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王與主,同征伐2


    忽略了戰場的千軍萬馬,仿佛又回到當初揮霍刀光劍影的年華,足可淡去那興盛的千營一呼,深入這凶險的千鈞一。


    舊時戰地的風景都還曆曆在目,昏天暗地、荒原烽火,疾風狂沙、亂石衰草……一切卻如昨,亦如空。


    吟兒明白,與林美材的刀劍之戰一結束,就會立刻重演這熟悉的一幕幕。沙場的景象,最震撼人心的,永遠是血肉之軀不辨死生的格鬥。


    但更覺得這場在兩軍交戰之前的刀劍爭鋒,本身也是享受,是曆練,是過程,如果可以,吟兒想暫先將它定義成、簡簡單單一次交手。


    棋逢對手。幾近分裂的黔西魔門,悍將是不出則已,一出驚人,林美材,單憑落川刀,足可補天裂!


    名不虛傳,落川刀攻勢如萬丈懸瀑,動時洶湧,靜時厚重,卻從一而終毫無阻塞、不肯斷絕,確如海、莫非等人所見所言,仿佛交戰之時不必呼吸換氣,一直主動出擊、隻進不退,直到對手再也跟不上她、氣喘籲籲失敗為止。若單是依靠度,根本不能製止這樣的湍急,所以一劍十式的功效,幾乎在十式以內就失去意義!


    林美材急促的每一次攻擊,都好像替代了她的呼吸,因此她不可能累,不可能遲疑,節省得的所有時間連貫起來,足夠找出吟兒的不足來破;反觀吟兒,總要因此在每一個來回都落後於林美材半瞬,再以惜音劍之靈幻掩飾缺憾,忽缺忽補,演繹得再縹緲都終將跟不上對麵這位高手——落川所出,前後密統,左右強粘,上下緊鏈,最關乎整體勢,無所謂每一招。


    勝南於近處觀戰,刀劍之爭三十個來回,很明顯是邪後更勝一籌。隻不過,才三十個來回,從吟兒的神色裏看,現在明顯沒有到吟兒的極限。


    來勢洶洶的落川刀,下手狠辣、咄咄逼人,欺壓得吟兒毫無轉機,驟即就身處劣勢。吟兒既落下風,還突如其來一場雪上加霜——緊要關頭,竟連她戰馬也出現異常,一失蹄,差點把她摔下馬背。情形不妙,眾將皆有色變,越風正欲上前去救,被勝南由後止住。


    幸好是虛驚一場,視線裏,吟兒已重新將戰馬控製好,接穩了適才林美材那一刀,勝南輕聲製止越風:“該敗退時,吟兒自會敗退。”他很清楚,這是開始,不是結束。


    越風卻由衷地擔心:“她會敗退麽?她哪一次出戰退到別人後麵過?”


    勝南微微一笑:“也許,吟兒現在,已經有了退的念頭,且是以退為進。”越風不禁一怔:“怎麽?”


    經曆了適才意想不到的墜馬危機,重新與林美材對戰十餘劍,吟兒剛剛找到些許感覺,又因為氣力不濟再度漸落頹勢。


    冷光急旋,眼前似乎並沒有這個黑衣女梟雄,惟餘一道令吟兒心寒的巨型漩渦,激流轉著企圖將她連人帶劍地吞並。難抵抗,惜音劍真的有一種迫切離去的趨勢……


    養精蓄銳多日,吟兒有很多精力聚集著還沒有施展,怎麽可能不到四十招就失敗,連武器都要先淪陷?


    邪後林美材,武功上真的高出了她這麽多?一旦她落了下風,好像就沒有轉圜餘地,一敗再敗,任憑有再多的力氣和信念都無法逆轉,隻有惡化,越來越差……


    出道以來,吟兒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這樣的敵人,隻要劍一不順手,就越打越不順手,她記得她鳳簫吟在從前對敵的時候,是向來厚積薄的,不論過程多艱難,總會抓緊了每一個機會反擊,所以反敗為勝太正常、戰局向來都一波三折。但對手換成林美材,仿佛形勢隻能單調地往一個方向走、距離隻會越拉越大!


    可是,如果林美材真的那麽武功高強,為何適才自己與她禮尚往來的第一劍,她明明有防備也沒有接得下、還差點因之而受傷?


    這勝負,再詭異,也要有原因……


    心念一動,其實,自己並沒有一直處於劣勢啊,有兩個瞬間,她曾經有過與林美材抗衡的實力——


    第一個瞬間,是剛剛交手的前幾招,她的一劍十式,曾令落川刀被壓製;第二個瞬間,出現在馬失前蹄她與林美材戰事中斷又重新開始,當時,她重心一低,林美材不得不換向變力,那短短的一個中斷,吟兒才找回了一點平手感覺,然而再對戰幾招,時間一長,勝利又再度滑向林美材……


    那便是說,起先自己的一劍十式,是可以抵抗林美材甚至勝過她的,但是還來不及勝過她,便輸給了她那驚人的耐力。換句話講,林美材的耐力驚人,但卻未必有高強的應變力……


    所以,對於她鳳簫吟而言,最好的迎敵方法,就是把時間永遠控製在她鳳簫吟失勢、林美材得利之前的那一段——五招到十招之內!


    好啊,既然林美材的優點是激亢急促不停歇,那吟兒就硬是逆著她來,逼著戰局忽斷忽續,斷斷續續!每次在林美材抵達最好狀態的時候,立刻把她從那最好的狀態裏拉出來!


    鋌而走險,吟兒抓緊時機,即刻從馬上躍下,輕步飛遙。要想操控戰勢,當然要賭一賭,林美材的輕功可否比得上她!那林美材果真趁勝追擊,索性亦棄了馬飛身而來,繼續與吟兒刀劍相纏。


    拋棄了戰馬,轉移了時空,吟兒可以更好地揮她無上的輕功。這戰術,正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想不到,吟兒的膽子也不小。勝南讚許地看,林美材的度,意料之中沒有吟兒一流,若是計算上耐力和度的雙重比較,吟兒與林美材,該是平分秋色。


    “刀法不斷絕的林美材,缺點就是在她斷絕之時。”勝南低聲向身旁海解釋,“所以吟兒的戰術,是敗了就跑,勝就繼續打,把她的一劍十式揮到恰到好處。”說的過程裏,果然看見吟兒對戰中途靈巧地運用她輕功轉移陣地。


    越風省悟:“馬失前蹄的意外,反而提醒了吟兒:比試突然中斷,可以阻止林美材達到最好的狀態。所以,吟兒可以用度去對付林美材耐力。”葉文暄淺笑:“這樣取巧的戰術,小師妹在雲霧山的時候,倒是經常用。”


    “怕隻怕,支撐不到多久,盟主還是會敗。”海憂心忡忡,“盟主利用得了一時,卻不可能一直耍得了她。這個邪後,根本不是常人。她遲早會清楚盟主這個戰術,甚至她會覺得:即便是這樣,盟主也勝不過她。”


    越風點頭:“吟兒要不停地用輕功轉移,再不停地應對林美材的糾纏,雖然表麵上看可以維持平手,長此以往對吟兒其實更加不利。”


    勝南低聲道:“如盟主這般聰穎,定能找到機會全身而退。”


    越風一怔,似乎眾將全都相信勝南的話而不再憂心,可是,越風卻不理解為何他要這樣狠心對吟兒。無論誰,接手這一戰都會凶多吉少,他卻偏偏交托給吟兒?!


    如果吟兒願意聽自己的話,自己就會把吟兒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好永遠和爭鬥和殺戮無緣,為何林阡卻要這樣,吟兒隻聽他的話,他卻害吟兒次次處在風口浪尖……


    與林美材的刀劍之戰,雖然取巧,卻的確太消耗體力,全力以赴的吟兒,久而久之也精力殆盡。且不論她一個當局者,旁觀兵將之中,不堪此疲者也大有人在,這才注意到,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


    可恨的是,林美材神情不改,沒有一絲疲倦之色。


    真是邪後,連她的內息都如此陰邪,難以窺測。若是這麽打下去,車輪戰都滅不了她,甚至,車輪戰反而更利於她……海的眼,一直沒有離開過林美材。


    他們其實都已經了解,吟兒能堅持這麽久,已算是林美材比較棘手的敵人,誰都認定,吟兒這一戰,沒有太多贏麵可言。


    這個陌生的勁敵,究竟何時才會表現出倦容?


    勝南心底,與他們擔心的卻都不一樣:林美材,果真是高手,真正的高手,讓人明知她缺點在哪裏,卻仍舊無法戰勝她……


    不過很不湊巧,他林阡也是一樣。


    吟兒感覺全身都是林美材的落川澆灌的水花,不過多時,淋漓的汗水被冷空氣凍結,那苦寒的滋味,真的不大好受。


    吟兒的優勢,早已被“時間”這個強敵拆封,戰局,在日照完全傾斜之際,徹底遭到林美材支配,魔軍大盛。


    “這次和奠基之戰不一樣,這次允許敗退,要時時刻刻記得,身後還有我們。”


    她本不必不認輸,林美材,的確比她強。吟兒心頭,欽佩早已勝過敵意,輸得心服口服,現今日已西行,她已經有全身而退的理由,而且,突如其來的一個變故,令她也不得不退了。


    “林美材,天色已晚,敢不敢略做休憩、挑燈夜戰?!”吟兒精疲力竭的同時,果真可以找到好借口。


    林美材看天色果真不早,冷笑收刀,可以度量,對方這位盟主劍法輕功雙絕,卻依舊與她差了一截,不足為懼:“盟主敢打,我便敢戰,不過提醒盟主,晚上天涼,回去加件衣服再來。”吟兒臉上驟然一紅。


    雙方主將,便在日夜交替之際,暫且休戰,林美材一旦回軍,魔門氣勢大增,邪後果真眾望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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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盟軍這邊,皆回應盟主以理解支持,雖然戰敗,卻不失望。盟主,畢竟是第一個能與邪後爭鬥幾個時辰之人,盟主佩劍,仍在手上,夜裏,還有機會再與林美材一較高下,了斷恩怨。勝負誰家,尚有變數。


    海等人領軍上前,迎接盟主歸來。吟兒卻滿臉緋紅,麵帶奸笑,隻是有個動作十分奇怪,為何吟兒要有意無意去捂著心口?莫不是征戰太累?勝南一怔,策馬上前,正待慰問,卻聽到越風緊張的問候聲:“吟兒,是不是受了傷?”勝南心頭,同時微顫。


    越風看她笑而不語,以為她是故意掩飾,更增擔憂:“吟兒不必隱瞞,若受了傷便告訴我,夜裏那一戰,由我來打。”


    吟兒趕緊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沒有受傷,隻不過……”她狡黠地對勝南一笑:“我要回營一趟,找衣服來加……”


    眾將皆是一頭霧水,林美材最後一句讓她添衣服的話,難道這麽重要?


    她捂著心口的動作,教勝南看了,也不大明白:“不必回去,這邊便有……”


    她急忙說:“那麽,給我找個……比較隱蔽的地方……守著我……”


    群雄皆是一怔,還是搞不清這小丫頭葫蘆裏賣什麽藥。


    “我……我裏麵不知有幾層衣衫……被她刀氣……好像是震破了……”她麵上一紅,很小聲也很含糊地說,確保隻有寥寥幾人聽懂了。


    海大怒:林美材,真是色魔,怎麽刀氣還拿來震破人衣衫!


    勝南麵露微笑,幸好吟兒吸取了上次對戰鐵牧之的教訓,加強了防備措施,才隻是震破衣衫沒有傷及要害,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目送吟兒遠去的身影,越風心裏,卻依舊忐忑。當這裏聽見的人,都為吟兒那句話送了一口氣的時候,唯獨越風沒有,他認真地聽她講完,他知道,這隻是吟兒那麽多次征戰裏難得的僥幸而已。這樣一個戰場與江湖交融的天下,有太多太多高強到聞所未聞的武功,無論做多少防備,很可能都沒有用……


    挑燈夜戰?他不忍心再看……


    林阡啊林阡,當初在蒼梧,你也是這般狠心,縱容吟兒一個人在我的身邊,可知我若真是窮凶極惡,吟兒性命早已不保,你真狠得下心,如果我是你林阡,在那多事之秋,我不會任憑吟兒在蒼梧山那樣的陌生之地流離……


    他悄然從陣前退下,兩軍火把均已經點燃,在等待盟主作戰吧?可是,他真的並不希望吟兒是盟主……


    “越副幫主為何要離開?”他沒有離開太遠,便已經被葉文暄追及,文暄其實早就看在眼裏。


    越風歎息:“我隻是,不希望吟兒受傷,不希望……”


    “莫不是越副幫主覺得盟主該待字閨中、足不出戶?抗金聯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須東征西伐。林阡比越副幫主了解盟主,盟主不是那種隻會在英雄背後默默支持的女人,雖然那樣的女人也可能會是女豪傑,畢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葉文暄微笑著解釋。


    越風點頭:“我明白,林阡的狠心是為了成就她,可是,我越風隻想給她保護。讓她遠離凶險,遠離這些不屬於她的一切。”


    葉文暄一愣,也許是這樣,各自有各自給吟兒的定位吧。


    “不過,林阡為了成就盟主,前前後後做了不少,寧可得罪他人,說他狠心,我並不讚成。”葉文暄輕聲道,越風回過神來:“寧可得罪他人?”


    “黔西戰局,有哪些人參加,哪些幫派待命,相信越副幫主也清楚,我雲霧山前十名,獨孤清絕與聯盟追求有異,宋恒要在大理穩定局麵,金陵和厲風行是私人原因而暫時身退,楊宋賢在夔州耽擱,而為什麽、那洪瀚抒卻銷聲匿跡?”


    越風心念一動,葉文暄續道:“在越副幫主到黔西之前,據說很多戰事林阡都交托給了洪山主,可是越副幫主一來,他竟將洪山主安排去了別處。他那麽做,我可以確切地說,真正是為了盟主。以洪山主性格,若與越副幫主見麵,恐怕聯盟會鬧得天翻地覆,林阡為了盟主聲譽,不惜將他得罪。這樣的做法,沒有公平可言,與林阡從前作風相去甚遠,他從前那樣行事周全,這次卻膽敢冒著有後患的風險……一切都是為了盟主,為了她一路順利……”


    越風蹙眉:“葉兄口中的後患,是意指洪山主對聯盟不忠?”


    葉文暄輕聲道:“不是對聯盟不忠,而是對林阡的敵意。”


    “一切,都是為了盟主……”越風憂傷地回味這一句。


    戰火燒到熾熱,紅色之外,已燃出異變的光彩。


    夜的黑襯出火的白。


    “你們盟主呢?怎麽這麽久還沒有來?”林美材在陣前,期待的口吻。


    “我們盟主那麽忙,讓你等是給你麵子。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與我海一戰!”海敵意旺盛。


    “你?你腰間的刀還在我的手上,難道還想再失去手裏的不成?”林美材驕傲地問。


    海氣不打一處來:“林美材!你好意思再提刀!我海刀多得是,你憑何一定要強搶我定情的刀!那姻緣刀,是我海將來要給我女人定情用的!你怎麽能奪過去私占!”


    林美材冷笑道:“偏要私占,那又如何?那麽好的刀,送給你海的女人,豈不可惜!”


    “林美材,你這不男不女,怎能詆毀我海的女人!”


    吟兒經過麾下一眾兵將,聽得前麵海與林美材爭執,不禁搖頭,一笑而過,勝南已在軍馬之中,等候她多時:“怎樣?挑燈夜戰,可有勝的把握?”


    吟兒微笑搖頭:“真是半路殺出的高手,本想終結她的輝煌期,誰料到將我的輝煌期搭上去了,真不明白為何她落川刀那麽激動,激動得我馬兒都癲不聽話。”笑罷,忽然正色對勝南評價說:“林美材的刀法,當居你與天驕之右,南宋第三。耐力驚人,實力雄厚。”


    勝南看她麵色凝重,知她說得不假,自詡為劍聖的吟兒,鮮有如此心服口服的神色,林美材,明顯當之無愧、是女子之中的第一人。


    可惜,這不是雲霧山的單打獨鬥。她戰勝了吟兒也罷,即便今夜她率領的魔軍一鼓作氣,也無法擊敗吟兒身後、他已經足夠信任的抗金聯盟。


    挑燈夜戰,似乎並未曆經太久,仿佛決出了勝負,又像沒有打完便被中斷……


    雲繞天穹起,光循霜霧傳,雲,是黑雲陰霾,光,是火光熾熱。


    恍惚間,適才助戰呐喊的畫麵已被扭曲撕裂,魔軍凶殘,我軍亦彪悍,候久了這一場悲壯淋漓,慷慨沫風雨,驍勇赴矢石。


    戰馬奔騰著,征途褪色著,是,熟悉了,習慣了,所以就舊了,也正是在黔西之郊野,過了江湖的青澀年歲,剛剛闖入戎馬生涯,毫不陌生地,雙手沾滿了殺戮的血與邪惡,身上背負著的再不隻有擔子,不隻有仇恨,而且有一種感覺叫罪孽。


    磅礴吧,喧囂吧,一往無前吧,早已察覺,真實與理想永遠有偏折,都曾想過以戰止戰,未料到卻以戰養戰!


    又有誰人敢斷言,一戰從始至終,誰是始作俑者,誰又是真正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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