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大傑一看到王妃親手改製的“伏羲氏”就氣不打一處來,充滿惡意地擋在曹王和吟兒中間:“王爺怎能傾囊相授?她和徐轅對您設局您忘了?會否今次還是和浣塵串謀!就是利用您仁慈……王爺豈能輕信?她這條白眼狼,是想騙您內力啊!”


    “本王不懼。”長篇大論百餘字,到王爺這四個字下麵不堪一擊。


    就算高手堂不怠以最大惡意揣度暮煙,完顏永璉都記得會寧地宮裏危難來時,女兒曾不顧生死地擋在他前麵,那清澈的眼淚,那純真的笑容,都不可能有假。


    “更何況……”他風輕雲淡地笑著,回頭按了按淩大傑的肩膀安撫,“君子有三樂……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淩大傑蹙眉:“王爺……”紅著臉,枉做小人!無話可說!


    “暮煙,這七弦琴,可幫你更好地融合《鬆下臥》,從而將你的‘大音希聲’更上層樓。”王爺先挖心掏肺,俯身指教;吟兒自投桃報李,仰頭粲然:“我跟父親走一趟。”


    於是乎,前來談判的宋盟帶回一個浣塵居士,卻留下個盟主和金軍一起南退……


    淩大傑原還想再多提醒王爺幾句此女狡詐,可惜完全插不進父女倆的其樂融融,說太多,反倒顯得自己不識趣……


    偶爾聽得隻言片語,都是王爺在說:“《琴論》雲:攻琴如參禪,歲月磨練,瞥然省悟,則無所不通,縱橫妙用而嚐若有餘。”


    一直都是吟兒在彈,她接受得慢,幾個時辰都無長進,但接受得深,一旦開竅頓悟,便像吸來了會寧地宮的石柱靈氣般,琴法忽然就提升了數個層階,直教這處理了軍務回來的淩大傑驚愕到駐足


    隻覺那琴聲一起,束縛了自己一身的繁重枷鎖一瞬脫落,淡泊寧靜、見山立誌、遇水生情,心無塵翳、回歸自然、天人合一,久之,真正是山河大地木石皆作琴聲!


    “妙哉……”不過,一想起這琴聲是鳳簫吟彈出,淩大傑趕緊把這話咽了回去,恢複一張不友好的臉走到近前去看。


    那時她因為琴藝突飛猛進而使內力躍升過高,難免一時間也無從消化,所以左肩傷口似乎迸裂可見殷紅。淩大傑到他二人身邊時琴聲中止過片刻,隔了十幾步遠他呆呆看著曹王在給吟兒裹傷……唉,老父親,一邊包紮一邊還不忘繼續教導:“雖是速成,也不該過急。”“‘無’是天地的初始,‘有’是萬物的根本。既該觀察初始的微妙,亦要留意萬物的根本、道的邊際。此兩者為眾妙之門,你且慢慢參悟。”


    “王爺這是對她教上了癮吧……”淩大傑怨念稍輕,忍不住在心裏笑,“這麽急做什麽,以後又不是沒機會……”忽然色變、不再說話,雖說接下來的琴聲仍可見風清月朗,可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心裏空前不安,是的,他還是怕鳳簫吟使壞。


    送走浣塵後的這幾個時辰,最心亂如麻的非戰狼莫屬。


    就算暮煙沒有在人前懟他,他自己也知道很可能他就是那萬惡之源……所以?他該貫徹師門一貫的方針,“關乎天下蒼生,取我一命何惜”?


    原先,他是因為林阡該死才覺得天道不公竟把天命歸給了一個魔,可現在,他發現林阡能終結災難算是救世之神後……他竟然有些動搖,林阡和淵聲不同!然而,隻是動搖而已,如果承認錯誤那就要立刻站到對立麵去,他怎能和軒轅師弟一樣見風使舵見利忘義?背後相托了幾十年的曹王,怎能一朝沒有他段煉在側?!


    有句話從年少他就放在心裏一直沒對曹王說出口:從開始一路走到白頭,隻盼能並肩直至最後……


    舉大事必善其終始,不是嗎!可就像師門說的那般,你的“始”,真的就是曹王?


    天人交戰加重了他的傷勢,這一個下午他一直沒能力出現在陣前,閑暇時隻能坐在死亡之穀的煙塵間,呆滯望著那一隅仿佛再也不會移走的雲翳。


    便那時,他望見一個白衣少年往這邊過來,眉宇間的憂鬱卻已經消散殆盡,整個人襲上一身英氣甚至硬朗的王者之氣……與他的哥哥一般無二……


    戰狼驀然一愣,不知今夕何夕……當曹王和他都不在戰鬥狀態時,居然是這個人引領著曹王府在攻守兼備?可這個人,明明是昔年被軒轅九燁布局給騙到大金來的!如今的軒轅顯然因為“中立”的緣故還不曾告訴林阡所有細節,但戰狼如果現在告訴林陌他是被騙、會否直接將天下大勢徹底改寫?


    尚在猶疑,卻聽林陌當先發問,三分淡漠,三分嘲諷,四分苛責:“怎麽,向來堅定的段大人竟放棄了?看來骨子裏還是信奉天命的啊。”


    “什……什麽……”戰狼咋舌,隻因看出林陌再也不是先前受騙的那個。


    林陌,當然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永遠都不會再是了。


    “西來無道路,南去亦塵沙。獨立蒼茫外,吾生何處家。”從秦州到大散關再到仙人關,他確實經常有茫然無措之感。


    風刀霜劍,滿目淒惻,尋路不獲,抱恨如何?


    但到了短刀穀之後,隨著手上沾染的故人之血越來越多,他的茫然真是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類似於解脫的冰冷、死寂,有些事真的是做完了才發現也不難辦到!


    今時今日,他更知他在所有人眼中不過就是林阡的替代品而已,曾經熱愛過也擁有過的南宋江湖如是,一無所有時雪中送炭的曹王府如是。因為那雙曾被他看作命的飲恨刀是林阡的,手中這被他看作救命稻草的永劫斬是林阡的。這世間的種種幸運全都應該歸屬於林阡,可他,無論對錯都為林阡扛了,近三十年的不幸就是他林陌的命!


    瞻顧陳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三十年都是我替代你,替代你做對的事,替代你做錯的!”


    當年我兄弟倆剛剛出生,就在這短刀穀的鋸浪頂上,相傳也是個和浣塵一樣神乎其神的道士,不顧父親和母親的勸阻硬要給我兄弟倆兩塊半玉辟邪,他說,一個武林擁有兩個主人不是武林之福,又說,萬古之痛,濁酒一杯,阡陌之傷,天涯相毀,更說,林大俠最好是殺了其中的一個兒子,才能保證沒有後患……嗬嗬,後患……


    當年那道士也想除我而未盡,可後來丟失的卻是你林阡,那麽,那道士的種種作為是順天還是逆天,我林陌究竟是那“生”還是那“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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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頭萬裏,故人長絕。那天你林阡當著我的麵說,在你那裏,辛詞沒有下半闕。好笑,好笑得很,你是豪情的上半闕,我就活該是那悲涼的下半闕!?從頭到尾我就隻能當個棄子而已?不能,我命在我,不屬天地!我偏要向天地宣判,向世人證明,你林阡一如既往是魔,我林陌,永遠是在你後麵伏擊的那一個。


    無論如何,戰狼都是他林陌的最堅定戰友,最該拉攏的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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