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古,雖然現在提出的是複古的‘武’,但在複了武的基礎上,勢必要複文,這是必然的。因為這個人一旦糾集了一批士子,做到了複武,有了一定的影響力,那麽接下來獲得經義的重新解說權,由此再開一儒學山頭,立一儒家門派,訴說自己政治主張,謀求政治機遇,入仕成黨,而後黨同伐異,這是一個正常的過程。


    問題不是沒有,若提出‘複古’的,是一代大儒,那麽趙佶斷不會講笑話一般的說與王言。因為大儒的影響力不是開玩笑的,他們有高官朋友,有小官弟子,還有其他誌同道合的儒家大老,他們已經掌握了經義的解釋權,自上而下的影響,要比自下而上來的大的多。


    而現在提出‘複古’概念的,隻是一個不第士子,跟王言一樣,隻是過了府試的秀才罷了,那問題就大了。因為他沒有科舉入仕,並沒有證明自己的能力。而大儒,都是當官沒當好,官場不得已,告老歸鄉謀教化的。現在這樣一個啥也不是的選手,提出了這麽一個概念,想要來一場儒家內部變革,或者說想要從儒家再分裂出一個山頭,是可笑的,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另一方麵來說,趙宋自廢武功,現在有人要搞文人複古,要提劍上馬殺敵,這是挖趙家的根。不能打的儒家都這麽狠了,能打的那得什麽模樣?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現在秀才練武了,秀才要打仗,如此一來,不光可入仕,還可從軍,而‘複古’派的士子從軍,很顯然不是賊配軍,甚至一定程度上抬高了被打壓近百年的軍隊地位。即便還是被打壓,但是局麵很顯然的不同。


    這要是大儒牽頭搞複古,趙佶能睡著就怪了。


    喝了口茶水,大官人輕輕的放下茶杯:“官家,小臣以為此人的心確是好心,隻是未免有些天真。一來,他科舉不第,連官都做不了,就想學大儒提主張,難成事。二來,儒家的學問,經過曆代大儒的注釋研究,聖賢書是越讀越厚,士子們窮經皓首,哪裏有精力再習武強身。


    這三來嘛,所謂窮文富武,很多寒門士子破家讀書尚不能成,如今還要分心習武,而練武最傷身體,沒有錢財買藥材,不能頓頓吃肉,長此以往有傷身體元氣,武功亦難精進。


    更何況戰場凶險,他們現在喊的歡,可是一個個細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縛雞之力都無,一旦到了戰場上,能活著回來幾人都是問題。活都活不下來,又哪裏能複的古。”


    趙佶上下打量了一遍王言,哈哈大笑:“朕覺得你才是這複古的最佳領頭人呐,朕的禦帶這幾年換了兩輪,都讓你打了個遍,經義一道也未曾落下,名聲更是響徹大宋,若由你來,這複古說不得還真能成。”


    “官家說笑了,小臣一介小小商賈,哪裏有那麽大的能力。”


    “小小商賈?若大宋再多幾個你這樣的小小商賈,朕做夢都能笑醒了啊。”趙佶哈哈笑了一陣,突然皺眉道:“子言呐,說起這商事,朕記得第一年你給朕賺了六十多萬貫,第二年,你給朕賺了八十萬貫,怎麽今年還是八十多萬貫,沒有增長呢?是出了什麽問題麽?”


    大官人惶恐的想要起身,見趙佶擺手,這才坐的筆直,占了小半的位子拱手道:“官家,如今經過近四年的發展,大宋能買的起小臣生產的那些貨物的人,已經全都買了,是我大宋的消費能力,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已是極限。雖然還有些新鮮物什出產,但小臣的攤子鋪得愈發大,養的人也愈發多,如此一來一去,能穩定住百萬貫上下已是不易。”


    “何為消費能力?”


    “即我大宋子民能花費的銀錢有多少。”王言沉吟道:“官家,就好比此一杯茶。我大宋子民做工、耕地、經商等等,他們一年賺的錢,就是這一杯茶。去除了柴米油鹽等生活所需,去除了這些,還能購買小臣售賣的東西的錢,就剩了這麽多。”


    說話間,他喝了一口茶,將茶杯中剩下的那一些茶水比給趙佶看:“這些,就是小臣能給官家賺的,這茶水,每年蓄一杯,是以小臣每年能賺的,也就是這麽多。”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理解的事,趙佶聽明白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如何能讓杯中茶水更多?又如何能讓茶杯更大?”


    “官家一代聖主明君,手下能臣良將無數,小臣無能,望官家恕罪。”


    “你啊……”趙佶伸手虛指王言,搖頭一笑:“那你說要複古的那些士子,該怎麽處理啊?”


    “烏合之眾,難成氣候。他們不是想要上戰場報國麽,甚至已經組織了一批人,官家讓他們去便是,想來打上兩仗就都老實了。不過到了戰場上,還是要注意,不能真讓他們送死去。我大宋優待士子,若他們真做了小卒去衝鋒,傳起來有損官家聖名。”


    “子言所言甚是,朕也如此想,那就這麽辦吧,看看這些要複古的士子們,到底能做出什麽大事來。”


    趙佶哈哈大笑,感覺挺有意思。


    又陪著趙佶玩了一會兒,陪著吃了一頓飯,大官人這才出了皇城,又一次的帶著兩個長隨,在汴京繁華的街道上晃悠。過幾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街上的熱鬧絲毫未變,還是那般沒有愁滋味。


    如此晃悠著,晚上又隨便找館子吃了小吃,這才回到趙佶賞他的宅子中。


    他每年幾十萬貫的錢財不能白送,趙佶又不想讓他做官,是以每年的賞賜不要錢的送,這宅子是年前賞的,給他在汴京有個落腳的地方,不好總住客棧。此外,他的散官階也順利的升了上來,如今已是從五品的遊騎將軍。照這麽升,很有希望幹到頂頭到驃騎大將軍,而且搞不好還能弄個爵位什麽的,畢竟驃騎大將軍不配上高爵,實在不好看。


    想到有趣處,大官人搖頭一笑,坐在寬大的書桌前提筆寫信。


    “明遠,複古一事,今上業已知悉……”


    這個世界並沒有另一個穿越者,若是有,大官人如此造物發財,不可能吸引不來老鄉。而且另一方麵來說,他都混幾百年了,也沒見一個,也沒聽活爹傳過消息。


    所以這‘複古’一事,理所當然的出自大官人之手。那個佩劍遊街呐喊的,就是他扶起來的,叫李途,明遠是其字,是老管家兒子的同窗。生的五大三粗,天生力大,一心科舉,然而無望。所以王言差人過去見了見,聊了聊,而後授其武藝,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這算是一步閑棋,主要還是先召起一批熱血士子出來,這些人能不能大用不知道,畢竟一經忽悠就熱血上頭,還是差點兒意思。但若是小用,還是沒有問題的,這些人會很有執行力。


    另一方麵,他定然還是要反儒教,打孔家。衍聖公的爵號就是仁宗加的,而孔家騎牆,搞什麽南宗北宗,也是這個時候來的。


    現在搞複古,他寄希望於借此掀起一場文化運動,從而達到文化、藝術、政治、經濟等等的全方麵的進步,臻至一個新的高峰。


    當然要做這些事,不是以李途為首的一幹傻小子就能成的,不過沒關係,他會幫助他們。同時想要文化運動,也缺少不了穩定的社會環境,一定的經濟基礎支持,這些都是他王某人要做的事。


    他就是要做那生產白紙的人,讓這時代的人們,盡情塗抹其上。


    寫好了信,交由手下通過渠道秘密送出,在大宅子裏悠哉的看書到深夜,日常的翻牆潛出去偷香。


    說起來,趙佶給他的這個宅子,還方便了他行事。禦香樓正在西華門外不遠處,他這房子也是在那附近,反而更近了些,從這方麵來說,趙佶是個好人……


    黑暗中,隻穿了一件肚兜的李師師,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南麵的那一扇新改的玻璃窗,就這麽沉默著,直到,那窗戶咯吱一聲,隨即便見一個高大人影出現在那裏,遮了黑暗中透進來的微光。


    她開心的坐起身來,不顧裸露在空氣中的挺俏,再沒當年那般雙手緊攥著被子,她的聲音中有著小女人待情郎的雀躍:“你來啦……”


    大官人嗯了一聲,關上窗戶之後,隨即非常熟練的走到門邊,開門出去使得外麵的小丫鬟熟睡,而後關門進屋、脫衣服、上床,懷抱美人摸著大寶貝,一氣嗬成。


    沒有多餘的言語,李師師扭動著火熱的身軀……


    魯智深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大官人當真敢想敢幹呐。灑家做夢都沒想過,有人敢在遼國的地方上起事,還是灑家衝鋒在前。”


    一旁提著刀的楊誌,憂愁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意:“大官人胸有韜略,腹有良謀,心中更有吞吐天地之誌。如此也好,楊誌活到現在,從不敢想複我楊家先祖榮光,隻求不辱沒楊門風範。現如今追隨大官人,即便不能光複楊家門楣,那也能轟轟烈烈成一番大事,總好過在大宋為豬狗之輩所欺。”


    “灑家不想那麽多,隻知大官人有大誌向,能成大事,又待灑家不薄,便搭上這條性命又有何妨?”說話間,見到遠處的黑暗中隱有火光閃爍,魯智深整了整身上的盔甲,活動了一下身體,拿起他的禪杖,二話不說起身就走:“跟上。”


    隨著他的話落,一片甲葉抖動之聲響起,後方的黑暗中,一個個武裝著油光錚亮輕甲,手持步槊的兵士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跟著前方的魯智深、楊誌二人,腳步齊整的奔跑而去。


    北有完顏作亂,所以南邊的各個城鎮也都加強了防備,但很顯然,這防備並無用處。


    魯智深等人疾行到了城下,看著大開的城門,瞥了一眼城門上方寫著的‘複縣’二字,哈哈一笑,腳步不停的徑直入城。後方隊伍,井然有序的分兵,按照預定計劃,迅速占領城防要地,亦有人手直奔各官員家中。


    於此同時,在蘇州的來蘇、懷化兩縣,以及其他幾個縣城,都同步進行著這樣的操作。


    事情如何已經很明了了,趁著金國按著遼國猛揍,王言在遼國蘇州布置的人手也行動了。並且一動,就是蘇州、複州兩地全部拿下。這個地盤,按照現代的地圖來說,就是大連瓦房店以南的所有行政地區。


    大宋幹不過遼國,但王言幹的過。這是戰兵訓練、後勤補給、武備乃至戰兵思想上的碾壓,雖然沒經過戰陣,但是良好的訓練之下,足可以保證不退,隻要不退,那就越打越強。


    尤其現在實乃天賜良機,相比起來,蘇、複兩州人少,並不重要,可是完顏阿骨打就不同了,他們占領了不少的平原地區,無論是土地資源,還是人口資源,都不是一個半島可比的。所以遼國針對的主要目標,還是完顏阿骨打,對於王言的勢力,大概率是派兵過來試探一下,看看實力罷了。至於金國,顯然也不會與王言為難。一來要做生意,二來那都是山地的島確實不重要,犯不上死磕。


    即便不按照王言預想中的發展,遼國或者是金國針對,他也可以守住現在大基本盤。畢竟他發展了這麽多年,大把的錢財資源砸進去,不是白玩的。現在他手中有兩千陌刀軍,還有八千弓步兵。打遼國的烏合之眾,又是守城戰,三五萬兵馬不懼。若是打金國,同樣也不怕,畢竟金國強的是騎兵,除此之外,在戰兵素質以及武備上,都是落後的,隻要不野戰,那就沒什麽問題。


    而守城的話,他有船隊,直接在登州出發,後勤補給絕對不缺,畢竟他一年都能給趙佶送八十萬貫,那留下的當然更多。趙佶用來修他的萬歲山,他卻是用來挖山腳。


    這還沒算上金軍好屠戮,遼國苛捐雜稅一樣不差,而遼國的百姓也不少漢人,他的勢力在蘇、複兩地頂住,更兼他王大官人一向愛民,那就是遼國人民心中的人間樂土。如此彼消我長,自然日益壯大。就這麽磨,經年累月,也能磨死他們。


    當然,他在這邊的勢力都是藏著的,名義上,這個勢力的首領,就是魯智深。而且運輸渠道也非常穩定安全,經過這幾年的時間,以前他所想的山東北部以及河北地區,上上下下基本都打通了,根本沒有人會多嘴,甚至他們根本都不知道王言與蘇州那裏有關係,稱死就是有生意往來。


    但生意往來這點,王言跟西夏、遼國、吐蕃、大理、高麗、日本等等都有往來,甚至即使正進行著的宋夏戰爭時期,王言都敢跟西夏做生意,趙佶都是知道的,完全沒問題。


    最關鍵的是,即便這些人知道了蘇州的事,知道背後乃王言所為,那個時候他們也不敢瞎說。一個敢在國外占地盤的猛人,尤其還是大宋交了幾十年歲幣的遼國內部,上萬人馬的兵力,他們都害怕的。畢竟國外都能有上萬人,如此一個野心家,在國內做那麽大的生意,那得是什麽布置,都是聰明人。越是聰明的人,想的越多,想的越多,他們就越害怕。


    一旦發現王言做的事,就該知道水有多深,他們不知道這顆雷點出來,是好是壞。若大宋能滅了王言,那萬事好說,若滅不成,若滅的時間長了,那可就是問題了。畢竟一些草寇都在山上盤踞數年解決不了,如王言這般陰謀家,哪裏那麽好對付,要死也一定是他們先死,還得是很慘的那一種。


    謀奪蘇、複兩州的行動很順利,畢竟這裏的守衛力量並不很強,又在這邊經營了三年時間,官員、守軍、富戶,全都有接觸,若是不成,那才叫沒天理。


    隻一夜時間,不廢一兵一卒,蘇、複兩州易主。甚至連城內的普通人都沒感覺,更不要說消息傳遞出去了。王言做的也絕,不配合的全生病了,配合的,在監視之下露麵,開始按照他先前的授意,開始施行新政。包括稅收改革、貨幣、建設等等,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是另一番天地。


    至於什麽時候兩州易主的消息傳出去,那就不管了,反正能瞞多久,瞞多久。


    魯智深索然無味的坐在城牆上,看著進進出出毫無所覺的人,舉起酒葫蘆喝了一口烈酒,搖頭道:“灑家還以為這裏會有一場大戰呢,未曾想,就劈了一個不開眼的蠢貨,實在沒意思,沒意思啊……”


    看了眼微笑搖頭的楊誌,王榮春笑道:“能少些仗打才是好事啊,大師,若以後我們都能如此,高興還來不及呢。但是終究是奢望,大師不必心急,如今我們拿下二州之地,遼國必然興兵來奪,那時大師就是不想打都不行了。”


    “不想打?灑家閑了三年,都快閑廢了,如今有機會施展,恨不能將那遼國殺穿。”


    “放心吧,大師,早晚有那麽一天的。殺穿遼國算哪般?要殺,就殺到天邊。聽說西域往西,還有蠻夷之國,若能打到那裏宣我教化,方不空負一生啊。”


    “哈哈,灑家不管那許多,大官人讓灑家打哪裏,灑家就打哪裏,現在灑家隻盼遼狗強一些,莫叫灑家殺的不爽利。”


    三人一陣暢快的大笑,以往為謀大事煩悶壓抑,如今一朝爆發,頓覺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豪邁非常……


    相比起他們的激動,大官人看過了信件,隨手便扔進燒熱水的小火爐中給燒了,揮揮手散了味道,走到正房中,舒服的躺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一手二兒子,一手大姑娘的抱在懷中,由著已經能跑能跳的大兒子在身上爬來爬去,不時的使勁晃悠躺椅,悠哉曬太陽。


    活到他這個份上,錢財如糞土,權利如浮雲,真的很少有事能讓他的情緒產生大的波動。若不是他還能支棱,還愛美女,真的可算在世聖人。


    又是冬日裏,小丫鬟坐在一邊認真的讀著書,三娘在一邊迷迷湖湖的聽書瞌睡,金蓮做著做不完的衣服,納著納不完的鞋,不時的看一眼窗戶底下和諧的一幕,美滋滋。


    大官人眯著眼,擼著孩子,腦中過著現在的局麵。


    他給趙佶先滅西夏而後北伐的獻言,變成了趙佶自己想出來的良謀,並跟幾個大臣商議了一番,決定容後再議。蓋因現在遼金形勢不明,對西夏的戰事又是曠日持久,變數很大。但是同時也下令增兵西夏,讓童貫、種師道等人加大力度,以滅國亡其宗室為最終目標,狠狠的打。


    原本的這一次宋夏戰爭打了將近五年,最後西夏不敵乞和稱臣,而後大宋這才調轉矛頭,跟著金國去幹遼國,讓遼國一頓揍,滅了遼國之後,有了童貫百萬貫贖買空城封王。


    現在因為他的原因,一者兵多,二者趙佶心思已有不同,或能改變局麵也未可知。時間長,變數多,最終結果如何,還要看如何打。


    不過調入西軍種家麾下的董平確實因戰出頭了,去的時候不過領五百兵的指揮,經過這一陣子的戰鬥,加上他董一撞的敢打敢衝,再算上大官人在後邊幫著疏通,直接幹到了領兩千五百兵的軍都指揮使,權利大增。還來信舔了大官人一番,字裏行間窺見其怨氣已消。畢竟把他弄走,又把武鬆捧上位了麽,可以理解。


    而武鬆這個嫡係,自然要比董平順的多,雖然都是軍都指揮,但武鬆領三個軍,七千五的戰兵,這是駐京東西路禁軍的三分之一。到了這個地步便不能再升了,整個大宋都知道武鬆是王言手下頭牌,再高就過分了。


    至於此界主角,呼保義、及時雨宋江這個孝義黑三郎,去年成功題寫反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籲。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經由梁山人馬千裏營救,把自己寫上了梁山。


    現在已經做了梁山二當家,豎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招攬所謂英雄好漢共謀大事。


    不出意外的,大官人終於與宋江有了第一次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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