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貴儀話才說完,堂中眾人皆是一怔,贏烈看了泠美人一眼,見她今日過來倒是一身素服,頭上隻插了幾樣釵梳,麵上脂粉薄淡,立在一旁怯生生的,身上也較往日瘦了些,頗有些楚楚可憐,滿心的怒火先消了三分,便問道:“可有請太醫看過了?”泠美人細聲細語道:“與臣妾把平安脈的徐太醫看了,是他診出來的。”贏烈聽著,向張鷺生吩咐道:“去將內侍省的存檔取來。”又對一旁侍立的王旭昌道:“你再給瞧瞧。”


    皇帝吩咐已畢,便有宮人放了凳子,扶泠美人坐了,又安放枕墊,替泠美人輕輕卷起左手的袖子,就將她左腕放於其上。王旭昌告罪上前,為她診了診脈,便向皇帝回稟道:“啟稟皇上,泠美人確是懷了兩月有餘的身孕。”贏烈微微頷首,不言語,亦不作喜。泠美人在旁覷著,心裏倒不安起來。眾妃看皇帝麵色不佳,也不敢上前道賀。


    不出一時三刻,張鷺生將存檔取來,呈與皇帝。贏烈翻閱了一番,說了一句“日子是不錯。”便又不言語了,好半日方才道:“雖是眼下這個情形,你有了身孕卻也算是一樁好事。你既有了身子,也不好再勞碌,這裏亂你也不必再待著了,回宮歇息去罷。朕自會吩咐太醫院與你安胎,待閑了朕也過去看你。”說畢,又對文淑容道:“你月份重了,也回去罷,別動了胎氣。”文淑容見皇帝放話,也不敢留,就起身告去了。


    泠美人看自己有了身孕,皇帝卻絲毫不做歡喜,言語之間也是淡淡的,心裏就有些不受用了,然皇帝跟前也不敢發作,隻得動身與文淑容一搭子去了。趙貴儀見這情形,倒自覺討了個沒趣兒,隻得又道:“臣妾可否進去與娘娘請安?”贏烈道:“罷了,她才丟了孩子,心裏難過,不喜人多打攪,有宸妃在裏頭陪著就夠了。你的話,朕帶到就是了。此間事多,你也回去罷。”趙貴儀碰了個軟釘子,麵上訕訕的,也不好隻顧不走,便福了福身子。待要去,贏烈忽又開口道:“皇後身上不好,近來不能料理宮務,宸妃一人忙不過來。泠美人才懷了身孕,要仔細保養,你同她走得近,你給多照看著些。”趙貴儀連忙笑道:“不消皇上吩咐,臣妾都理會得。”說著,見皇帝再沒話說,便去了。


    出了坤寧宮,上了暖轎,文喜才待吩咐回宮,趙貴儀卻道:“今兒倒是清和天氣,到承乾宮去瞧瞧泠美人。”文喜說道:“倒恐泠美人去了別處,不然先打發人去問問?”趙貴儀笑道:“她懷著身子,宮裏又並無交好的宮嬪,還能去哪兒?且皇上才吩咐了要她回宮,她斷不會又跑到別處去的。”文喜聽說,便命轎夫抬了轎子,徑往承乾宮去了。


    一行人行至承乾宮,趙貴儀在門前下轎,門上的內監進去通報了,便出來請她進去。


    趙貴儀雖與泠美人熱絡,卻從不曾來過她這宮室,今兒還是第一遭兒。她一路進去,見這宮室有前後院之分,麵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的屋頂,屋簷上安放著五尊走獸,雕飾的龍鳳紋並璽彩畫都十分精致,門窗都是雙交四椀菱花槅扇的,華美異常。庭前天井裏種了許多梨樹,此時尚未到開花的時節,不見那如玉勝雪的花朵,樹上隻冒出些蔥翠的嫩葉,頗顯生機。趙貴儀四處打量著,心裏暗歎道:果然好一座宮殿!須臾行至東配殿廊上,那廊前掛著一排的鳥雀籠子,裏頭都是五彩繽紛的各樣翎毛,屋簷正上方懸一方匾額,大書“貞順齋”三個大字。趙貴儀看了一回,走到門前,守門的小宮女福了福身子,道:“主子在裏頭候著,貴儀娘娘請進。”趙貴儀微微頷首,就扶著文喜的肩頭邁步走進正堂。


    進得堂內,但見正北牆上懸著一副溪山煙雨圖,牆下是一張嵌琉璃麵八仙螺鈿桌,兩旁兩張紅木椅,椅子上搭著秋香色織金椅搭。桌上列著一方白玉雕山水人物插屏,椅後是兩尊青花瓷落地葫蘆瓶。堂上打掃的窗明幾淨,一塵不染。正看時,明間內一小宮女出來,打起了杏黃軟簾,道:“主子請娘娘進去。”趙貴儀緩步走入,入內見泠美人已換了家常舊衣,頭上戴著翻毛貂鼠的昭君套,在炕沿上坐著,她貼身服侍的宮女翠兒手裏捧著一隻五彩瓷蓋碗立在一邊。


    泠美人見她進來,連忙起身,上前與她道萬福。趙貴儀趕忙扶了,笑道:“妹妹現下今非昔比了,身子金貴,不必拘泥這些死理。”那泠美人方才免了,與她互道賓主,在炕上坐了,宮人送了兩盞茶上來。


    趙貴儀四下看了一番,見各處金碧生輝,耀人眼花,遂笑道:“妹妹居這宮殿,當真是華麗的緊。皇上待妹妹,也算不薄了。待妹妹再生下了孩兒,更要飛黃騰達了。”泠美人卻麵上淡淡的,隻淺笑道:“也就是將就過日子罷了。誰知道將來怎樣呢?我這胎再要是個公主,更沒指望了。”趙貴儀道:“妹妹得皇上寵愛,見今又懷著龍胎,再要說這話,旁人可就更沒法活了呢。”泠美人便說道:“姐姐今兒又不是沒瞧見,我懷了身孕又怎樣,皇上也不歡喜,倒似沒這回事一般。到了這會兒了,也不說來瞧瞧,隻顧守著皇後。好似離開一步,就有鬼吃了她似的!”趙貴儀自取茶盅,吃了一口,方才笑道:“妹妹這話,倒似是和皇上賭氣呢?眼下皇後出了這樁事,他心裏懊惱,這是盡有的,過上幾日就好了。皇上看重子嗣,你不見文淑容與前頭梁氏懷胎時,皇上待她們的光景?依著妹妹往日的恩寵,還愁皇上不把你捧到手心兒裏?倒是皇後小產,實在是沒想到的事。”泠美人頷首道:“坤寧宮裏防備森嚴,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那起宮人從上到下都被皇後轄製的死死的,沒人有這樣的膽量。隻好從三皇子身上下手了,好在黎順容是個粗心糊塗的人,一應鋪排容易得手。隻是原本咱們隻說讓皇後跌這一下子,受些挫傷,好減了她在禦前的恩寵,誰曾想她竟懷孕了。這一小產,倒真是意外之喜。”趙貴儀笑了笑,接口道:“她自己懵懵懂懂,懷了孕也不知道,小產能去怪誰?再者說,她前頭又拆人親事,又搶人孩兒,造了這許多的孽,命裏也該有此劫。都是報應罷了,怨不著旁人。”說著,又問道:“那些人並關竅,你都打點好了?若是錯了一丁點,可就壞了事了。”泠美人道:“早已妥當了的,再沒什麽破綻了。她身邊那個宮女小環,是個手腳麻利之人。隻可惜這一遭,隻怕沒了命了。”趙貴儀便點了點頭,說道:“厚待她的家人也就是了。”說著,又冷笑道:“如今宮裏是九尾狐狸精出世,將個商紂惑亂的貶子休妻。你瞧著好了,皇後是他心坎兒上的人,出了這樣的事,他不殺幾個人來出出氣,是不會罷休的。”


    這二人隻知路上說話,不防草裏有人。卻言那位程尚儀,是受皇後指派過來的。眼看趙貴儀與泠美人進了屋子,就悄悄走到窗子底下聽覷。聞知皇後小產竟是為這二人所害,心中驚詫無比,初春的天氣裏就出了一身的汗。聽了半日,就聞裏頭告辭之聲,忙走到一邊躲了,果然片刻功夫,泠美人送著趙貴儀出來了。二人依依惜別,又說了好些話,直送至宮門口,看著趙貴儀上轎去了,泠美人方才回去。


    程尚儀得知此事,心裏思量了一番,便打發了一個素日裏使著的心腹小宮女,名喚梅英的,往坤寧宮與皇後報信兒。誰知這梅英去了半日,回來就說:“坤寧宮裏的宮人都被抓起來了,現下裏裏外外都是禦前的人在伺候,皇上又沒走,不敢過去。”程尚儀暗道:此事隻我一麵之詞,無憑無據的,那錢氏見又懷著身孕,就告到皇上那兒去,怕也不中用,倒還把事兒給弄擰了。也罷,待這陣兒過去了再說。就將此事暫且按下不表。


    再言坤寧宮裏眾妃散去,贏烈又進內室看了蕭清婉一回,與她說了許多排解撫慰的話,又嚴命王旭昌為皇後細加調養。又因怕她傷心,便沒將泠美人有喜一事告知。宸妃不放心旁人,親自端湯奉藥,喂水喂粥。蕭清婉坐了一會兒,吃了藥就想睡了。宸妃替她收拾了,扶她睡下,便向贏烈道:“皇上也自去歇息罷,勞碌了一日了,這兒有臣妾看著就是了。”贏烈看蕭清婉睡得安穩,宸妃又是她的親姊,倒也放心,便點頭道:“你也仔細身子,別勞累壞了,凡事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做。”宸妃一一應了,送了皇帝出去,又走了回來,衣不解帶的守在床畔。


    贏烈才出了內室,就見鍾韶英匆匆走來,手裏端了幾樣物事,便蹙眉問道:“又搜出些什麽來了?”鍾韶英麵現難色,說道:“這是從娘娘身畔服侍的宮女房裏找出來的,都是些下流的東西,汙人眼目,奴才不敢隱瞞,還請皇上過目。”贏烈心中起了疑竇,就手看去,見鍾韶英手裏的托盤上呈著些肚兜、香囊、鬥方,又有一柄折扇。鬥方上寫著幾首淫詞豔曲,折扇上竟還繪著些春宮圖,下頭的落款竟是皇長子贏緯的名號,觀其字跡亦也是贏緯的墨寶。看罷,贏烈氣惱不已,便向鍾韶英吩咐道:“將那宮女細細的審了,查問明白。若與此事相關,便一並報與朕。若不相關,就做另案處。”鍾韶英應諾,贏烈又叮囑了那起留在坤寧宮服侍的人些話,就起駕回養心殿去了。一宿晚景題過。


    卻說皇後小產非同一般,瞞不得人,隻一日夜的功夫,就傳的朝中盡知。那榮親王一黨的,聽聞此訊,皆彈冠相慶,拍手稱快。還在蕭鼎仁跟前,假意慰問,實則語露譏諷。蕭鼎仁心生恚怒,卻又一時奈何不得,隻得左耳進來右耳出,強作沒聽到一般。蕭夫人得知此事,焦心不已,又心疼女兒,在家裏對著孟心蕊,娘兩個哭了好一陣。眾姨娘聞知,都來與她道惱。蘭姨娘扛著肚子也來了,仗著有身孕,也不與夫人行禮了,又說了些什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的冷嘲熱諷。蕭夫人聽著,暗暗懷恨在心,麵上且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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