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三人按賓客入座,無道順手從燃著碳薪的火爐上取過水壺翻過茶杯倒了三杯茶,笑道:“軍營重地沒有好茶,陳將軍請將就將就!”


    國士給我斟茶,實在是太看得起我了。這裏麵該不會藏著什麽貓膩吧?陳華文接過無道遞來的茶杯,手不禁有些顫抖,端著茶杯不敢喝,隻是苦笑道:“怎敢有勞國士斟茶,真是折煞末將了。”


    司徒威與無道相處日久,跟無道卻沒有絲毫的客氣,端起茶杯就呷了一口,自言自語的笑了笑:“茶葉雖不算好,但回到軍營,沒有平日的殫精竭慮,喝著熱茶感覺也甚是舒坦!”


    “陳將軍不必客套,我等武夫沒有文人那許多虛禮!”無道淡淡一笑,輕輕將茶水吸口中,在口腔內回轉三圈才吞入腹中,並長長的哈出一口熱氣。


    陳華文也不好再客套,嘴唇輕輕的碰了下茶杯,也不知道有沒有將茶水喝入腹中,便將茶杯放在身旁的矮幾上。


    無道細細的品著茶,觀察著陳華文越發焦慮的神態,輕輕的放下茶杯,用半開玩笑的語調笑道:“陳將軍到南安城已近兩月,想必斬獲頗豐吧?”


    斬獲頗豐?我到南安城後,賊寇就沒來搶過城,後來泰安左軍進駐南安城,賊寇更不敢來,談何斬獲?難道要我帶著手下那群兔崽子進山剿匪嗎?恐怕我這點兵力剿匪不成,我還得步陳唯遠的後塵。陳華文苦著臉,笑道:“末將自到南安城以來賊寇從未來搶過城,我手下兵力不足,又沒有進山剿匪的能力,說來慚愧至今末將尚未建立半點功勳。”


    賊寇沒來攻打南安城雖是事實,但南安城各地塢堡村寨卻相繼被襲,你坐守南安城不發援兵自然建立不了半點功勳?無道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悟的點點頭,沉吟道:“齊家堡被襲時,陳將軍到南安城駐紮已有兩日,我怎麽聽齊家堡人抱怨說你見死不救,畏敵如虎,置齊家堡數千民眾的生死於不顧……”


    見死不救,畏敵如虎?這兩條罪名足以讓我丟掉頭上的烏紗帽,甚至連項上頭顱都可能保不住,這些顏家堡的賤民還真是敢造謠。陳華文心中又怒又怕,急忙解釋道:“國士有所不知,當時末將到南安城確實已有兩日,但這兩日末將從未歇息,日夜加班組織民壯修繕南安城,打撈死難者屍骸。齊家堡警訊傳來,末將本欲掉一營兒郎前往救援,但兒郎連續兩日操勞,身體疲乏,再者南安城也未修繕好,怕中了賊寇調虎離山計,被賊寇再陷南安城,才忍痛沒發援兵,南安城民眾都可以為我做證,那幾日末將是不是日夜不休的組織他們修繕城牆,就算要打官司,末將也敢與齊家堡人當堂對峙。”陳華文越說越激動,滿臉通紅,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蹦出來的,很有幾分義憤填膺的模樣。


    瞧這廝氣憤的模樣不像作假,那幾日他應該確實是在修繕城牆,對於他來說救援齊家堡和守住南安城當然是後者更為重要。隻是這廝未免有點太過無膽,一到南安城就晝夜不休的修繕城池,修繕好城池後就龜縮城內據險而守,坐擁一旅裝備精良的鎮軍竟不敢出城與烏合之眾的寇兵野戰,眼看著一個個塢堡村寨被攻破,實在是丟盡了軍人的顏麵,看來又是個想靠當兵升官發財的家夥。無道心中對陳華文鄙夷之極,嘴上確安撫道:“原來如此,看來齊家堡人誤會陳將軍了。”


    陳華文聽得無道的話,心中剛剛一緩,隨即他有聽到無道的聲音:“隻是這也怪不得齊家堡人誤會你。哎,你是沒看到齊家堡那慘狀,據城而守就戰歿四百餘丁壯,傷殘者逾千人之眾,至今冬麥都沒有種下去,夏季糧稅怕是也沒著落了,而呂府尹的犒賞也遲遲發不下來,數千嗷嗷待哺的饑民,四個人每日才有一斤糟糧參合野菜裹腹隻能保障餓不死人,實在是太慘了。”


    哼哼,我還以為你是來給齊家堡人來尋我麻煩的,原來是替這群賤民來訴苦的。哼,別說現在手中沒有多餘的糧食,就算是有,我也不給你們這群造謠的賤民。陳華文也苦著臉長長的歎息一聲:“哎,我也知道齊家堡人苦,但國士你也看見了,南安城民眾也饑腸轆轆,還得靠廣仁寺的和尚施粥裹腹,剛來南安城我就對手下的兒郎說南安人的苦難,大家都是一府同鄉,能幫襯就多幫襯一下,兒郎們大多也都深明大義,各自勒緊褲腰帶,鈞出兩百石口糧都早已進了饑民的腹中,末將哪還能再讓兒郎勒緊褲腰帶。”


    日,這老小子還真實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匪寇破南安城前糧價是每石1枚銀幣,現在南安城的糧價每石16枚大鋼元,也許剛剛遭受匪患糧價每石漲三四枚鋼元很正常,但匪患已過,南安城又有大軍駐紮,糧商見此地糧價高昂有利可圖,必定向此傾銷糧食以牟利,糧價應該有所下滑才是,為何現在糧價不降反漲?難道這其中沒有你的功勞。呸,媽。的,老子又說髒話了,這還真應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當初老子幾乎連罵人都不會,但跟武勝這些鄉兵混了幾個月,開口老子,閉口龜兒子;跟胖子與小白廝混年餘,養成了沒事就往漂亮女人身上亂瞄,還愛扮豬吃老虎敲詐他人的習慣;現在才跟司徒威廝混半月倒將他的口頭禪學到了。日,老子曾經是多麽單純,現在都快變成十足的地痞流氓了。不過,有時罵人還真是爽!


    無道恨不得將手裏的茶杯砸向陳華文,不過,他笑了笑,還是忍住了:“陳將軍大義值得稱道,鎮軍兄弟鈞出兩百石口糧實屬難得,實在不能讓他們再勒緊褲腰帶了。再說,我們這邊就算勒緊褲腰帶。每月也隻能鈞出三五百石口糧,還是解開路禁讓糧商湧進南安境內平穩糧價才是,還有就是陳將軍要盡快將齊家堡殺敵的功勳報給呂府尹,犒賞也該盡快撥下來才是,不然,我和少將軍以後恐怕要到陳將軍府上叨擾了。”


    糧商入境每石三枚鋼元的孝敬,可不是小數目,匪患前南安城有四千餘戶城紡戶,現在陸續返鄉的城紡戶就有兩千三百多戶,這可就是八九千丁口,每日少說得消耗五、六十石糧食,南安城還有更多失去家園與存糧的村民,每日起碼得從糧商處購買兩百石糧食,我這裏每日至少就是六十枚金幣的進賬,解開路禁?這不是斷我鎮軍兒郎的財路嗎?至於齊家堡這群賤民的犒賞何時撥下來與你和少將軍何幹?最好遲些撥下來才好,餓死幾個刁民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官字兩個口,哼,竟敢誹謗朝廷命官。


    “路禁是為了防止賊寇向北流竄而設立,是我家都尉親自批準的,末將可做不得主,國士還是去溧陽城與我家都尉商議為好?”陳華文偷偷的瞄了眼無道,臉上露出為難的模樣。


    魯亭軒也參與了這糧價一事嗎?哼哼,這事有點意思了。無道微眯著眼望向陳華文,眼中兩道精芒閃過,讓陳華文頓覺如芒刺激射,他瞥了眼身旁的無道,頓覺剛才還談笑風生的無道瞬間便化作擇人而食的凶獸,全身散發著洗之不盡的血腥味。


    無道陰沉著臉,目露凶光,“啪”重重的拍在身旁的矮幾上,震得茶杯跳起數寸,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陳華文,沉聲怒斥道:“你這是拿你家都尉壓我嗎?魯亭軒不過正五品騎都尉,青陽子爵,無論官階爵位都在我之下,地頭蛇再強也壓不過飛天巨龍,我堂堂禦封國士,就算征南大將軍與趙巡撫見到我也以禮相待,不敢以官階壓我,你竟敢拿魯亭軒壓我,好,好得很!”無道言辭犀利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蹦出的,有其是最後那兩聲冷笑,驚得陳華文全身汗毛乍起,好像被踩著尾巴的貓兒。


    好家夥,這廝是屬狗臉的,說變就變,比女人變臉還快。陳華文趕緊站起身,兩步衝到無道身旁,拉著看似暴怒的無道的衣袖解釋道:“國士,末將絕沒有用都尉壓製您的意思……”


    無道根本不理會陳華文,一甩手將陳華文震退數步,冷哼道:“哼,我生於南鎮。本想榮歸故裏,替鄉親做點實事,所以才不顧艱險與他人異樣的目光南下剿匪,你卻勾結糧商哄抬物價造成南安城饑民遍野。有人當官為民,有人當官為權,有人當官為名,有人當官為財,人各有誌,我不祈求人人都是聖賢之輩,但萬事皆有個底線,南安饑民遍野,四處挖野菜草根而食,你卻視而不見,這得來的昧心錢你用著安心嗎?你是不是要等到南安城鬧出民亂來,好領著手下的雄兵猛將平亂建立不世功勳?難怪你帶著一旅鎮軍精銳卻坐守南安城,看著一個個塢堡村寨被賊寇攻破,數以千計的子民慘死賊寇的屠刀之下,原來你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啊!”頓了頓,他狠狠的瞪了眼有些發愣的陳華文,冷笑道:“我已讓泰安左軍武衛隨同齊家堡人扮作糧商北上販糧,想必就這一兩天便會回到南安城,我到要看看你是否真是每石糧抽三個鋼元的過稅?若真是如此,我少不得要向司徒總督和趙巡撫說說你的豐功偉績,若他們都認為你的所作所為理所應當,我們不妨再到當今聖上麵前辯論,讓他老人家明斷是非。哼,我看你家都尉能否保得住你?”


    陳華文聽著無道的話,頓覺一個頭兩個大,本來不過是想抬高物價掙些錢財,到無道口中卻變成了刻意逼民造反,好平叛建功,若這罪名坐實,我就是再長兩個腦袋也不夠砍。而且這無雙國士說話越來越離譜,罪名也越說越大,真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按通匪罪,若是查實這兩夥匪寇背後真有他國細作搞鬼,他會不會再給我按個叛國罪,那可是起碼是夷三族的重罪。若是別人說出這些話來,我還可以當做危言聳聽,但是他是誰?當今陛下禦賜的無雙國士,還有彭城公為他撐腰,與戶部魏尚書交情非淺,與大將軍家的公子也是老相識,在他那裏一切都有可能。就算隻是坐實利用職權私設關卡哄抬物價之罪,就足夠讓我抄家,發配邊疆做苦役了。


    “噗通”陳華文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幾下就將頭皮磕破了,鮮血將營帳內的泥土都給染紅了一大塊:“國士,末將絕沒有逼民造反之意。設陸卡收過稅都是魯都尉的主意,小人膽小,居於此位便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差錯,我哪敢幹此等驚天大事。還望國士明察秋毫。”


    “胡說”無道重重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魯都尉乃一鎮之首,位高權重,深得聖上的賞識,堪稱國之棟梁,豈會做此等不義之事,大發民難之財。陳華文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構陷朝廷命官,而且還是平日教誨你的上司,我看你是不是覺得現在口舌太過伶俐,想挨上幾巴掌!”


    陳華文無道臉色一變再變,拚命叩首,嚎啕大哭道:“國士明察,小人絕非誣陷上司,一切都有真憑實據!”


    “哦?”無道皺了皺眉頭:“什麽真憑實據,你且說來。若有不實之處,你少不了一項構陷罪!”


    “是,是!打死小人,也不敢欺瞞國士大人!”陳華文從懷裏摸索了半天,從內衣夾層中掏出一本賬冊以及數封書信和票據,恭敬的遞給無道:“請國士過目!”


    無道接過接過賬本翻了幾頁,發現上麵比比賬目記載都狠詳細,詳細到糧商過境收繳過稅的日期地點數目都有記載,不過這賬本顯然是手抄本不是原件,而那些書函都有魯亭軒的私人印信,卻絕非偽造。自南安城設陸卡收糧商過稅以來五十二日,累計收得糧商過稅3468沒金幣,以及其他商旅過稅2176枚金幣。日,設陸卡還真來錢,每日幾乎都有過百金幣的收入,難怪那些刀筆酷吏肥的流油?魯亭軒這地方五品鎮將明顯知曉其中的好處,要乘著南安匪患大撈一把。無道哼了一聲,將賬本隨手扔在桌上,冷笑道:“你這些書信賬冊該不會是你偽造的吧?魯亭軒為何不指使你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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