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沉思的老人靜默良久,最後他終於打破了病房中詭異的寧靜。


    他歎了一口氣對張揚二人說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我有沒有忘掉什麽重要的東西。大概在50年多前,沈陽剛剛解放不久的時候,那時我正好像你們現在這麽大。我是一個軍醫,跟著部隊南征北戰,都說救死扶傷是我們這些當醫生的天職,可在戰場上,救死扶傷隻能是一個完美的理想。在我救治一個重傷員的時候或許已經有好幾個重傷員熬不過去犧牲了,所以大多數時候,我都讓小傷小病的傷員自己簡單處理一下傷勢,而把大部分寶貴的時間都留給那些垂危的戰友,救活一個是一個……”


    見老人打開了話匣子,似乎打算從他的青春歲月軍旅生涯開始講起,張揚不禁有點不耐煩地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試探性地提醒道:“武教授,關於那隻綠手……”


    老人沒好氣地瞪了張揚一眼,為他打斷了自己的回憶而惱怒,不過緩和了一下情緒之後,他又繼續著自己的述說:“戰爭是殘酷的,在戰場上沒有誰是不會受到傷害的,所以,間接地我就認識了幾乎整個營的所有戰士。即使我不能叫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我也能清楚地記得他們的臉以及他們身上的道道傷疤,同樣地,幾乎所有的士兵也都認識我,他們如同尊敬師長一樣地敬重我。”


    “武教授,那隻綠手……”張揚無力地繼續提醒。


    老人卻沒理會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可有一天,在救治傷員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人,他的身上滿是鮮血,我以為他生命垂危,可查看他的身上卻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傷害。最奇怪的是他的臉,雖然當時他的臉上滿是血汙,可我清楚地知道在我的記憶裏我從沒有看到過他――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不是我們這個營的戰士。(.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我問當時我正在診治的另一個傷員那個人是誰,他居然說那人是他們班的戰士。”


    老人看看滿臉不耐煩的張揚,解釋道:“你們應該知道,整個營的傷員幾乎都是我一手診治的,如果他是我們營的戰士我不可能對他沒有任何印象,除非,他沒有受過傷!我喊住了他要給他進行詳細的檢查,他卻很堅決地說自己並沒有受傷,我看了看他的手,那雙手上竟連一個傷口也沒有。無可奈何我放棄了他,轉身去診治下一個傷員,並借機打聽關於那人的事。傷員告訴我,那人是個老兵每次衝鋒陷陣都很勇猛,卻奇跡般地很少受傷,每次嘉獎他都不接受,還說他聲稱隻想做個衝鋒陷陣的大頭兵不想做什麽高官。”


    “那隻手……”張揚再次忍受不住老頭兒的絮叨,出言打斷道。


    “那隻手,就是那個怪人交給我的!”這次老人的回答倒是簡潔得一塌糊塗。


    “那他為什麽要把那隻手交給你?他又是從哪裏得到的那隻手呢?”張揚的朋友追問道。


    “現在的年輕人啊,可真是一點點耐心都沒有,我不是正在給你們講那隻手的來曆嘛!”老人抱怨道。


    張揚和朋友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齊聲說道:“您接著說……您接著說……我們不急……”


    “後來,我開始對那個幾乎沒怎麽受過傷的人感起興趣來。那個人30多歲的樣子,傷兵們都管他叫老張,可無論我怎麽打聽也沒有人知道他更詳細的事情,似乎他和所有人都認識卻又和所有人都刻意地保持著距離,在他的身上總像有一團迷霧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實情況。(.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有一天晚上,我去外麵起夜,剛尿完一回頭就忽然看見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的身後,嚇了我一跳。他冷冷地看著我,我總覺得他的眼裏似乎少了點什麽……”老人看看張揚,問道:“你說一個人的眼裏應該有什麽?又會少了什麽?”


    同樣是軍旅題材的故事,已經讓張揚感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覺。見老人問他人的眼裏會少些什麽,感覺自己已經快接近真相的張揚一撇嘴,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生氣!”


    老人的身體又是一震,有點後怕地繼續說道:“不錯,就是生氣!看過太多的死屍,我自然知道死屍的眼睛是什麽樣子的,而那時的他眼裏所缺少的正是生氣!他問我是不是在偷偷調查他,我連忙搖頭拚命否認;他衝我神秘地笑笑說這麽久以來你還是第一個懷疑我的人,我說什麽這麽久我也沒有懷疑過你啊;他得意的笑著說你懷疑我也沒有用了我會讓你死無對證,我很害怕以為他是敵人的特務要殺我滅口忙抽出我腰間的手槍,卻隻覺得眼前一花他就把我的槍給下了,快得不可思議。”


    “那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張揚的朋友關切地問道。


    老人神色複雜地說道:“後來,他就用槍指著我的頭說:‘我給你兩條路選,一條路是不再調查我的來曆,我會給你一樣東西,靠著它你可以在醫學界揚名立萬至少五十年內在這個領域沒有人能超過你;另一條路就是讓我殺了你,永絕後患!’雖然一貫的教育告訴我要和壞人鬥爭到底,可那時年輕的我還是選擇了前一條路。他交給了我那隻綠手,卻沒說那是什麽人的手,也沒有說他是如何得到的,隻是警告我忘記他這個人的存在,然後我的眼前又是一花,已經徹底失去了他的影蹤!”


    “再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麽事情?”張揚不依不撓地追問道。


    “再後來,我再也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但不久以後我就聽說他已經壯烈犧牲了,我想那是他為了躲開我而在詐死吧;我也在後來的戰鬥中為了保護一個傷員受了重傷,不能再上戰場就隻好轉業去當了教師。那隻綠手是我懦弱的象征,我沒有勇氣去依靠它來贏取我的功名利祿,所以我把它做成標本放在家裏,時刻警示著自己不能在關鍵的時候放棄自己的原則;再後來鬧文革,我怕這東西有所損失就在解剖室裏建了夾壁牆把它藏在那裏,一轉眼30多年就這麽過去了,我因為退休的原因也一直沒有機會把它取出來。”


    “這麽說來,您也不知道那隻綠手的來曆了?”張揚的朋友問道。


    “我隻能說那隻綠手就是這麽落到我手裏的,至於它是怎麽來的,也許,你們更應該去問那個人。”老人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他不是已經犧牲了麽?就算他是詐死,這麽多年過去了,誰還找得到他!”張揚的朋友抱怨道。


    老人長出了一口氣說:“抗美援朝的時候,以前的老戰友說曾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他站在領導身邊的照片,也許他還沒有死。”好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他繼續說道:“其實,住院之前我的身體一直都是很好的,隻是那天去女兒家回來,女婿非要給我打車,可我一看到那個司機就老毛病發作直接暈了過去……”


    聽完老人的故事,張揚就已經堅信了自己的判斷,又聽到老人提及司機,他有點明知故問地問道:“你看到司機怎麽會老毛病發作呢?那個司機怎麽了?”


    “那個司機竟然和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我暈倒以後他對我女婿說:‘快把武大夫扶上車,我送他去醫院。’女婿當時也沒在意,後來和我說起這事時他才想起來我隻有在部隊的時候才當過醫生――那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司機看起來不過30多歲怎麽可能會那樣稱呼我呢!”老人有點後怕的說道:“難道那個司機真的是他?他這麽多年怎麽會沒有變化呢?”


    張揚安慰道:“武教授,真的很感謝您!其實您也不必把這當回事,這人和人長得像的多了去了,乍一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也有很多,之前我就曾經遇見過兩個。打擾您半天了,我們這就準備回去了。”


    老人也笑著說道:“唉,人老了,就越發地容易胡思亂想起來。那隻綠手的標本,如果學校想留著的話就留給學校,否則就交給你們兩個處理吧,我看你們和這事有點緣分!”


    張揚和朋友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出了醫院以後朋友有點沮喪地說:“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原本以為他做的標本他會知道那隻綠手的來曆呢,沒想到幹聽了一中午的故事!我們現在該幹什麽去?”


    “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收獲,最起碼,你還免費聽了一段中國近代戰爭簡史呢!”張揚嘴上安慰著朋友,心裏卻在思考老蔡把那隻綠手交給武教授的目的何在。定了定神,他對朋友說道:“咱們各回各家吧,你去好好打聽一下你們學校領導的意思,他們要是真的不想解剖綠手的話還真不如給我們拿著玩算了!”


    “哦,我盡量吧!”朋友沉吟了一下,忽然說道:“我還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窺視著我們。”


    “行啦,別胡思亂想了!”張揚安慰著朋友,四下查看確認一切如常以後,和朋友說了聲再見他就擠上了返回農大的公交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千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骸骨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骸骨君並收藏千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