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這次是真的大舉來襲了。


    諸葛誕把軍事工事推到濡須口後,這幾年吳國至少已在淮南頭上、晃悠拔了兩次劍!


    毌丘儉起兵謀反那次,因為一場決戰便分出了勝負、平定得很快,吳軍沒來得及南北夾擊。去年秦亮在漢中大戰數月,季節不太對,吳軍在濡須水聚集大量兵馬、終究沒有大舉北上。


    但兩次吳軍都輕易做到了威脅淮南,在魏國無暇東顧的時候,造成了朝野人心緊張。


    今年終於是動手了!除了水位適宜,可能還是覺得王淩去世後、魏國現在內部有問題。


    這便是秦亮做上大將軍後、大魏吳王給的見麵禮!又想到東關之役時,吳國人殺了魏軍將士那麽多人,單是撫恤就幾乎掏空了當年國庫,秦亮心頭更是火冒三丈。


    秦亮暫且忍下一口氣,仔細將王飛梟的書信看了一遍。


    旁邊的勞精道:“此次水賊來勢尤其洶湧,不僅走????????????????濡須水大舉北犯,還從建業直接調集了重兵,走塗水而來。兩路總兵力,實數恐怕有十幾萬之眾!”


    東吳的人口、實力還是比蜀國強很多的,一場戰役便可以調集十幾萬人。當初薑維要是有這實力,西線那邊的情況會艱難很多;至少漢中之戰時,秦亮沒法全程用優勢兵力威懾、逼得薑維不敢會戰。


    此時兩人正在西廳的裏屋,東邊大堂裏的絲竹音樂、人聲嘈雜仍舊聽得到,但隔著兩道牆、聲音已然小了一些。


    勞精的聲音道:“王都督早有準備,原先在濡須水口(居巢)屯兵,與諸葛恪對峙,防止水賊進入巢湖。但因發現建業來的賊軍,乘船沿塗水浩浩蕩蕩來襲,王都督隻好放棄了居巢,向逍遙津收縮兵力。”


    上次東關之戰,督軍的人便是王飛梟。大敗之後,為王飛梟找理由的人、記得就是勞精,說是因為王飛梟調遣得當,才避免了全軍覆沒的厄運。


    此時勞精又在給王飛梟找理由,不過這次的理由、秦亮倒覺得有合情合理。


    塗水位於巢湖的東北方向,上遊在逍遙津(合肥舊城遺址)北麵大概三十多裏,下遊通大江(長江)直達建業。如果王飛梟部主力繼續在居巢,吳軍通過塗水、便能直接威脅到魏軍的腹背和縱深。


    關鍵還是,這回吳國下了血本,兵力規模比以往都要大得多!魏國整體實力當然超過吳國,但分散在各個方向,在淮南地區很難調集那麽多兵馬;兵少還被威脅縱深,搞不好要被包抄斷糧!


    秦亮把帶進屋的一卷紙展開,埋頭琢磨了一會地圖。


    地圖雖然簡略,但巢湖以北的地區、以前秦亮親自去過,還曾在合肥新城與孫禮吃過一頓飯。


    勞精沉默了稍許,接著又道:“水賊是奔著合肥新城來的阿。”


    秦亮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


    先不說那座城的實際作用、究竟還有多大,但是爭奪的次數太多,名氣太大了!也許它不僅是孫權的一塊心病,在魏國乃至天下的影響力也不小。


    這時秦亮卻忽然開口,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我下達一份軍令,命令王都督棄守合肥新城罷。”


    勞精頓時愣在原地,跪坐在旁邊一動不動,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過了一會,勞精才回過神道:“這……大將軍真要下這樣的軍令?”


    如此場合、秦亮的態度還是比較嚴肅的,哪能隨便開冷玩笑?


    他點頭道:“汝親自跑一趟,去淮南送達軍令,好給我二叔口頭帶幾句話。仗怎麽打、守不守,還是由二叔實地決定。但不必拘泥於一城一地的得失,如果守合肥新城不利於全局,二叔便可以把大將軍府的軍令拿出來。”


    勞精恍然醒悟,終於意識到秦亮是認真的。他轉頭觀察著秦亮,似乎想尋找什麽跡象,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或許他是覺得秦亮當場決定大事、有點草率!


    直到秦亮提起毛筆、開始親筆寫軍令,????????????????勞精仍然伸頸看著,看秦亮是否真的要寫那樣的內容。


    秦亮其實並不是草率,他決定事情的快慢、一向與大小輕重無關,隻與事情有沒有爭論的餘地相關。


    此事在他看來,幾無猶豫的餘地,這麽幹就是最好的選擇!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費勁去徘徊那麽久,無非平增精神內耗、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相比魏軍的有生力量,合肥新城在秦亮眼裏、價值也就那樣。而且合肥城是小城、可容納的兵力有限;吳軍仿製了大型投石車,一旦把戰線推到合肥新城下,魏軍要守城也更艱難,萬一被強攻下了城池、守軍還得全部玩完!


    與其因為一座城池,而被限製運動範圍,非要在施水上、與吳軍優勢兵力打陣地戰,不如戰略上靈活一點。秦亮正是要解決王飛梟的後顧之憂!事到如今,這已是秦亮唯一可以為淮南防禦戰做的事。


    秦亮寫好了軍令,遞給勞精。


    勞精恭敬地彎腰,雙手小心地接過未幹的紙,說道:“仆請拜讀。”


    “嗯。”秦亮不動聲色地發出一個聲音,又低頭看地圖,隻從餘光裏察覺勞精的小動作,見勞精在閱軍令時、又抬頭看了秦亮一下。


    從圖上看,王飛梟雖然退到了逍遙津、合肥新城那一片,麵臨包抄的形勢卻並未改變,隻是範圍擴大了。


    吳軍從塗水方向、依舊可以威脅肥水的糧道,包抄魏軍的側翼。


    (自逍遙津北麵流入巢湖的河流、是施水;從合肥新城西邊、沿芍陂東岸流入淮水的河水,便是肥水。)


    吳軍兵力不隻倍於魏軍,如果上下一心正常發揮,秦亮認為王飛梟根本守不住合肥新城!雖然吳軍進攻、一向發揮不出全部戰力,但秦亮也不能完全寄希望於、敵人自己出問題。


    至於如果丟失合肥,在朝野造成的輿情影響,秦亮懶得管了。反正過幾個月,他便要去反攻吳軍,把一切都給找回來!今年再不反擊,秦亮忍不下這種憋屈的形勢。


    秦亮遂取下了腰間的印綬,蘸上印漆,直接在軍令上蓋上了清晰的紅印,“汝隨後去找長史羊叔子,讓他用印簽字,以示軍令通過了府中的驗明。”


    勞精道:“仆領大將軍之令。”


    他收起軍令,跪坐在筵席上頓首,俯身道:“仆佩服之至!”


    秦亮把毛筆放在硯台上,還禮道:“參加完宴會之後,汝再出發罷。”


    勞精應聲站了起來,退開數步,然後轉身離開了裏屋。


    秦亮隨即也從幾案後麵起身,猶自踱步想了一會,也準備離開此地。


    就在這時,王氏出現在了裏屋門口。她看見秦亮,眼睛裏閃過一絲喜色,進屋說道:“我先前看見仲明進偏廳來了,原來仲明在這裏。”


    秦亮微笑道:“若有怠慢,外姑婆不要在意阿。”


    王氏已????????????????走到跟前,臉色有點紅,幽深的眼睛裏、目光十分明亮,她壓抑著某種失控的情緒,顫聲道:“仲明沒有怠慢,隻是太壞了。為何要說那樣的話,我忽然好想再抱一下仲明。我知道這樣不對,可真的想死在仲明的懷裏!”


    秦亮立刻給了王氏一個擁抱。她卻忽然緊緊摟住了秦亮,把口鼻也貼到了他的頸窩,聲音異樣,小聲耳語道:“這麽多年來,我從未如此心暖。”


    一時間秦亮也覺得情緒十分衝動。王氏的年齡雖然大了點,但腰髖曲線反而更突出,婦人到了三四十歲、還能像王氏金鄉公主一般垇凸有致,其實非常少見,比年輕女子中的美貌者稀奇得多。


    王氏抱得很緊,秦亮也不好推開她,他看了一眼房門、怕有人忽然進來,遂沉聲道:“先去裏麵的椒房。”


    王氏這才放開了他,兩人一起從旁邊的夾道過去,進了椒房。


    椒房是冬天保暖的地方,建在房間內部。裏牆用花椒和泥、糊了一層,魏國人相信這樣可以保暖。但秦亮覺得沒什麽用,保暖的作用、可能隻是因為屋中之屋的隔熱原因;不過那些糊在牆上的花椒,散發著一股特別的清香氣味。


    】


    隻見王氏動情的眼神,情意無處緩解的樣子,秦亮也想幫助她開解心結。但開宴要不了多久了,這地方不能逗留太久,古人的衣裳收拾起來也很複雜。秦亮忽然想起來,以前與郭太後在宮外初次見麵、禦醫診脈之事,然後他的敏捷度也很高,立刻有了想法。於是事不宜遲,他先找到了一團織物遞給王氏,以便如同禦醫診脈似的順利開解心結。過了好一會,王氏的心結終於開解了,但秦亮的心結尚未打開,不料這時外麵卻傳來了說話聲!


    “剛才車騎將軍府的掾屬勞精說,在這裏見過大將軍,怎麽不見人?”說話的人是軍謀掾辛敞。


    另一個陌生的婦人聲音道:“硯台上的筆還是濕的。”


    秦亮與王氏一動不動,王氏更是大氣不敢出,俯身站在原地回過頭來、神情緊張地與秦亮對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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