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軻比段靈兒起得早,天剛蒙蒙亮,就輕手輕腳地來院子裏打水。


    比他更早的,是這家的女主人。


    她坐在主屋門口,像是已經呆了一會兒。


    見荊軻出來,彈跳起身,小碎步靠近,不,逼近。


    荊軻輕歎一下,朝她道早。


    “早早早,”她笑著往房門瞥了一眼,“姑娘還沒起啊?”


    “嗯。”


    荊軻不太想搭理她,默默把桶扔到井裏。


    “昨晚睡得可好?”她又問。


    “挺好的,”荊軻往上拎著井繩,“多謝招待。”


    女人笑了笑:“你們晚上可真安靜啊,不過這樣也好。”


    荊軻扶了下額,這女的還特意來聽門,唉。


    他提起水桶,勉強地朝她笑笑:“有勞嫂嫂,我先回屋了。”


    女人點點頭:“去吧去吧,小兄弟很體貼嘛,哎喲長得還這樣朗氣,真好,姑娘有福嘞。”


    她這麽說,倒像是對荊軻有什麽企圖一樣。


    他悶著頭,加快腳步逃離現場。


    進屋時,靈兒還沒醒,迷迷糊糊地“嗯”來“嗯”去。


    她嘴唇微張,右手搭在枕邊,小口小口地喘氣。


    呼吸清甜均勻,胸口起伏平緩。


    荊軻盯著她的臉,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院子裏的狗突然汪了一聲,段靈兒瞬間驚醒。


    看見黃黃的土牆和簡樸的木榻,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哪裏,陌生的環境讓她很緊張。


    噌地坐起身,看見荊軻靠在窗邊喝水,這才定下心來。


    “早啊。”他笑了笑。


    她舒了口氣,撓撓耳朵,又一頭倒下,繼續睡。


    喃喃問著:“什麽時候了?”


    “天剛亮,”荊軻放下碗,“餓了嗎?我去弄點吃的來。”


    靈兒點點頭,迷糊道:“嗯,要精粟粥、切成小塊的……黍米餅和……水煮雞蛋,粥裏麵放荇菜的細屑……切碎點,要菜葉不要菜根,最好要配加了梅粒的肉醬,沒有的話……豆醬也行。”


    ……


    荊軻把早飯端回來的時候,她剛剛洗漱完,重新理了頭發。


    因為沒帶梳子,這裏也沒有銅鏡,就換了個披肩散落的發型。


    在發末紮上細繩,垂下兩顆小紅珠子,墜在腰後輕輕搖擺。


    搭配她這一身水色羅裙,非常清新亮眼。


    樣式隨意自然,神情慵懶明媚,還有點沒太睡醒的樣子。


    荊軻把小案桌端上榻,放上餐盤,兩人麵對麵坐下。


    早飯是……半塊糙糧餅和一碗飄著鍋油的麵湯。


    段靈兒塌下肩膀,整個人透露出一股清晰可見的失落。


    “將就一下吧,”荊軻抱歉道,“他們家隻有這個。”


    “嗯,”她點點頭,“沒事,挺好的。”


    不花錢借宿在農家院裏,有的吃就不錯了。


    靈兒嚼著想哭,幾乎是含淚咽下的。


    糙糧太刮嗓子,都要冒煙了。


    不過她臉上表現出來的,就隻是認真咀嚼的模樣。


    荊軻覺得食物糙是糙了點,但也還能吃。


    見靈兒對早飯沒什麽意見,就說:“今天木匠要進山砍樹,阿山母親要出殯,昨天找了幾個人來抬棺,我呢,就幫他們一下,墓地不遠,中午應該就能回來,之後會去各家敲敲門,看誰願意來個店裏做托的,先拉一拉關係吧,那會兒木匠大概也回來了,做好車軸換上,我們就能回家啦。”


    “行,”她終於磨完最後一口糙餅,“你安排。”


    荊軻喝了口麵湯:“你呢?”


    靈兒望向窗子,才日出沒多久,外麵就這麽亮,今天一定也很熱。


    蟬聲漸起,真吵。


    她搖搖頭:“我哪兒也不去,要繼續睡覺。”


    荊軻笑了笑:“那好,我再給你打點水,一個人在屋裏把門關好啊,那個嫂嫂有點多事的。”


    ……


    荊軻剛出大門,木匠就帶著兒子來了。


    他們躺到車底量了車軸尺寸,然後……


    “先付定金吧,我們才好進山伐木。”他說。


    “呃,那個,”荊軻撓撓臉,“我身上錢不夠,昨天都給阿山買棺材了……”


    木匠父子皺起眉毛,荊軻連忙又說:“這樣,我這衣服是緞子的,就用這做個定金,等我們回城拿了錢,再來補餘下的錢,拜托了。”


    他說著伸手遞去袖子。


    這年頭的布料可以直接當錢花,衣服也屬於有價值的個人財產。


    木匠摸摸料子,雖然覺得不錯,但又問:“這隻夠定金,榆木不便宜,不是不信你,但你要給我個保證,也好讓我知道上哪兒要錢去。”


    荊軻想了想:“這樣吧,濮陽城東市的青禾軒,是我們家開的食肆,東家姓段,不會賴賬的,您就放心吧,也歡迎來我家吃飯啊。”


    父子二人相顧一眼,點了點頭。


    然後,荊軻當場脫下外衣,給了木匠父子。


    自己隻穿一件深灰色的底衣,紮緊腰帶,擼起袖子去阿山家。


    這裏來了幾個幫忙的,還有一些圍觀的鄰居,昨晚借宿的那家人也在。


    棺材已經被抬進院子裏,正在下釘,由長子親手釘棺。


    阿山阿水兄弟倆把棺材擦了又擦,接著捆繩子、套扛木。


    一個村民充當了讚禮的角色,高喊著指引阿山阿水一次次跪拜。


    讚禮就是婚喪典禮主持人,還可以主持祭祀。


    阿山拜完,扶著母親的棺材哭喪道:“阿娘……恕兒子不孝,uu看書 ww.uukanshu 不能給您守喪了,我和阿水要去……賣身……還錢,等以後掙了錢,就來給您修個大墳頭!”


    然後拄著喪杖,擦幹眼淚,朝讚禮點點頭。


    一聲“起棺”之後,眾人排成縱隊,稀稀拉拉地走向墓地。


    ……


    出發得早,回來的時候還沒到中午。


    木匠父子也拖著一根榆樹幹回村,正在家裏忙活著。


    荊軻陪阿山回家收拾,把要帶的東西打個包。


    他兄弟二人今晚就要住進青禾軒。


    也沒什麽東西,兩個鋪蓋卷,幾件粗麻衣服,幾雙葛鞋,幾隻碗和一點個人用品。


    接著荊軻發現了那個被他偷走的油燈,朝他晃了晃。


    阿山縮著腦袋,滿臉羞愧。


    荊軻把油燈扔給他:“帶回去吧,還放你房間。”


    ……


    接著,荊軻向別家借來一片木方和筆墨。


    帶阿山找段靈兒來簽宅子的抵押契書。


    夯土屋因為是夯土築成的,所以很擋熱量,屋裏也很涼快。


    這姑娘扇著扇子,吃著果子,還打著小盹兒,不要太愜意。


    事情交給荊軻去做,她隻要在這兒等著,什麽事就都完成了。


    然後輕輕鬆鬆寫出一份契書,念給阿山聽後,讓他簽名按指印。


    阿山隻會寫自己的名字,寫得歪歪扭扭。


    按完指印後,他在無償幹滿一年青禾軒的廚子之前,他家的宅子都是段靈兒的。


    如果他在這期間逃跑、怠工、偷懶,那宅子就永遠歸段靈兒所有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在下荊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柴門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柴門犬並收藏在下荊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