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盯著蘇夏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揚了揚唇角。


    他從禦書房回來之後,一直沒有換過衣服,身上穿著的,還是之前去蘇瑾言府上時穿的一身便服。然而帝王之勢,不怒而威,縱然此刻唇角含笑,也同樣讓人根本不敢逼視。


    蘇夏忍不住別開了眼,回避他明亮而鋒銳的目光。


    秦越放開蘇夏的下頜,轉身在屋裏緩緩踱了幾步,道:“過幾日朕要外出主持秋狩,你和朕一起去。”


    蘇夏沒有回答。


    秦越停下腳步,似乎有些惆悵地回頭看了沉默的蘇夏一眼,淡淡說道:“早在蒼茫山之前,我便已聽說過你的名字。那時候便想,偌大一個滄瀾,可也會有這樣一個足以和我比肩,而又肯和我比肩之人。”


    蘇夏輕聲“嗯”了一聲,應道:“滄瀾地大物博,陛下英武俊美,想必多的是名媛淑女,芳心愛慕陛下。”


    秦越“嗬”的一聲輕笑,道:“可是這其中,卻再找不出第二個蘇夏來。”


    蘇夏抿嘴,拒絕再說話。


    秦越朝她走近幾步,伸手輕輕摸摸她的頭發,想要說什麽,終究又收回了手去,對她說道:“你好好休息。”


    說完,轉身朝寢宮之外走去。


    滄瀾國的皇帝陛下,坐擁江山萬裏,皇宮更是富麗堂皇,寬闊壯美,自然用不著蘇夏替他操心,今晚他將自己的寢宮讓給自己後,他又該睡在哪裏。


    可是蘇夏抬頭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卻有一點說不出的滋味。


    不僅僅是因為秦越對她的尊重,也不僅僅是秦越在自己的地方還能坐懷不亂的風度,更不僅僅是因為秦越之前說的那番話對她造成的影響。


    更多的,她卻是有些茫然:難道自己就要從此呆在這個地方了嗎?


    從天瀾離開,從傷害了自己欺騙了自己的洛楓身邊離開之時,她已經發過誓,要將剩下的生命,都放在醫術之上。甚至還曾經想過,就此遊曆天下,做一名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情所束縛的遊醫。


    可是在南山隱居沒多久,因為意外救了蘇瑾言,這個滄瀾的左相。本想讓他替自己收服一隻中級騎獸,方便以後的行走天下。可是沒想到,卻為了玲瓏公主的事,來到了滄瀾的帝都——秦都。


    其實在踏上滄瀾的土地上時,蘇夏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到秦都來看一看秦越。畢竟二人曾經有過相濡以沫的一段時日。


    雖然對於他們來說,如果蘇夏並沒有發現洛楓隱瞞自己的事,而真正做了他的皇後,那麽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恐怕就是相忘於江湖。


    至於那個承諾,那個一旦秦越有難,不論相隔多遠也會親自前來相助的承諾,蘇夏知道自己肯定會遵守,但是卻不知道,終其一生,是否會有用上的時候。


    身為滄瀾國君主的秦越,他真的會有需要自己幫助的時候嗎?


    蘇夏許下諾言的時候十分認真,但恐怕不隻是她,就連秦越自己也知道,這個諾言,或許隻是兩個人之間,最後的,也是最美好純粹的回憶。


    所以那日秦越班師,蘇夏會千裏相送,更多的,或許是因為知道這一別之後,再見或許遙遙無期。


    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雖然十分短暫,但給彼此心目中留下的印痕卻是十分深刻。


    更何況,蘇夏經曆大變,從天瀾孓然一身到了滄瀾,從蘇瑾言口中知道秦越對自己情深一片,要說她完全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她不僅感動,而且為之心動。


    但卻始終無法忘記,洛楓帶給她的傷。或者說,和洛楓之間,那似真實而又似虛幻的三年歲月。


    也是蘇夏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時光。


    她將自己最美好的年月,傾其所有捧到了洛楓麵前,可換來的,不過是君王不動聲色的一局棋。


    棋終,人散。


    留下的,隻有刻骨銘心的傷痛。


    那麽秦越呢?


    同樣是君臨天下的君王,同樣是不動聲色間便可將天下玩弄於手掌間的英明神武的君主。對於他來說,一個始終得不到的蘇夏,或許可以就這樣放在心裏,直到生命的盡頭。但是一旦真的得到了,或許就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因為他們都是那些,擁有太多的人。


    所以對他們來說,得到的,很多時候反而比不上得不到的珍貴。


    蘇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什麽時候,自己對於這個人世間的事,也開始變得如此多疑起來?


    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已經學會了從壞處去思考問題。


    偌大的皇帝寢宮中,內侍和宮女們都悄悄退到了門外。他們自然知道他們的陛下已經離開了寢宮。


    按照慣例來說,會讓皇帝陛下拂袖而去的妃嬪,多半也就預示著她們接下來的命運,失寵,從此再無緣得見天顏。


    因為皇帝陛下身邊,實在擁有太多的人了。所以他們從不會花心思去討別人的歡喜,他們隻需要坐在那裏,就會有無數的美麗的女子,費盡心思去討他們的歡心。


    在滄瀾國曆史上,敢和皇帝陛下鬧別扭的妃嬪,恐怕隻有前皇後,也就是當今聖上的母親。


    但那是因為,秦越的父親,對她愛逾生命,從他登基為帝那一天起,滄瀾後宮便百花凋零,唯餘中宮皇後,母儀天下,萬千寵愛於一身。


    可是現在呆在當今聖上寢宮中的那名女子,卻是妾身不明。


    既沒有前皇後尊貴的身份,也沒有她傾國傾城的容貌。


    秦越的母親,不僅出身世家,溫婉動人,大方得體,而且還是當時滄瀾國內,公認的第一美女。


    她所生的兩個孩子,也就是先皇僅有的兩個孩子,秦越和玲瓏公主,便是最好的證明。


    玲瓏公主容貌遺傳了母親的美貌,雖然見過前皇後,又見過玲瓏公主的人都說,公主還及不上她的母後。


    但盡管如此,玲瓏公主仍然是滄瀾國內公認的第一美人。


    而秦越,自然也是俊美非凡。若他身為女子,隻怕美貌還要勝過其妹三分。


    而且前皇後善良溫柔,皇宮上下,乃至滄瀾國內上下,無一不慶幸,他們不僅有一個仁慈英明的君主,還有一個善良溫柔的國母。夫妻二人不僅恩愛非常,而且皇後還能從旁襄助先皇,讓他專心治理國家,並在他需要的時候,恪盡職守,提醒他作為一個帝王應該注意的一些細節。


    滄瀾國本就強大,此後更是越來越民富國強。


    到後來鐵血太子長成,入軍中曆練,小小年紀就彰顯出過人的智謀和禦下之道,讓滄瀾朝臣無不額手稱慶,甚至隱隱期盼著可以在秦越手上,一統天下。


    所以對於先皇來說,他的皇後,已經不隻是他的後妃,更是他的妻子,他的知己,他傾心相戀的愛人。


    到後來秦越出生,先皇更是昭告天下,他的宮中,從此唯有皇後一人。帝後之間的恩愛,更是傳為佳話,羨煞天下少女們,無不盼望著自己也能尋到一個,如先皇般癡心專一的夫君。


    可是現在在秦越宮中的那名陌生而神秘的女子,在內侍和宮女們的眼中,比起前皇後來說,卻是大大不如了。


    她既沒有傾國的美貌,在這之前,也從未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但是他們也知道,當今聖上不近美色,隻有去年曾經短短寵幸過蕭莫然大人送來的一個姑娘幾天。


    但也隻是幾天而已。


    而且即便是那個在當今聖上登基之後唯一能夠親近他的女子,也並未得到現在在皇帝陛下寢宮之中的那姑娘的恩寵。


    ——她從未進入過皇帝陛下的寢宮。


    幾名守在門外的宮女和內侍相互看了一眼,他們心中雖然沒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和敏銳的政治嗅覺,但是從在宮中多年得來的經驗告訴他們,這一次這位主子,絕對不一樣。


    蘇夏站起身走出寢宮的時候,發現不僅沒有人攔住她,那個李公公反而非常熱情地湊了上來,熱情地詢問她要去哪裏。


    蘇夏抬頭看了看天空,已是日暮時分,宮中開始掌燈。她唯一沉思,道:“去看玲瓏公主。”


    去看玲瓏公主的確不假,但她更想看的,卻是蘇瑾言是否還在那裏。


    剛才獨自留在寢宮中的時候,她已經想清楚了。


    縱然會因為秦越的深情而心動,但她卻絕不願就這樣留在這滄瀾皇宮中。畢竟對現在的她來說,再要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放棄理想,至少現在她是做不到的。


    李公公笑得臉上皺紋都要開出花來了,連忙躬身對蘇夏說道:“老奴帶小姐去。”


    說完也不等蘇夏說話,轉身就朝前麵走去。


    蘇夏剛想叫住他,可是想起來自己對這皇宮確實並不熟悉,索性對他說道:“那就勞煩李公公了。”


    “小姐這樣說,老奴可是無地自容了。”看起來總是帶著一臉討好笑容的李公公,在朝前走了一段距離後,突然小聲歎了口氣,道:“老奴已經不記得,陛下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了。”


    蘇夏的手,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猛然一緊,就連背脊,都變得有些僵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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