的神權,就像概念惡魔抽調概念一樣輕鬆自然。


    阿薩羅特的遺言還在天問腦海裏縈繞,關於太陽法則的理解,以最平凡,最普通的方式口述給天問。


    不帶任何神力,也不帶魔力,隻是以孩提的外貌訴說遲暮遺言,反而使天問如同中了魔咒。


    “那現在就結束了,嘖嘖,難得出來一趟,弑神的榮耀最終還是落在你手裏,打敗魔王的人。”凱裏奧大大咧咧地摁住自己手臂上的烏黑傷口,那是被奧蘭德的黑暗神力侵蝕成的傷口。好在血氣的能力使凱裏奧能夠愈合一些不可思議的傷口。


    “非常不合理。”被人從恍恍惚惚的狀態拖出來,天問仿佛在喃喃自語,永恒之書還在他身前,月影權杖還在他手中,亡靈天災還在冷峻地沉默著。


    仙音皺著眉頭,按劍而立:“什麽意思?”


    “阿薩羅特的死亡,就像按照劇本在演戲,說完自己的台詞,然後按照劇本退場。被路西法控製,被奧蘭德當做炮灰,被我拉進亡靈天災,按照既定的劇本被我吞噬。”天問的月影權杖在應天城的石板上輕輕劃過,發出有些空洞的響聲。“其次是奧蘭德,明明可以逃走,回到幻世大陸,誰也不能奈何他。但他還是回來了,如果不是剛剛吞噬太陽神,我的洞察力得到短暫的加成,神威不規則波動。否則誰也沒辦法發現他。”


    “巧合,太過於巧合。”


    “如果隻是這樣倒也還罷。最讓我在意的就是奧蘭德的話——太陽神權。”天問說道這裏頓了一下,“太過生硬,太過做作。已經不像是單純急於求死,更像是在引導我。引導我去動用太陽神權,引導我向著他們的劇本發展。”


    如果這就是神明所謂對天啟者的培養,那麽,天啟者還要弑殺多少神靈呢?或者說還要弑殺哪個神靈——畢竟現成的神靈迪蒙並沒有成為諸神時代的成員。


    緋有些遲疑:“你的意思是……”


    “把疑點放在一起,那麽不妨大膽猜測。不論是阿薩羅特也好,還是奧蘭德也罷,都是在演戲,演著路西法的戲。”天問眼皮抬了抬,“意圖要我掌握太陽神權。”


    “問題在於,奧蘭德為何去而複返。很明顯,奧蘭德並不是自己想回來的,或者說,他在完成自己的戲份之前,沒辦法離去——就像隔著歎息之牆,在沒辦法造成有效攻擊的情況下,也沒有離開。放言在幻世大陸施行報複,看起來也更像是在激我。”


    “那麽,到底是什麽約束著奧蘭德,讓他不得不留在這裏演戲?路西法又憑什麽相信奧蘭德會按照劇本使用阿薩羅特?”


    “這樣想的話,答案就很明顯了——我們中間……”天問在兜帽下微微抬起頭,殺氣溢散出,平靜而淩厲。那是一種被死亡盯上咽喉的感覺,隨時都可能在幹脆利落間毀滅。“有一個人是路西法。”


    路西法!


    殺氣仿佛在瞬間被煮沸,那種銳利得幾乎把亡靈天災空間割碎。叛徒,或者說間諜。誰都不希望看到,不論是月之痕,還是三魔王,內部的情誼都不允許出現這種猜疑。


    “雛龍……”巴卡爾低沉地嘶吼著,燃燒著黑色的魔焰的龍爪在應天城的青石板街道上烙出自己的痕跡。


    天問擺擺手:“聽我說,這並不是叛徒,而是路西法的伎倆。通過自己的能力變幻了外貌,隻要不知不覺把我們中間的某人抓起來,或者幹脆殺掉……取而代之。”


    “最可疑的是夜耀。”天問握著修長漆黑的月影權杖,瞥了那個黑龍一眼。


    這個年輕的黑龍還無法承受殺氣騰騰的天問一個眼神。蜷縮著大半邊身子,無法開口說話卻一眨不眨地看著亡靈法師。眼睛裏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恨。憑借純澈的精神頂住鋪天蓋地的殺氣和各類氣勢。


    “單獨行動而且實力相對於其他人要弱不少,作為隊伍最薄弱的環節,在戰鬥中毫發無損。”天問又看了看凱裏奧緩緩愈合的腐蝕性傷口,“不得不說,這讓我產生了懷疑。”


    仙音的長劍幾乎要拔出來,但瞬間被一隻纏繞著冰冷鎖鏈的手摁回去。泛著聖光的長劍在疑惑中被收了回去。


    “不過,並不是夜耀。”天問繼續開口,針對夜耀的可怕氣勢又緩緩收斂起來,“路西法的神座是罪惡的龍,也就是說,沒必要的話,路西法不會對黑龍和魔龍攻擊。夜耀和巴卡爾的嫌疑降到最低。”


    “而月之痕家族的成員時時刻刻都聚集在一起,我不覺得路西法有能力瞞天過海。換句話說……”天問看向迪蒙和凱裏奧,“路西法在你們之中,迪蒙,凱裏奧。”


    磅礴的氣勢瞬間如同山崩一般壓向兩個魔王,哪怕是成神的迪蒙也招架不住。


    太陽神權,月神力。這兩者和現世中楚憶軒所修行的《日月星辰》有什麽關係嗎?


    天問冷眼看著在自己月影權杖肩頭騰起又熄滅的小簇太陽神火,又看向兩個魔王。


    迪蒙沉默不語,凱裏奧的狂傲笑容也冷卻下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答案很明顯了……說不準今天還有弑神的機會,路西法!”凱裏奧把血紋長刃再次握在手中,對著迪蒙展露獠牙。


    “還真是你啊。”烏星殺氣大盛,巨弓已經握在手中,磅礴的力量隱隱約約在升騰咆哮。“剛剛還並肩作戰來著,真是危險。”


    “能替換他的身份,真是好手段,路西法!”巴卡爾憤怒地咆哮起來,魔焰劇烈燃燒,幾乎要把應天城的天空燒穿。


    迪蒙一言不發地抽出自己的巨劍,魔焰和冰霜力量在肆意蔓延,深沉的黑暗包裹了他。一對惡魔瞳散發著冰冷的殺意。


    凱裏奧卻愣住了,因為所有的殺意直直指向他。


    “你們在做什麽!這家夥才是路西法假扮的!殺掉他!殺掉他就能一舉弑神!”凱裏奧大叫起來,血氣環繞全身,猩紅的眼瞳裏閃爍著邪惡的光芒。


    “一句謊話,半真半假。路西法,降臨幻世大陸這麽多年,你學到的東西可真不少。”天問冷笑著開口諷刺,毫不留情,“真遺憾,你學到的都是一些令人惡心的東西。”


    是啊,路西法真的墮落了。連這點道理都不懂,惡魔都能確確實實地理解羈絆、友誼。路西法卻隻學到了說謊的技能,真是悲哀。


    那麽,到底是神明打擊信仰,還是這個時代缺少信仰才遭神明打擊呢?路西法隻是一個縮影吧,承載著這個時代的悲哀。


    三個魔王之間的友誼和羈絆,絕不是天問一句沒有證據的推測就能動搖的。如果是真的凱裏奧,這時候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刀刃對準天問,而不是指向迪蒙!


    很簡單的人際關係問題,很遺憾,路西法不懂。


    路西法似乎還沒有認識到自己到底在哪裏露出紕漏,尚且處於錯愕中,但並不妨礙小隊成員群起而攻之。


    靈力泰坦以自身做壁壘,呈泰山壓頂之勢撞向路西法。奔流虹光的箭支毫不留情地把路西法的胸膛貫穿,連同背後的靈力泰坦一起鑿出一個大窟窿。巴卡爾的黑色龍息裹挾著憤怒,幾乎要把空間一同燒成碎片。仙音一記聖光能量充沛的劍斬宣告攻擊結束。


    天問沒有出手,他知道這意義不大。如果這是路西法真身,添上一根稻草也壓不死那頭駱駝。如果隻是路西法的神權分身,那麽也無法承受這麽多的攻擊。


    幻化成凱裏奧的路西法果然在瞬間支離破碎,身體在磅礴的能量衝擊下化作肉糜。一道半虛半實的六翼天使身影出現在原地。


    昏沉沉的翅膀充滿淩厲的殺伐氣息,一對翅膀遮臉,一對翅膀遮足,一對翅膀飛行。除此之外,他身邊沒有折翼巨龍的虛影,也沒有三分之一的星光環繞。隻是抑製不住的殺意幾乎能把亡靈天災的投影空間攪碎。連青石板的街道都出現一定程度的不正常扭曲。


    目測是殺戮神權分身。


    天問上下打量了虛影幾眼,又看了看巴卡爾和迪蒙。他擔心這兩個魔王會失去理智——凱裏奧生死未卜。


    “他在哪?”果不其然,迪蒙按著巨劍沉聲質問。憤怒參雜在殺氣和神威中,王者威壓猛然爆發出來。


    三魔王亦敵亦友的關係和其中凝結的深厚情誼根本不是外人能夠理解的。


    巴卡爾也死死盯著路西法,魔焰在他周身跳躍,已經產生了一道道細小的空間裂縫,又被亡靈天災空間修補,又再次產生。


    “天啟者,是我小看你了。”路西法無視針對自己的殺意,哪怕是再狂暴的意念也不能使他動搖。


    “是你蔑視了自由。”


    是的,自由,真正的自由。


    並不是說月之痕或魔王已經強大得無法無天,可以為所欲為。而是他們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做別人想做的事情。人在不斷成長,但同時也不斷受外界影響,條條框框在約束你的思維,你從來不去傾聽內心的聲音。


    這個社會冷漠,所以你把冷漠當做理所應當,不再相信乞丐是真正的窘迫者,你把麻木不仁掛在臉上。因為這是你所在的環境告訴你的。


    這個家庭吝嗇,所以你下意識認為慷慨是一種愚蠢。這個學校條規沒得到遵守,所以你把違紀視為常態。


    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的。你的內心深處不會缺少善念,隻是你選擇了無視它的呼聲,就像你把一陣風,一束光,一粒米視為理所應當,從來不去感恩和敬畏。你想為風雨中同行的路人撐傘,也想為烈日下的流浪者遞水……是的,你有這樣的意願。


    因為你是有愛的,就在你心底。


    你選擇遵從自己的聲音,還是無知無覺屈服於別人的思想,這就是你所選擇的自由或者約束。


    信仰,自由和愛。


    天問眼簾低垂下來,說不出的柔和與純淨。心魔和本尊重合在一起,難辨誰是誰。


    “嗬,你說自由,天啟者——多麽奢侈!”殺戮分身的路西法要暴躁一些,殺意在瘋狂沸騰宛如烈焰。


    “告訴我!他在哪!”怒烈的龍吟打斷了路西法的閑聊,巴卡爾的憤怒情緒幾乎要從昏黃的龍瞳中溢裂而出,焚燒這亡靈天災的灰蒙蒙天空。


    路西法並沒有做聲,哪怕巴卡爾遮蔽天空的魔焰幾乎灼燒到他虛幻的灰色羽翼。


    “你比我們來得要早,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就已經把凱裏奧殺死,或者禁錮。但是我們約定出發到抵達地底世界入口時間實在不長。u看書 .ukansh”天問看向路西法,目光又淩厲起來,“再加上你到這裏的隻是神權分身,要對付一個魔王並不容易,恐怕還有一個分身在和凱裏奧戰鬥吧?隻要我們回到幻世大陸,很快就能找到他——比如說天塹山脈或者永歌森林。”


    聽到天問這樣分析,迪蒙和巴卡爾的神情都略微緩和下來。隻要不是路西法親臨,他們相信身為殺戮魔皇還是可以應付的,隻是信任!


    路西法卻並不做回答。


    “說說看吧,你到底想做什麽?冒著神權分身破滅的風險,也要見證這一場鬧劇。”


    “天啟者,你會知曉的,直到事成之時。你會明白……”


    “夠了!不要敷衍我!傳密人!”天問的神威粗暴打斷了路西法的啟示。他受夠了,受夠了這個時代的愚弄,受夠了路西法的自以為是!


    路西法沉默了一會兒,殺意也不由得一滯,似乎陷入思索。


    “太陽。”


    “月亮。”


    “星辰。”


    天問瞳孔一縮,咬著下唇不語。一係列的事情又串到一起,神秘的駐風小鎮,死而複生的青雲仇,天啟者,歎息之戒,月影權杖……死神,路西法,神明!


    日月星辰!


    “言盡於此,好自為之。”路西法變得冷厲,似乎剛剛的話不是他的提示,隻是一種錯覺。“殺戮神權,就當是給你的獎勵好了。你的選擇?”


    “生,”天問的眼睛在兜帽的陰影下抬起來,漠然而堅定,漆黑的瞳孔仿佛要吞噬這個世界,“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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