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很吵。


    蟲子、青蛙、鴟鴞,還有窸窸窣窣的各種小動物。


    這麽多聲音交織在一起,簡直就是惱人的噪音。


    段靈兒怕這裏有老鼠,熄燈之前讓荊軻仔仔細細把牆根檢查了一遍。


    確認沒有發現一個老鼠洞,才放下心來,準備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女主人剛剛收走了地席和坐墊。


    不同於家裏寢室的木地板,農家屋子全是黃土地麵和夯土牆。


    她這樣就是不讓荊軻睡地上,為兩人操碎了心。


    見荊軻呆呆地站著,段靈兒就拍拍榻:“來睡吧。”


    然後自己挪到了榻邊邊。


    “哦。”


    荊軻低著頭,坐在另一端的榻邊邊。


    熄滅油燈後,兩人各自臥下,麵朝外邊。


    屋外夜色清亮,牆上有兩扇蒙著粗麻布的窗子,斜斜照進月光。


    荊軻老老實實地蜷著,眼睛亮亮的。


    他什麽都不想幹,但怎麽也睡不著。


    睡不著的還有段靈兒,扇了幾下扇子,輕歎一聲:“阿軻……睡了麽?”


    “……沒。”


    她停下扇子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在想啊,青禾軒不能就這麽下去,雖說不用付他兄弟二人的工錢,但總歸是兩張嘴,阿山也不可能不偷吃,說不定還會帶著弟弟一起吃,阿讓倒還省心,可店裏生意不好,他再勤快也是瞎忙。”


    荊軻點點頭:“嗯。”


    “本就沒幾個客人,三個討債的前兩天那麽一鬧,除了忙著沒來的孫夫人,我看呐,再也不會有人來了,所以……”她停了停,“我們要變法。”


    “嗬,”荊軻忍不住輕笑一聲,“好啊,怎麽變?”


    靈兒搖搖頭:“還沒想好,但要像吳起和商鞅那樣的,一變,國家就強了,商鞅是我們衛國人啊,跑到秦國去變什麽法,真是的,我們也是衛人,自然也能變,一個食肆變法,怎麽也沒有一個國家難吧?”


    “當然不難,”荊軻翻了個身,手臂枕著頭,“看你有沒有這個決心。”


    段靈兒眨眨眼睛,也翻身過來。


    跟他麵對麵,手臂也枕著頭:“你是不是早就想過?”


    荊軻輕點一下腦袋:“既然你有這個念頭了,那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你說。”


    “青禾軒落沒的主要原因,不是丟了什麽菜譜,而在於經營的人,你想想,是不是耶耶(祖父的一種說法)走了之後,店裏才不行的?”


    靈兒垂下目光:“是。”


    “父親無心操持,把事情全攤給老掌櫃,掌櫃的畢竟也是給別人家打工的,哪能跟給自己家做事一樣?得過且過,幹一天算一天,有沒有客人、有沒有生意,他們的工錢都不會少,既然出三分力跟出十分力拿的一樣多,那為什麽還要出全力?”


    “可是……為什麽耶耶在時,他們就很勤呢?”


    “耶耶靠的是威信,是人治,他的父親也是,夥計們努力幹活都是看在老兩代東家的份上,到了咱們父親這裏,富三代,他怎麽樣就不多說了,你我都清楚,無心經營,隻出不進,自然是要坐吃山空的。”


    段靈兒聽著,慢慢扇著:“原來你早就注意到這些……那怎麽早沒說?在我一年前接過青禾軒的時候,就該提醒我啊。”


    荊軻抿了抿嘴:“怪我……但若隻是知道這些,不著手去改變,也沒什麽用。”


    “唉……”


    她慢慢換了個姿勢,從側臥變成趴著,交臂擱著腦袋:“怎麽變呢?”


    荊軻盯著她,默默吐出兩個字:“要錢。”


    “沒錢。”她想也不想就說。


    “錢可以有,還很多。”


    段靈兒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段然的破寶貝。


    忽然轉念一想,看著他問:“你連怎麽變都想好了?是需要錢嗎?”


    他點點頭:“有個方法,但到底能不能行,必須得試試才知道,應該會需要很多錢。”


    “原來你也不確定啊……”段靈兒嘟起嘴,“還不知道行不行就要花錢,萬一賠光了怎麽辦?”


    “不先投入,怎麽能來回報?曾祖父白手起家不也是要先買食材來做菜的麽?還要建廚房、建鋪子、裝店麵,沒有這些,怎麽能招待客人?”


    靈兒掰著手指:“我們廚房有,鋪子也有,而青禾軒已經不是小鋪子了,是個鋪青磚的食肆啊,客榻案桌都是好木料,但客人就是不進來怎麽辦?”


    荊軻笑了笑:“你知道為什麽客人不來麽?就是因為青禾軒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一看就是快倒的店,東西肯定也不好吃,不是誰都像孫夫人她們那樣有奇怪需求的。”


    “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上街去把人綁來吧?”


    “你有沒有注意過路邊的乞丐?”


    段靈兒疑惑地搖搖頭,她很少注意這些人,有時候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乞丐還是一堆破布垃圾。


    荊軻繼續說:“乞丐的碗裏總有幾個錢,還老是掂巴給別人看,讓人覺得有人給他們錢,自己也給一點好了,你還別不信,這樣真的很有效。”


    段靈兒多聰明,他這樣一說,她立馬就明白了。


    不過第一反應是惱怒,坐起身,重拍他一下:“臭阿軻!把我青禾軒當成要飯的了?”


    荊軻被她拍得心癢癢,埋起臉:“我錯了……這個比方很不恰當,但……就是這麽個理,不得不承認啊。”


    段靈兒有點想哭,但荊軻說得她好服氣,就是這麽個理。


    與乞丐相提並論,原來青禾軒已經這麽慘了。


    她難過地吸了吸鼻子:“那怎麽找人來呢?找朋友嗎?我朋友不多,也就幾個商人家的姑娘,而那些被討債的嚇走的客人不知道還會不會來……”


    荊軻也坐起來,扇著蒲草扇:“朋友能來是最好,老客人也要去挽回,不過這也不夠,我們要製造出一種青禾軒很熱鬧的感覺,還要讓整個濮陽城都知道。”


    靈兒緊緊盯著他:“繼續說,不要停。”


    他手指比劃出一個二,認真道:“這件事要分兩步走,一,招人,廚子、夥計還有掌櫃,我會去打聽白馬閣開多少工錢,我們就按那個價開,隻能高不能低,人來了之後就要忙起來,灶不歇火,uu看書 ww.cm菜式也要增多。


    “二,買人,不能光靠朋友和老客,他們又不能天天來,你也別去給老客送什麽禮了,留著錢去買路人來青禾軒門口排隊,排得長長的,吸引來真正的客人,而且還要反複排,從早排到晚,排完一天才給錢,這些假客人就叫托。”


    “托?”靈兒想了想:“看樣子要花不少錢呢,他們要真的吃飯麽?按這麽個吃法,沒多久青禾軒就要真倒了。”


    “托的飯也是反複給的,一桌一天就那麽幾盤,我們指定好,做最便宜的。”


    “那要是來了真的客人怎麽辦?怎麽跟托們區別呢?”


    荊軻長舒一口氣,平躺下來,望著房梁說:“這些都是具體問題,回家以後我再來好好琢磨一下,總會有辦法。”


    段靈兒支臂側臥在他身邊:“還有啊,這些假客人要怎麽拉來?在路上一個個拉麽?有人不願意怎麽辦?然後再到處亂傳,這樣別人不就都知道了?”


    “嗯……”荊軻想了想,“我看這個頓丘鄉就不錯,挨家挨戶的,明天我去敲敲門,有些人天生在家不掙錢,那就不如讓他們走一個時辰,站在那兒什麽都不做就能掙錢,還有飯吃,用時間換錢呐,很多人願意著呢。”


    段靈兒光聽荊軻這麽講,也不太能完全明白,便隻當他有辦法。


    “先這樣吧,”她打了個哈欠,轉身臥倒,“我困了。”


    荊軻歎了口氣:“剛才說的那些,都需要錢才能做,沒錢隻是空想,你懂我的意思麽?”


    “嗯,”段靈兒點點頭,“先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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