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在外麵的陽台上咋咋呼呼的,在說什麽白樂優完全沒聽清楚。身後的夏薇薇可能站累了,猶猶豫豫想要坐在床邊,但卻又不敢。這個傻乎乎的女人,她在會卜卦的同時還帶著一些迷信,認為死人用過的東西是不幹淨的……


    迷信?


    白樂優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亂。


    迷信是什麽?怎樣才算做迷信?相信鬼魂和靈異一類的東西就算是迷信嗎?那樣的話,迷信不就並不是錯誤的了?因為就在十幾分鍾以前,自己不還用自己的身體去驗證過了一番嗎?但它若不是錯誤……又為何會冠上這麽一個聽上去就絕非正確的名字呢?


    白樂優想不通,這問題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僅有二十多年人生經驗的小女子就能夠搞明白的。


    但她看著麵前的蠟像,卻無論如何都移不開視線。


    絕對稱不上是漂亮養眼的東西,白樂優看著那張臉,又想到了一個新的形容——就像是被硫酸潑過的一樣。形狀倒還算規整,但上色卻實在太過差勁,將整張臉孔原本優美的模子完全破壞掉了。白樂優曾見過溫莎夫人製作的蠟像圖片,那照片上的張國榮穿著白袖口的黑色長袍,目光平淡,卻蘊著一層別樣的魅力。雖然人們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就白樂優本人而言,在沒有看到照片下方的介紹之前還真以為這就是真人了。蠟像擁有將已逝之人複原的魔力。但麵前的這一具麽……


    不僅僅是技術的問題。白樂優覺得這個製作者一定就是在敷衍了事。就好像他根本沒有心情做出一具和真人相似的蠟像,目的僅僅是“做出一具蠟像來”這樣簡單。至於完成的效果,哪怕把臉塗成綠的他都不會在乎。


    原本白樂優還一度覺得它栩栩如生,但她的衣服卻是從外麵套上的,頭發說不定也是假的。這麽看來,這具蠟像就算扔到垃圾桶裏去說不定都會被人嫌占地方。她有些搞不懂那個男人把蠟像留在家裏,還放在逝去女友床邊的理由,不覺得惡心嗎?


    還是說……這和之前的鬼哭聲有什麽關聯?


    但就是這麽一件拙劣的東西,此時卻強烈地吸引著她。視線,與身體,白樂優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就像是磁石一般被磁力所束縛。蠟像麵對著她,直視著她,這個女人要討回那件屬於她的東西,但白樂優卻不知道應該還給她什麽。隻是身體如同被某人推動一樣,讓她向前,接觸……


    但白樂優控製著自己的腳下,她不能再前進了,否則可就要直接朝著蠟像那具恐怖的臉龐上撞上去了。她左思右想還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欠了她什麽呢?……她沒有注意到不知不覺之中,她的想法已經從一開始的“我怎麽可能會欠這個人——不這具蠟像——什麽東西?”變成了“我到底欠著她什麽呢?”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種力量圍繞在她的身邊,改造了她的意識。


    陽台那扇門突然吹進一陣冷風。白樂優打了個哆嗦。風吹過蠟像女人的衣角,她的領口和袖口一起擺動起來——


    嗯?!


    白樂優突然眯起了眼睛。


    在風中,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什麽,那一瞬間被視線所捕捉的東西通過視網膜和視神經準確地反映到了大腦中用於思考的灰質區塊,化成一縷念頭融入到她的意識之中,卻是一閃即逝!那一刹那,白樂優腦中靈光一現,她突然間好像明白了自己到底應該還給這個蠟像女人什麽東西,但是沒等她將這一瞬的感應記在心裏,它就如流星般消失在了她的識海之中,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怎、怎麽?!


    白樂優把左手掌整個覆蓋在了腦袋上,有些慌張地眨起了眼睛。她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回想,有些人有些時候就是這樣,你明明腦袋裏出現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可你卻又沒能抓住,就像是一條小魚,你看著它在河裏安靜地吐著泡泡,可你剛要伸手去捉,它又調皮地尾巴一甩就此消失掉了。你心裏空空落落的。你跳進水裏撲騰著水花攪動著軟泥想要把它找出來,你要它當你的晚飯不然你就可能會餓死……


    白樂優當然不會餓死。但她總覺得,如果這時候想不起來,如果這時候不能把身上那個東西還給這具蠟像的話……之後,他們很可能會遇到一個無法想象的**煩……


    性命攸關。


    她有些著急了,那隻手掌在無意識地撥弄著耳旁的長發,撓著那不慎被魚肝油味道的劣質洗發水接觸過的頭皮。但這種事情並不是你著急就能夠想起來想明白的,要不然愛迪生也不用天天做實驗了,坐在門口幹著急就好了。


    在白樂優徹底放棄之前,三個男人從陽台上走了回來。


    “看完了吧?”


    夏薇薇輕聲問道,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扛著攝像機的吉友把鏡頭對準了她,有些關心地問道:“累了?”


    “也確實沒什麽可看的了……”龔本輝又左右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鬼哭聲早就停了,說不定那個女鬼也被她媽媽喊回家去吃飯了。老九你攝像機裏麵拍到什麽沒有?……也沒吧?那我們也別留在這兒了,除非大遠你想把這具蠟像扛回去研究。不過我可事先說明,一號監獄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要是我犯了盜竊罪,我寧願被警察拴在暖氣片熱水管上吊打一頓也不想進絞肉機裏邊兒去。”


    他囉哩囉嗦說著無趣的冷笑話,但鄧遠並沒有笑,大家都沒有。吉友回頭看著鄧遠,這家夥向來是最照顧夏薇薇的,把她說的一切都當成是最高行為準則。龔本輝說的也對,繼續留在這裏,他們恐怕也不可能找到什麽了。除非他們真想體驗一下被稱作“絞肉機”的一號監獄的滋味,把那屋裏的男人綁架起來,威脅他講出殺人細節和與鬼哭聲有關的所有事情——前提是他真的是個殺人犯。盡管眾人現在都這麽認定了,但在擁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他們仍隻是停留在空口說說的階段。


    鄧遠把手中快要抽到底的熊貓煙蒂丟在地上,煙盒還拿在手裏。他抱著希望而來,卻要無功而返,這樣的想法讓他有些煩躁,可他又說不出反對的話語。(.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繼續留在這裏還能找到什麽?很大的可能是仍然一無所獲。如果他無視眾人的意見打算繼續待下去的話,吉友這家夥一定會為了夏薇薇首先發難吧?


    鄧遠又沉默了幾秒,然後一腳將仍冒著火星的煙蒂踩滅,滑到了床底下。


    “走。”他說。


    但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白樂優是突然感受到那股寒意的,她原本就打算要轉身,但回頭的動作卻顯得太過驚訝與迅速。在看到站在門口的那人同時,白樂優的心髒差一點兒從喉嚨裏跳出來。與此同時,她聽見夏薇薇發出一聲尖叫!


    那個陰森的男人正站在門口!他仍然穿著和之前白樂優所見相同的裝束,誇張的大墨鏡,一身黑的外套、圍巾、手套和下裝。他麵無表情地保持著和門平行的位置,直直地麵對著屋內被抓了個現行的眾人。


    白樂優有種異樣的感覺,這個男人還是那麽陰冷,卻比之前所見更甚了!他全身都像是冰塊一樣,仿佛能看到身周出現的白霧。


    他一言未發。屋裏的眾人也是表現不一。夏薇薇在尖叫一聲過後立刻捂住了嘴巴,後退兩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看著男人,又偷眼看看這邊的三個男同伴,似乎在期待著他們快點拿出一個主意來。之前明明說“我們這三個大男人難道還頂不過一個有用?”的吉友臉上劇烈抽搐了一下,原本對著門口的攝像機都從肩膀上歪到了一邊,險些滑掉在地上,他趕緊伸手扶穩。也許在他的考慮中,隻想到了對方是“殺人犯”的這一麵,卻並沒有想過如果他是以一個“入侵室內案件被害人”的身份出現應該怎麽去應對。龔本輝骨碌骨碌轉著眼睛,從側額邊流下一道汗水。


    而鄧遠一挑眉毛,他突然做了個讓白樂優沒有想到的動作:他蹲下身體伸手探向床底,摸索了一下之後抓出一個煙蒂,把它丟進了煙盒之中,然後站直了身體,就好像剛剛什麽都沒有做過一樣。


    簡直像是個被發現亂丟垃圾的孩子。


    但白樂優笑不出來,她沒資格嘲笑他們。被漆黑的大墨鏡擋著,他們看不到這個男人的視線,但男人身上那股無以言喻的陰寒氣息卻侵蝕了這間屋子,幾乎凍結了屋內的每一格地板每一寸空間。白樂優愣在那裏,她忽然感覺自己是整個場景內最矮小的一個人。雖然從男人平淡的表情中看不出他有絲毫的怒火,但卻有一股慚愧的心情從她的心房中湧動起來。她怎麽能這麽做呢?明明是這個男人救了她一命,還允許她進屋來打電話,甚至都沒有留下監視她,他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女人都這麽好這麽信任……可她卻背叛了他,不僅懷疑他,還擅自帶著自己的同伴闖進了他的房間窺視他的秘密……


    白樂優一時忘記了之前那種被人盯著和被這具蠟像吸引的感覺。她突然不由自主地低頭道歉了:


    “對、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他們是來接我的……我們不是有意要進入您的私人房間的,請原諒!”


    她像日本人一樣深深鞠了一躬,原本披在頸後的長發伴隨著她的動作全部灑到了肩膀前。但男人卻隻是用僵硬的姿勢站在那裏,從頭至尾,他都保持著被人發現時的狀態,幾乎沒有動過一下,也許他也是愣住了,而且發愣的時間比白樂優還要長得多。眾人幾乎要以為他是另一具蠟像了。


    “……出去。”


    男人的嘴唇是在毫無預兆的狀況下突然動起來的,就好像他之前完全沒有考慮,隻是在這一瞬間想到了這兩個字,然後就說出了口。白樂優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這個陰沉的男人。他就這麽容易放過了他們這群“入侵者”?還是說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多事的個性?她還有些不確定地張口想要問一聲,但男人卻已經笨拙地走到了一邊,為他們讓開了門口。


    “出去。”他又重複了一遍,仍舊是那種奇怪的聲音,就像是嗓子裏梗了一口痰似的。但白樂優卻完全顧不上惡心,她突然對男人升起了一種微妙的感激。


    “走,走!”她有些慌張地說著,“我們這就走!”


    屋裏的幾人對視一眼,都讀懂了相互視線中的意思。白樂優走在最前麵,然後是緊跟著她,盡可能靠著門的這一邊,想要離那個男人遠一點的夏薇薇,鄧遠走在最後。經過男人身邊的時候,他的肌肉有些緊張,輕甩胳膊的動作竟在那一刻稍稍有點兒走樣,他的手背不小心蹭到了男人的衣服……


    呃?!


    鄧遠渾身打了個激靈。


    好冷……那一瞬間,就好像是,直接觸碰到冰塊般的感覺!


    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上麵居然有些隱隱的水跡?!


    這、這到底是……


    他沒有工夫多想了。最後的吉友都已經從客廳走了出去。他甚至連最後看一眼身後的男人都不敢,趕緊跟上隊伍跑出了門,順手將門帶上。“哢嚓”一聲,一行五人又身處在單元樓三樓走廊的黑暗之中了。


    “呼……”龔本輝長出了一口氣,這個胖子有些虛弱地說道,“太好了……哎呦喂,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那個男人要把我們給堵在裏頭呢。”


    “那麽怕的話,之前就不要闖進去啊。”夏薇薇在一邊不滿地嘟噥,“那不就一個人嗎?你看你們三個大男人那副慫樣。”


    吉友有些尷尬,他掩飾性地扶了扶肩膀上的攝像機,畢竟之前說出大話的就是他自己。龔本輝有些不服氣地回嘴道:“那不一樣啊,有些人就是本事大,一個打好幾個都不成問題。那些功夫明星不都是這麽演的麽……就算他不會功夫,看看《大逃殺》裏麵的那個桐山和雄,明明都是一樣的條件,人家一個人幹掉了多少個?”


    “都別說了,回去吧。”


    白樂優突然說道,她的聲音有些低落。說完後,她一言不發地走進了同樣一片漆黑的門洞之中,隻是這一次的腳步慢了些。夏薇薇這個小跟班又趕緊跟上。龔本輝摸了摸鼻子,白樂優讓他閉嘴,他當然不會違抗。


    “稍等一下啊,這張內存用完了,我換一下備用的。”吉友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口袋裏掏摸著另一張內存卡。


    “都結束了,還拍?”鄧遠輕聲問道。


    “要有始有終咯。之前就是拍著來,這會兒當然也拍著回去,這是攝影師的本職工作。”吉友挺了挺胸膛,“反正又不跟過去那樣都是些膠片,裝進內存裏的東西不喜歡刪掉不就ok了……哎你等等我啊!”


    鄧遠沒理他,一個人跟上了前麵龔本輝的腳步。


    從三樓的門洞開始,僅有一段樓梯就可以從黑暗返回到光明之中。吉友用最快的速度換上了新的內存卡,接著就趕緊跟上了前方的大部隊。他很走運,雖然被甩下了一段樓梯,卻並沒有像白樂優一樣,被“鬼打牆”所困住。一行人一路下到了一樓,這一回,就連管理員室的老大爺都已經熄燈了。


    畢竟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要到零點了,除了他們以外,還會有哪些傻瓜在這條“鬼哭街”上在外麵停留呢?


    “我靠……”


    吉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褲腳都被踩到腳底去了。他這半天就覺得腰帶有些鬆了,這會兒趕緊又伸手拽上,要不然過會兒回到旅館,說不定低頭都會發現褲子不見了。一聲清脆的響動,金屬腰帶扣結實地卡住了。吉友鬆了一口氣,扛著攝像機正要繼續往前走,卻是腳下一頓,疑惑地回過頭去……


    ……誒?


    身後的上行樓梯,由於紅外線感應器沒有檢測到人類,燈光又熄滅了。現在那裏也被黑暗包裹起來。但吉友卻並不是在看那兒,他左右移動著視線,望望身後,又看看自己身邊,最後盯上了前方的隊伍……但他什麽東西都沒有看到。說來也奇怪,剛才他隻是一瞬間有種感覺,就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跟著他們,而在剛剛他扣上腰帶的時候,“那個”就站在他的身邊似的……


    有人在跟著他們……?


    不,僅僅是錯覺罷了吧……


    無所發現的吉友翻了個白眼,又打了個哈欠。他扛著攝像機,上麵的小燈泡還在一閃一閃地表明自己正處在運行狀態。他小跑著趕上了前麵的隊伍。


    這真是個無趣的夜晚。


    鬼哭聲、單元樓、鄧遠的推論、白樂優的失蹤……還有最後的那具蠟像和那個陰沉沉的男人,所有的這些都為這一桌夜的請宴端盤倒水,可上桌的卻都是一些茶點小菜,正餐卻始終不見蹤影。非要形容的話,大概也就是這樣的感覺。就像是一部僅僅用無聊的驚悚元素毫無章法地堆疊到一起的恐怖片,看的時候還有那麽點期待和心慌,可結束以後,卻隻能讓你塗上一口唾沫。


    ……但是,真的結束了嗎?


    在昏暗的路燈下麵,一行五人的影子朦朧地映在地麵上……但其中似乎有某個人的身體,稍稍有些……


    夜係上了白色的餐巾,拿起刀叉,舔了舔殷紅的嘴唇。


    時針臨近十二點……血色的正餐,終於準備就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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