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怎也來了?”曹王和吟兒皆大感意外,遠遠就見浣塵蹣跚而來,不複鶴發童顏,形似命不久矣。


    曹王上次與他傾談還是為了將淵聲老魔關鎖黑山,三十餘年彈指一揮間,大有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之感;吟兒則是幾日前剛在靈岩寺將林阡小僧托付給他,還以為他會在那裏頤養天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緩得一緩,父女倆醒悟過來,他應是跟著林阡來,為了天下蒼生而來。


    卻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浣塵就座後,開門見山說:“本道是為了掀天匿地陣。”眾人一時又愣住。


    若幹天前,浣塵就曾言“天下的危局隻能林阡來解”,淵聲也點頭“川蜀已危在旦夕”,軒轅九燁則算到“若林阡再不出山,隻怕無人去扼製我段師兄,整個天下將會生靈塗炭”。當時他們預測出的危難,如今看來,原來不是人禍而是天災?這掀天匿地陣若然貽害,可比林阡或戰狼的入魔要更為直接地屠滅人世。


    “那陣法究竟為何再開?慕她也是天選之人?”“這掀天匿地陣不是每三十餘年才生一回?而且會將戰鬥預先提示在涉陣者的夢中?何以這次毫無征兆?是否將來還會再發?”吟兒和曹王作為陣外人和陣中人,幾乎同時問出心中的困惑。


    “此番掀天匿地陣之重開,與約定俗成的預言毫無關係,並非天意使然,而是意外所致。”浣塵指出,今次的陣法根本是殺雞用了牛刀戰狼他僅僅為了幫曹王府對短刀穀反敗為勝、就把掀天匿地陣當作了作戰的攻具倉促開啟……當然了,戰狼也達到了他的部分預期,眼下他雖身受重傷剛從昏迷清醒,金軍卻總算存活了下來並和宋盟分庭抗禮。


    “普天之下,莫非天意。”林陌忽然意味深長地問。戰狼引發了逆天而行的意外,可他的叛逆難道不是天意的一環?


    “問得好。定數之外難免變數,不生則不滅,有生便有滅。”浣塵不緊不慢地回答,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他已反問,“去年掀天匿地陣開啟,迄今不過一年而已,眾位是否留意到,這一年之內,天下間的異象頻繁發生?”


    “不錯。”戰狼不知何時聞訊而來,他正是這異象頻繁的受害者,明明去年之前天命還向著曹王畢竟,阡陌之傷的存在,隻是阻礙了先知者們的視野、導致了未來林阡和鐵木真之間的難判;可是為何萬古不變的星象本身會突變、過去確定了幾十年的曹王會倏然從王者之位上遠離?戰狼是真的很想知其所以然。


    “我也很想知道,萬古不變的星象為何會出現……不定?”欲言又止,戰狼本想說“突變”,卻改口“不定”,隻因他不想曹王知道:天命真的已經不再歸金……


    “居士的意思是,這掀天匿地陣,從去年至今,其實一直就沒有結束?甚而至於影響了天象?”完顏永璉最先聽懂浣塵的意思,著緊問,他最擔心未來還有貽害。


    “不錯,去年陣法開啟之際,由於宋陣第三陣眼的缺席,陣法曾出現失衡而一度崩壞。當時,是因為淵聲插手才僥幸中斷,然而中斷不代表休止。這一年之內,陣力都籠罩著天南海北,當然會擾亂星象,誘發無常變化。”浣塵解釋,“不過,若無幹擾,陣力將會在開禧三年前後自行緩緩趨停,若能加速它的休止,使天數得以穩衡,助先知們提前看遠,更是天下蒼生之造化。然而,原已半開半合,今次猝然重開,無疑是反其道而行之,既助紂為虐,又變本加厲因為昨晚猝不及防之下,雙方都缺乏大部分陣眼,結果便是陣法更加失衡、攢聚能量比上次還高,眼看著未來的世界將會更加混沌難明,天下的百姓也會有越來越多、越來越久的流離失所。”


    浣塵說時,戰狼更覺渺小、無力、沮喪,果然跟掀天匿地陣有關!星象愈發變易不定也便罷了,我無所謂,可我,竟成了開啟此陣、禍及天下蒼生的亂世之魔?更荒謬的是,林阡他,卻能破陣,能夠促使陣法關閉,於是便成了與我相對應的那個救世之神……不禁冷笑一聲,喃喃念道,“不生則不滅,有生則有滅……”角色互換了嗎,我是這變數的“生”,他是這變數的“滅”,我一心要除的魔,竟要在這一事件中為我補救,所以我竟不能除了他是嗎?!暴擊之下,心愈加如死灰。


    眼前一黑,聽到浣塵肯定了他的所有淩亂想法:“當下唯一的辦法,便是幫林阡喚醒心智,由他率眾打破壁壘、尋到萬惡之源,方能徹底關合此陣。”何謂打破壁壘,浣塵未曾多說;眾人原先想問,卻都被後麵的萬惡之源吸引:“萬惡之源,那是什麽?”


    “天選之人,乃是‘至善至純之血’,所以她們能開啟此陣;若想終結此陣,自是找出‘萬惡萬濁之源’,將其血染陣門。”浣塵話音剛落,吟兒立馬轉頭伸手直指戰狼:“還用找嗎!就是他了!剛好他已入魔!”心花怒放,趕緊趕緊!說服胸懷天下的父親,幫林阡就地打死戰狼啊!


    鴉雀無聲,因為誰都第一時間想到了戰狼……縱使曹王都難免流露出尷尬、窘迫之色。


    戰狼連連咳血,仍然不甘心就此認輸,更不承認自己已入魔,急迫地問:“為何偏是他林阡能‘率眾’?”


    浣塵打量了一圈在場眾人,直言不諱:“他是金陣宋陣各自的第一陣眼,不是他還會是誰?”


    原先一直若有所思的林陌,聽到這句,神色微微變化:永劫斬,竟也……


    “唉。當前本道力所能見、以及可以透露的,便是這麽多了。這也是我近期一直在林阡身邊指點、希望他能夠盡快明心見性的根由,可惜……”浣塵長歎,“他重歸俗世終究過急,還未徹底清淨,便被血腥刺激而再度惡化,如今這掀天匿地陣和一個可能入魔的他同時存在,隻怕非但不能抵消,反而相輔相成,稍有不慎便會禍及天下……還望曹王和盟主都能認清萬事萬物的本末,本道鬥膽問兩位一句:這場金宋之戰的重要性,是否可以放在林阡和掀天匿地陣以下?”


    綜觀上一戰,由於曹王有戰狼的上策沒用,故而被柏輕舟鑽了空子;不過隻是中策方麵的角逐,便令涉戰雙方幾乎都傾其所有;誰料決勝關頭,掀天匿地陣和林阡能把金宋兩軍甚至第三方的戰力都打光?箭在弦上的下一戰,原先比的是應變力和大局觀,但是,誰能將掀天匿地陣和林阡置之不顧?


    “偃旗息鼓,再好不過。”吟兒打心底裏願意休戰,完顏永璉卻難免陷入天人交戰,封寒剛得號令從仙人關卷甲銜枚而來,自己的這出末路猛進當真會把宋盟乃至整個南宋從巔峰拖到地獄……將要贏的人,怎可以和輸家一起放棄?


    “我可代盟軍承諾曹王,絕不會趁人之危,給你們時間撤出川蜀。”吟兒還以為完顏永璉的沉默和遲疑是因為怕輸。


    完顏永璉回過神來,微笑看著這個魄力十足的女兒:“也罷。兩軍可以休戰,先找林阡要緊。待幾日後糧食和增援都到,雙方高手去鋸浪頂上公平約戰,到那時以比武輸贏來代替沙場勝敗,如何?”這一瞬,他想好了作兩手準備,一方麵真的變戰鬥為比武,一方麵則繼續讓封寒大軍開過來、但先在百裏林中潛伏聽他號令見機行事,畢竟,這十二個時辰內會發生什麽變故誰都不知道。


    “當真!”吟兒眼前一亮,欣喜地回望荀為,荀軍師同意時也難掩敬佩之意:“曹王高義。”


    “本王還未說完。盟主,我可代曹王府允諾你,找到林阡後先合力救他,破陣要緊;然而,若他情緒失控已然成魔,那就不可能為蒼生造福,還希望你也放棄情愛的執念,先為我們鎮壓住他。你的大音希聲,素來是斬妖除魔的第一利器。”他所認為的變故之一,就是林阡已無藥可救,但看見吟兒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他趕緊又對她給出補充條件,“你放心,就算他徹底入魔,我也不會要他性命,你隻需‘鎮壓’即可……父親從來言出必行。”說到最後,語氣更是極盡溫柔。


    “可是,惜音劍……我找不著了。”她點頭,答應了條件,卻也有實際難處,“而且在大散關,我試過鎮壓他,內力差得太遠……”


    “大散關隻有薛煥一人為你掠陣;惜音劍?仙人關你已忘了它。”他一笑,搖頭,“至於內力,《鬆下臥》有速成之法,訣竅就在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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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眾人都和吟兒一樣意外,繼而循聲將目光落在吟兒手上……的七弦琴“伏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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