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難得一見的陰天,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所以,這一天,衛瓘也以不舒服的理由沒有出席鍾會的常務會議——因為有人要見。


    此刻,府邸庭院中,衛瓘有些懷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蒙麵青年。


    “你說有急事找我商議,卻又不肯以真麵目示人,這未免有點太過輕慢了吧。”


    “以真麵目示人不是不可以,就怕監軍大人有些吃驚啊。”蒙麵青年笑道,聲音有些沙啞,似乎是有些疲倦的原因。


    此時的衛瓘已經不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監軍了,長期以來的良好表現(表麵上的良好表現),再加上盟友鄧艾已死,薑維又出征在外,所以讓衛瓘扮演了成都衛戍司令的角色。


    可以說,鍾會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了衛瓘。而衛瓘,也進入了一個自己的舒適區:似乎和鍾會合作一段時間也不錯,畢竟,司馬炎和司馬攸,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直到今天,蒙麵青年的到來。


    很明顯,蒙麵青年的信息是有些滯後的,不過衛瓘也不生氣,不想點破,笑問道:“不以真麵目示人,又如何得知能否令本將軍吃驚呢?”


    “好吧。”蒙麵青年見衛瓘執意要看,也不再推辭,緩緩卸下了麵罩。


    “你?!”得見真麵目後,衛瓘還真嚇了一跳,不過第二眼再望過去,這才確定:不是一個人。


    “大人覺得在下是否似曾相識了?”青年笑道。


    “確實很像,如果不是蒙麵示人的話,估計和王迪相識的人都會嚇一跳吧。”衛瓘倒是很平靜。


    來者正是之前出現在李流那裏的羊玄感。


    “差不多,”羊玄感也不否認:“不過這各種細節,大人還是不要深究,也不要和王迪說起,說破了反而不好,有些事,吾二人一明一暗配合起來反而順手一些。”


    “嗯。”衛瓘點頭,沒有細想,隻是好奇,這王迪在哪裏找到的一個相貌神似之人,語氣、神態、性格什麽的都很是相似,要不是因為年長幾歲,還真分辨不出啊。


    “那麽這回子均賢侄又有了什麽主意?”衛瓘回到了正題。


    隻是,物是人非啊,賢侄這個稱呼說出來怪怪的,怎麽說人家已經成了堂堂州牧——雖然說是被架空的。


    “主意倒是談不上,”羊玄感怪笑:“隻是不知大人願不願意更進一步呢?”


    “更進一步?”衛瓘沒有反應過來。


    “這益州的天,該變了,大人不覺得……”羊玄感頓頓說道:“不覺得鍾會在這個位置上坐的太久了嗎?該換人了。”


    “換人?子均賢侄是要策劃我這個便宜叔父了嗎?”衛瓘心中一動。


    要說這王迪也確實有點神奇之處,“點化”了不少潛力股啊,難不成……


    “自然,不過需要大人冒點風險,”羊玄感強調了“風險”二字:“不然的話,這變了天的益州,可就又變成了原來的顏色,屆時,大人也會一無所有。”


    “看賢侄這意思,”衛瓘反問道:“難不成這劉諶,穩操勝券了?未必吧?”


    “但是,有了大人口中的這位子均賢侄的助力,那就不一定了吧?”羊玄感笑問道。


    “怎麽?難道你不是子均的屬下?”從這句話中,衛瓘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種生疏感。


    “至少現在不是,小人現在是為劉諶殿下效力的。”羊玄感拱手說道。


    布局布的挺早啊,看來這劉諶也不知道他和子均的關係。衛瓘猜測。


    “就算如此,”衛瓘沒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隻是子均的處境,已是人所共知,在荊州都是寸步難行,又如何能助力劉諶擊敗鍾會?”


    “在荊州固然是有點行動不便,所以,此番動作都是在這益州展開的,”羊玄感解釋道:“君不見,昔日子均在三巴地區,不也是令荊州大亂,鄧艾與陸凱相繼喪命?”


    這真是子均策劃的?衛瓘有點暈乎了。


    “所以,就看大人此番站在哪一邊了,其實回過頭來想想,這鍾會真的對大人信任有加嗎?未必吧?表麵聲稱將成都城防都交於將軍,但是,實際掌控的又有多少呢?城內以及城外最有戰鬥力的部隊,不還是在他手中牢牢掌握?之前倒是經常出征,可是,自從將這個職權交與大人後,他又何曾放下戒心過?不過是為了安撫住大人而已,等到時機成熟,不還是要借機除掉?而且,”羊玄感又強調道:“在下已經打探到一點風聲,這糜武,已經失聯有一段時間了吧?”


    “這……”衛瓘自然知道,但也沒法明著問,隻能暗中尋訪,不過一直沒有結果。


    “其實這糜武,也是子均一派,”羊玄感含糊其辭的說道:“他的失聯時間和鍾會對大人突然信任有加難道不是正好重疊嗎?萬一這其中果然有鍾會做了手腳,又從中得知了什麽,那又當如何?”


    “鍾士季能知道什麽!”雖然在羊玄感的提示下,衛瓘也發現時間上有巧合之處,不過對於這個問題衛瓘倒是充滿了自信(雖然早就感覺這糜武身份有點不正常,但是,與之相處倒是正常的朋友之道,自然是理直氣壯一些):“本將軍從未和那糜武有過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


    “這是自然,”羊玄感笑道:“不過,方才小人已經說了,這糜武和王迪,乃是一派,那麽,一旦被鍾會得知了這層關係,再想想如今子均的地位,再想想大人和子均之間的關係……”


    對呀!衛瓘這才醒過味來:當初王迪在成都廝混的時候,自己為了給其撐住場麵,沒少到處宣揚是自己的幹兒子,現在好了,再想解釋,根本就解釋不清楚了。


    也就是說這鍾會已經暗中懷疑我了?準備給自己下套了?想到這一層,衛瓘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輪背後伸黑手,玩陰的,鍾會,最擅長了啊。


    “可是,本將軍又能做什麽?”衛瓘這才發現,這要是真和鍾會翻臉的話,手中的兵力,正如羊玄感分析的那樣,完全不占優勢,徒有虛名而已!


    “現在不需要做什麽,雖然大人在城中,配合外圍的攻勢發起突襲,能起到一擊斃命的效果,可是,那樣的話勝算不高,風險卻很大,不妥。”羊玄感很是善解人意。


    “外圍攻勢?”衛瓘問道:“近期之內,劉諶就要對鍾會動手了嗎?前幾日那杜預已經有了一次攻勢,但是,收效甚微啊。”


    “那隻是試探性攻擊而已,”羊玄感解釋:“真要有所行動的話,就是大規模攻勢了,而且要來個兩麵夾攻,令鍾會防不勝防!”


    “兩麵夾擊?你是說薑維薑伯約?他一直是……”衛瓘對這個結論並不意外,鍾會真相信還是假相信不知道,反正,自己是從未真正相信過薑維的:“不過,你就不怕我轉過身來就告知於鍾會?”


    “不怕,因為這張底牌即將掀開,鍾會早點晚點知道根本就無關大局了。”羊玄感知道衛瓘隻是開個玩笑,很是冷靜的回道。


    “不過這是薑伯約反擊的最好時機嗎?與其現在,還不如當初司馬炎朝不保夕的時候趁機下手啊。”衛瓘對薑維能在這時候做這種決策很是不解。


    “的確不是最好的時機,可是,那看是對誰,是為了誰,”羊玄感很神秘的說道:“如果是為了子均,那麽,相信薑維老將軍也是可以豁得出去的。”


    什麽意思,這王迪還和薑維有關係了?看來要好好查一下了,這是個盲區啊。


    “總之,”羊玄感不想再多做解釋:“大人隻需要忍耐片刻,下一階段要做的事情,按部就班、順水推舟即可,隻需要考慮到一點,那就是該站在哪一邊,該助誰一臂之力即可。”


    ……


    羊玄感一行從衛瓘府邸中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走至無人處時,已經再次戴上麵罩的羊玄感悄聲問親隨:“那糜武已經做好工作了嗎?”


    “啟稟大人,”親隨回道:“根本就沒做任何工作,那糜武似乎早就知道這一切一樣,很是配合。”


    “那就好,”羊玄感歎了口氣:“隻是苦了他了,但願到時候一切順利,不至於我等做出那不忍做出之事吧。”


    隨即,一行人,消失於茫茫夜色之中……


    天水郡,冀縣。


    已經六十四歲的薑維,正在堂上踱步。


    堂下的張翼、廖化、鄧良、蔣斌等人就看著他這麽走來走去。


    “伯約,還是難下決心嗎?”


    半晌之後,廖化有點忍不住了,問道。


    “眼下,確實不是和鍾會分裂的最好時機,可是……”薑維難得的猶豫不決,uu看書 .uukanshu.m 不敢做出決斷:“如果這次再不行動……隻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家鄉益州啊。”


    家鄉?薑維就是這天水冀縣人,廖化是荊州襄陽人,鄧良,新野人,蔣斌,零陵人。


    這裏麵隻有張翼是益州原籍人士。


    但是,他們都是蜀漢子民,益州,不就是他們為之奮鬥的家鄉和故國嗎?


    別人暫且不說,薑維在這冀縣也帶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故鄉、兒時的記憶,始終沒有找到,也許,自己已經和益州的水土,無法分離了吧。


    不過眾人並不知道,薑維的猶豫不決是有一點點內疚在內的:此番想要起兵,一多半是為了拉王迪(薑迪)一把,這,就不是出自公心了。


    “伯約!幹吧!”張翼再度迸發出了激烈情感:“吾等都已是時日無多了,此刻不再為劉諶殿下盡一分微薄之力,更待何時?!”


    前些日子,成都方麵傳出來一條鍾會刻意封鎖的消息:劉禪死了。


    雖然薑維等人都對這位昏庸(絕非笨蛋)的主君不感冒,可,畢竟給自己當了幾十年的領導,就這樣突然去世,還是難免會有些傷感,甚至張翼還覺得,如果前段時間趁著鍾會手忙腳亂之時動手,複國成功,也許,劉禪就不會死。


    越這樣想,他就越覺得應該給劉諶留下點什麽了。


    “諸君都認為當走出這一步了?”薑維難得的“民主”一回。


    “回家!”眾口一詞。


    “好!老夫就再拚這一回!”見眾誌成城,薑維也安放下了最後一絲心理負擔,決定,和鍾會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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