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蘇夏如此緊張的,不僅是李公公那句話,而是因為離玲瓏公主的寢宮越近,她就越是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就好像那年山穀中學醫,每次師兄回來時,身上都會帶著的那股味道。


    那種隻有習醫之人,隻有終日與草藥為伍之人身上才會有的味道。


    蘇夏神色一凜。


    李公公原本走在她身前,微微低著頭一邊討好地和她說話,一邊帶著路。


    可在聞到那股味道的瞬間,蘇夏卻搶先一步,雖然做得不是非常明顯,但卻也將那李公公攔在了自己身後,微微側身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公公雖然不會武功,應該也不會對那股若有若無的味道感到好奇,但他卻是在皇宮中成長起來的,真正的人精。


    曾經有人說過,這個世界上最黑暗地兩個地方,一個是皇宮,一個便是妓院。這兩個地方雖然聽起來有雲泥之別,但是卻都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同樣的,這兩個地方的人的身份雖然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卻被千人踩萬人騎,但生活在這裏的人,如果想要活下去,卻比別的地方的人更辛苦一點。


    所以能夠活下去,還能如李公公這樣活得還算不錯的人,基本上,都熬成了人精。


    蘇夏雖然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什麽都沒做也什麽都沒說,但是李公公在那一瞬間,腦海裏已經轉過無數的念頭。


    眼前的這個夏大夫,雖然不清楚她的來曆,但是在滄瀾當今聖上心中,無疑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更何況這個姑娘,雖然做事沉穩,看起來不是普通人。但李公公在宮中多年,雖然自己本身不會武功,對別人的武功高低,還是有三分眼力的。


    所以雖然蘇夏將他攔在了身後,但再借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讓陛下如此重視的人拿自己的身體來保護自己。


    看著蘇夏凜然的神情,他知道玲瓏公主的寢宮中相比發生了什麽他察覺不到的事情。但是這裏是滄瀾的皇宮,說句驕傲點的話,這裏絕對是這片大陸上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之一。即使飛進來一隻蒼蠅,都不會逃過這裏守衛的眼睛。


    所以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混進了什麽不懷好意的東西,即使有蘇夏攔在前麵,李公公覺得自己的下場多半也好不到哪裏去。


    就算真的讓他能夠躲過這一劫,若是他親自從皇帝陛下的寢宮中領出來的人出了事,又是這麽個讓陛下念茲在茲,毫無顧忌地表現出他的寵愛和在乎的人……李公公覺得,自己多半還是個死。


    他隻猶豫了片刻,就立刻從蘇夏身後繞了出來,主動站在了蘇夏前麵,低聲小心翼翼地說道:“小姐,讓老奴先去看看。”


    蘇夏看了他一眼,雖然還是什麽話都沒說,但是她在天瀾之時,身邊所交之人無一不是當朝權貴,和李公公這樣的人,接觸得不可謂不多。


    所以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伸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上。


    她的力氣並不大,但是她有信心,在她的手放上去的瞬間,李公公果然停住了腳步,隻是額頭上卻冒出幾粒細細的汗珠,低聲不解地問道:“小姐?”


    蘇夏頓了頓,低聲說道:“可能是鬼醫。”


    鬼醫的名字,縱然李公公從前未曾聽到過,但是想必自玲瓏公主昏迷以來,再到蘇夏出現,解開紅蝶之毒之謎,身為秦越身邊近侍的李公公,不可能會不知道這個名字。


    而且他必定也知道,玲瓏公主能否蘇醒,鬼醫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蘇夏不再說話,眉頭微皺,腳雖然已經抬起,也知道師兄或許就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但是她卻突然有些猶豫,要不要就這樣進去,和師兄相認。


    鬼醫公孫曄要比她年長幾歲,當初她拜入師傅門下習醫之時,這個師兄已經在師叔門下學習多時。


    隻是比起她來說,師兄不管是在醫術上的天賦,或是鑽研的精神,都要遠勝於她。


    雖然穀中兩位老人,一個是她的師傅,一個是師叔。但是她亦曾跟隨師叔學醫,師傅也曾指點師兄的醫術。


    當然,她也知道在兩位老人的心中,真正能夠將他們的醫術發揚光大的,絕對是那個時候已經逐漸展現出驚人才華的師兄,而不是她這個,出生於天瀾最大世家的嬌小姐。


    雖然後來學成歸家之時,師傅也曾對她說過,憑借她現在的醫術,已足以縱橫天下。


    但也同時對她說了,比起她的師兄,蘇夏始終要差一些。


    不僅僅是因為公孫曄學醫的年份比她長,也不僅僅是因為師兄比她更加刻苦,最重要的,還是天賦二字。


    蘇夏當時未覺怎樣,在穀中那些日子,亦或是後來跟著師傅遊曆天下的那些時日,她已經深刻了解到,師兄比她所勝之處在哪裏了。


    況且在蘇夏記憶中,鬼醫公孫曄這個師兄,雖然外號聽起來有些詭譎,但待她這個師妹卻一向很好。


    雖然不能像她的哥哥一樣沒什麽原則的對她寵愛非常,但對師妹也是多加照顧。


    就連蘇夏剛剛離家隨師傅入穀時,夜晚因為害怕山風的聲音嚇得夜不能寐,也是師兄燃起一爐安神香,溫柔哄她入睡。


    所以到後來二人分別遊曆天下,每年聚少離多,但每次見麵,師兄依然會記得給這個唯一的師妹帶上一份小禮物哄她開心。


    縱然那個時候的蘇夏,已經足夠堅強,不需要師兄的哄慰了。


    後來她回了天瀾自己的家,回到了哥哥身邊,認識了洛楓,隨他上了戰場,然後再陪著他,在奪嫡之爭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看著他終於登上了他夢寐以求的位置,再成為天瀾人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皇後不二人選……師兄每次路過洛城,總是會記得去蘇府探望她。


    縱然在洛城呆的時間不算多,可每一次,總是會讓蘇夏覺得,又回到了當初穀中學醫之時,青梅竹馬的歲月。


    也同樣會讓她想起,自己曾經擁有過什麽夢想。


    可是師兄離他的夢想越來越近,自己,卻是漸行漸遠。


    甚至到了奪嫡之爭最為白熱化的時期,蘇夏為了洛楓集團的利益,不得不狠心任由洛楓將醫術用作政治籌碼的一部分。那段時間,即使公孫曄到了洛城,蘇夏都有些害怕同他見麵。


    神醫蘇夏之名雖然響遍天下,但她卻知道,用醫術做交易,用醫術來威脅人,她已不配擁有醫者之名。


    醫者父母心,而她,卻已經擁有一顆不再純粹的心。


    反而是鬼醫之名聽起來詭譎神秘,但蘇夏卻是知道的,自己這個師兄,才是真正當之無愧的當世名醫。


    而且也知道,他最終會逐漸成長為,真正的第一名醫。


    公孫曄治病救人,隻有唯一一個原則,就是所救之人非大奸大惡之徒。至於別的,縱然是處在和自己唯一的師妹相悖的政治團體中,他也不會就因為這個原因而不施以援手。


    所以那個時候,洛楓曾經對這個不能為自己所用的鬼醫真正動過殺心。


    可因為他是蘇夏的師兄,是當世最有名望的兩位醫家的傳人,洛楓縱然膽子再大,也不願得罪了學醫之人。


    更何況,那時候的蘇夏,也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對付自己師兄。


    洛楓那時對蘇夏還是千依百順,溫柔體貼。所以對這種並不能真正觸動他地位的小事,他不過就動了動心,被蘇夏察覺之後,很快便拋在了腦後。


    可是當時公孫曄不知道是有所察覺還是怎樣,專程前往蘇府,對蘇夏過說一句話:“洛楓其人,心機太過深重,實非良人。”


    蘇夏那時雖然感激師兄對自己的關心,但和洛楓正是好得如膠似漆的時候,哪裏聽得進這樣的話,隻是笑笑,便拋在了腦後。


    後來公孫曄就再未入過洛城。


    他本就是漂泊天下的醫者,本就不會在某地長居,若不是為了蘇夏,恐怕也不會每年專程前往洛城一月。


    蘇夏現在想起來,師兄雖然醉心醫術,但看人卻破準。自己後來被洛楓傷得如此之深,師兄竟然一語中的,說得再準確沒有。


    如果當時自己聽了師兄的話……


    可是世上又哪來的如果。


    蘇夏忍不住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如果讓師兄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他想必不會嘲笑自己識人不清,也絕不會說自己愛錯了人,但是隻怕終他一生,再不會踏上天瀾土地半步。


    蘇夏的腳又動了動,手握得更緊,掌心甚至變得濕濕黏黏起來。


    她已經有八成把握,現在師兄,絕對在玲瓏公主寢宮之內。或者說,絕對曾經來過玲瓏公主的寢宮。


    可是自己,要不要入內同他見麵?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黃昏朦朧的光線中,一縷細細的破空之中響起。


    蘇夏隻來得及聽到那一縷風聲刮過耳畔,李公公,便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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