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昱等人琢磨選官製度的同時,陳寔及其兒子陳紀也正絞盡腦汁尋思著。


    陳寔的書房之中,父子兩人麵對一張案幾相視而坐,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斷碰撞思想。


    在陳紀看來,劉曜既然讓陳寔起草一份關於選官方法的條陳,明顯是對世家大族的示好。


    那麽他們所構思的方法,當然要以維持世家大族存在之根——舉薦權為目標!


    比如以朝廷法度的形式,授予世家大族舉薦權!


    如此一來,誰有資格做官,誰沒有資格做官,還不是世家大族說了算。


    陳寔人老成精,比陳紀更清楚世家的根在哪裏。


    假如真的如此去搞,許多世家必然會利用朝廷法度,明目張膽地把權位傳給自家人,這幾乎等同於官位世襲化。


    劉曜用了整整大半天的時間跟他們一起商議,所議之事皆為朝廷製度,可見其對於製度的重視。


    由此可知,劉曜是對於過去的政權興衰進行過深刻研究的,否則不可能提出設置帥閣、相台、禦史台、諫議台這樣機構的構思。


    他們這些於官場之中沉浮一輩子的政治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劉曜打算把統軍權、行政權、司法權用朝廷法度的形式進行分割,從而在製度上防止有人同時把持軍政法大權。


    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一方麵可以降低權臣的誕生率,另一方麵也讓三者之間相互製約,相互配合,有利於皇帝平衡手下的勢力。


    陳寔學富五車,知曉許多曆史典故,算是明白人。


    他非常清楚,讓劉曜同意官位世襲的可能性,恐怕就像竹籃打水一樣,想都別想!


    “就天下目前的形勢而言,你可知此選官之權在誰手中?”


    陳寔需要讓自己的兒子學會通過現象看本質。


    “這——”陳紀楞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道:“有品藻之權的地方名士手中!”


    陳寔眼露讚許之色,點頭道:“然也!朝廷若想作為,必定不可放任此等風氣,否則讓那些徒有虛名之輩進入朝堂,豈非天下百姓之害?”


    “為了朝廷之威嚴,決不能助長此風!”陳紀附和道。


    曆史上,從東漢恒、靈帝之期開始,隨著宦官專權、太學生運動的發展,民間逐漸興起了“品藻”的風尚。


    所謂品藻之風尚,即地方上許多名士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發發牢騷,議論時政,點評各色人物。


    就像後世的同學聚會一樣,酒桌上評價那個誰誰誰牛掰,誰誰誰辣雞,興起的時候,還敢大言不慚的指責政府。


    後世的同學聚會多數是同班的,圈子大一點是同屆的,再大一點最多是同校的。


    他們吃好玩好,各回各家,對於在酒桌上說的話,根本就是胡侃亂侃,對社會的影響力非常有限。


    但東漢的這個名士聚會與後世的同學聚會不一樣,盡管都是私人性質的行為,無法代表政府。


    可參與者無不是在地方上很有名氣的士人,在大字不識的普通百姓眼中是絕對的精英。


    曆史上有名的“月旦評”,便是這個性質的聚會。


    於是乎,被聚會的名士們評價較高的人物,立馬身價百倍,成為了才能的代名詞。


    朝廷若不征召這樣的人為官,就會被人說成腐敗,若去征召的話,這些人又不能輕易出來當官。


    當時的社會風氣認為當隱士才算高貴,這些人之中就會出現個別裝腔作勢拒絕當官的人。


    這些不願出仕的人,三番兩次拒絕征召之後,自然就會成為有名的隱士。


    而那些被征召兩次後才出仕的人,往往起點也比較高。


    就這樣,朝廷威信日益下降,民間沽名釣譽之輩日益增多。


    大環境如此,許多有真才實學的人,也不得不去做一個隱士。


    “大王之前教育門生時,曾多次提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更是將此句話寫成文字,裱掛在學堂牆上,以來勉勵諸生。對於地方上不願出仕的隱士,大王更稱之為‘懦夫’!”


    經過十年布局,劉曜說的很多名言已經傳遍了天下。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隻是諸多名言名句其中之一。


    劉曜針對地方隱士,用的方法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對國家之難視而不見,隻管個人的一畝三分地,卻致天下百姓於水火而不顧,乃是懦夫行徑,非君子也!”


    這句話是劉曜拿來專門打擊地方隱士用的,其威力十分巨大。


    不少有氣節的人紛紛接納了地方郡守的征召,更有個別極端者羞愧自殘,以此明誌!


    昔日荀爽、荀靖等不在劉曜占領地境內的許多名士,uu看書w.uukanu 在獲知楊賜等世家與陳寔等名士之家眷至親投靠劉曜之後,就開始了也投靠劉曜的準備。


    等到洛陽皇城被劉寵、劉虞攻破,京畿周邊郡縣秩序混亂的時候,不少名士拖家帶口一路長途跋涉,湧向了長安。


    這件事,陳寔是知道的。


    “大王之所以推遲稱王大典,便是打算在此之前樹立起新的朝廷威信!”


    陳紀躬身作揖,恭聲道:“紀謝父親大人教誨!”


    陳寔點頭道:“既可保障世家之根基,又能樹立新的朝廷威信,二者兼顧,方能成也!”


    “大王以‘懦夫’謂‘隱士’,給予避世者沉重打擊,喚醒了許多有誌之士。可地方上的品藻乃個人行為,朝廷不好以法令禁止,至今仍有。紀以為,朝廷可在地方上設一機構,取代品藻!”


    陳紀腦海之中靈光一閃,想出一個辦法。


    陳寔麵露喜色,直勾勾看著陳紀道:“元方有了主意?”


    “班公著《漢書》,在最後一篇《古今人表》之中,以古人為經,以品第為緯,按九品分了九欄。據班公表序‘上智’、‘下愚’之論,品第標準,乃品行為主,參之以事功大小和學術高低。故而,可在郡裏設一中正官,讓其以家世、德行、能力大小為衡量標準,對該郡之士人進行評品。所評之品作為朝廷考量......”


    陳紀思如泉湧,滔滔不絕地講述內心構思,不停歇的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


    陳寔聽完後,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道:“汝今夜便草擬一份文稿,明日來見我,再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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