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秦亮下令調發民壯,在瀍水上築城,早已完工。因為不需要修築像樣的城牆,隻是一道夯土牆,所以要不了多久。


    從函穀關到洛陽的那條河,名曰穀水;穀水匯入洛陽城北的那一段,又叫千金渠。瀍水正是自西北方向、匯入千金渠的河流,其上遊離大河(黃河)南岸的河陰已是不遠了。


    築城選址在瀍水上遊的西岸,遂命名為瀍平城。


    瀍平城是給少府考工室使用的地方,不過占地不算小,裏麵除了製作兵器的作坊,中軍訓練、也在城內的空地上。


    城池幾乎成了一座軍鎮,但算不上軍事要塞,因為沒有必要、修建那麽厚實堅固的工事。如果河南尹地區都受到了軍事威脅,那麽洛陽對周圍地區的資源控製權、應已基本喪失;到那時光靠一座遠處的軍鎮,顯然無濟於事。


    此城離人口稠密、人多眼雜的洛陽城有一段路程,好處正是可以避人耳目。因為秦亮知道,洛陽城中極可能有敵國奸細。


    其位置比較偏僻,卻又有水運相通,運輸各種原料、衣食貨物都比較方便,著實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及至六月下旬,大將軍府又開始辦宴會了。


    漢中之役後、秦亮升任大將軍,早該如此。隻因王淩去世,才沒有大宴賓客。如今過去了快九個月,秦亮一家人的喪期已過,遂興宴會,好與各家族保持來往、聯絡感情。


    在喜悅放鬆的氣氛中,大夥一起喝喝美酒、品嚐肉食,欣賞歌舞、談談逸聞趣事,還是很有必要的,至少可以增加互信。


    秦亮未曾貿然去動各家的利益,但也沒有大肆封官加爵,出讓公器與國惠。畢竟他上位的過程,並沒有太依賴士族,最多隻有王家、令狐家在勤王之役時入股。


    在這種情況下,缺少巨大的實利恩賞,更要與各家保持感情、增加互信;好讓他們確信,至少不會有多少損失。如此輔政係統才能維持局麵,避免失去對各地惎層的掌控。


    畢竟那幫士族豪強雖然占有大量莊園、附農,但所有人都要交田稅,如果遇到緊急情況、還要額外支持朝廷。做官出仕的士族豪族才因此覺得,他們在大魏朝廷是帶資入股。


    秦亮無法把步子邁得太大。否則等他一死,頃刻間一切都會回到原狀,瞎折騰一場不說,腦袋上還會被人叩上幾十盆翔!


    大將軍府飄蕩著絲竹管弦之聲,人們的說話聲“嗡嗡”籠罩在庭院內,賓客們陸續來了,氣氛漸漸熱鬧。


    秦亮家宴請、又與別處不同,會有不少女眷前來。她們大多都不與男賓結交,但會趁這樣的場合相互來往,這地方還管吃管喝、有節目表演,何樂而不為?


    在前廳閣樓的西側,秦亮偶然碰到了外姑婆王氏,遂停下腳步。


    今日這樣的場合,外姑婆自然沒有服喪,隻見她穿著精心搭配的素色衣裙,上下都沒有金銀飾物。


    彼此寒暄了幾句,王氏的眼睛裏又出現了那種幽深而複雜的神色,說話倒算大方,“汝外舅家的人喪期不能來,我前來赴宴,也算王家人罷。”


    秦亮說道:“先前聽屬官說,勞精來了的。”


    王氏恍然道:“我認識勞家的人。”


    果然勞家追隨王家已經幾代人,連出嫁了多年的外姑婆也認識。


    就在這時,隻見金鄉公主出現在了走廊上。她獨自一人,忽然見到秦亮、臉頰頓時一紅,回頭看了一眼長廊,好像在等其他人。


    秦亮見狀,主動向金鄉公主拱手。


    金鄉公主這才不得已近前,與秦亮、王氏相互見禮。


    王氏竟端起了長輩的架子,教訓道:“我之前也告訴過仲明,身居高位,卿應以國家大事為重。不要太在意親戚的事,尤其是婦人。”


    何必如此?秦亮隻得配合著應了一聲。但是王氏裝作長輩的樣子、讓他不太適應,他隨即又笑了一下,像極了不聽話的晚輩。


    果然王氏的眼睛裏浮現出了一????????????????絲慌亂,顯然她在秦亮麵前、很不容易維持住氣勢。她微微側目,用餘光看向宗室金鄉公主。


    秦亮也下意識看了金鄉公主一眼,忍不住說道:“親戚婦人在我心裏,可比國家大事重要多了。”


    金鄉公主的目光立刻閃躲,幾乎想在自己臉上、寫上幾個大字:與我無關。


    這時秦亮才偶然想到,“親戚的事”難道還能指何駿犯法?


    但秦亮確實不是在暗示什麽,他在婦人麵前還是很放鬆的,隻是想說出內心的想法而已,“除了保命、爭權奪利,若要力所能及地發展國家,隻消我活得夠長,並不是很難。但有些深層的東西,我也深感無力。因此情分最值得重視,也不枉人到世上走了一遭。”


    秦亮一直都不是個樂觀的人,對世間的根本看法、反倒有點像此時的道家信奉者。他不過是明知不可為、仍想試試。


    王氏故意蹙眉道:“我隻是汝外姑婆,說的話不管用!還是叫汝外舅與令君,好生相勸罷。我先去見令君了。”


    她並未做什麽小動作,因為金鄉公主就在旁邊。揖拜告辭之後,秦亮招來後麵的侍女,讓侍女帶外姑婆去宴廳。


    這下除了侍女,便隻剩下秦亮與金鄉公主,單獨在一起。


    金鄉公主尋機悄悄瞪了他一眼,輕聲道:“在別人麵前,仲明不要說那樣的話阿。”


    秦亮想解釋,一時又不知如何才說得清,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金鄉公主的目光越過秦亮臉側,看向躬身侍立的侍女,意思含糊地說道:“有些事我知道的。”她接著幽幽“唉”地歎了一聲,“興許我今天就不該來!”


    果不出其然,很快何駿夫婦也從西側走廊裏過來了。何駿見這邊的景象,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悶頭走過來拜見。他與盧氏都稱呼秦亮為大將軍。甚至都不願意叫秦亮一聲舅。


    這時金鄉公主揖道:“伯雲的事,我們不知該如何回報大將軍,今日隻能再次拜謝。”她說罷微微轉頭,目光嚴厲地看了何駿一眼。


    何駿隻好也揖拜道:“多謝大將軍出手相助。”


    上次在何家別院的後牆那邊,秦亮覺得應該就是何駿!當時因為不想讓金鄉公主走咣,她幾乎一直背對、或側背對著後窗,所以她多半不知道有人窺視。


    從剛才金鄉公主向何駿投去的目光,秦亮亦已確定自己的判斷。


    盧氏跟著揖拜,她沒有吭聲,隻是偶然間抬起頭看了秦亮一眼。


    秦亮還禮,淡然道:“伯雲犯了法,殿下家是用大筆錢財贖出來的。所以殿下不必如此。”


    金鄉公主道:“因為何家有仇人,若非大將軍仗義執言,廷尉不見得願意收錢放人。”


    秦亮笑了一下:“那倒也是。不過隻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金鄉公主也不願意在此多留,遂告辭了。雖然她的神態舉止都沒有什麽問題,但白皙的臉頰皮膚、????????????????顏色還是有一點微紅,她騙不了自己、如此場合確實尷尬。秦亮告訴她們,女賓宴廳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又叫了個侍女帶引。


    何駿竟然沒有一起告辭,仍然還在秦亮的身邊。男客的宴廳,便是旁邊閣樓上的前廳,那處正堂最寬敞。台階下也有大將軍府的屬官,正在那裏接待。何駿不去前廳,還在這裏幹什麽?


    秦亮現在是不接待賓客的,他剛才隻是路過此地,隻消等開宴的時候出麵就行了。就像朔望朝賀時,他也幾乎是最後到達東堂的人。


    本來曾是太學的老同學,但彼此竟然已無話可說!何駿的臉色隱約是青一陣、白一陣。


    秦亮記得盧氏說過,何駿最在乎的、反而是他阿母,覺得金鄉公主是冰清玉潔的仙女。這會他大概很憤怒罷?


    受邀賓客赴宴是不搜身的,此子會不會攜帶兵刃、想捅自己?但是隻有何駿一個人,又在大將軍府內、到處都是侍衛,秦亮根本不怕他,隻是留了個心思注意著。當初何駿連個舞姬都搞不定、還被劃了一劍,以何駿自己的身手,威脅確實不大。


    不過如果何駿真敢動手的話,秦亮還得對他刮目相看。當然可能性不大,秦亮並沒有對他的父親、先辱後殺!


    何駿終於開口道:“拙荊可是前來見過大將軍了?”


    果然何駿沒有底氣責問他阿母的事,他根本沒有名義管長輩的事,隻能拿盧氏來表達不滿?


    秦亮不置可否道:“夫婦之間,應該相互信任。”


    何駿竟“嗯”了一聲。


    這時朱登帶著勞精忽然過來了,走得比較急。秦亮立刻停下了腳步。


    勞精拿著一封紙信上前拜見,又看了一眼何駿,急道:“揚州王都督的急信!應有奏報同時送到大將軍府,大將軍已收到了嗎?”


    秦亮伸手接過書信道:“沒有。”他隨即轉頭道:“我有點事。泰雍在前廳外麵,請伯雲先去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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