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桌,魏成賢迫不及待,猛飲三杯,舍了筷子,伸出五爪龍抓起紅燒蹄胖,大口大口啃起來,一邊吃一邊說:“嗯,好吃,好吃!”


    朱瞻垠兩人被他感染,吃得很香,杏兒也抿了兩口酒,臉上頓時現出紅暈,越發顯得如英俊書生。


    “俺操你奶奶,哪方來的惡棍!”魏成賢突然一聲喊叫,杏兒吃了一驚,轉臉往窗外看去,隻見一個瘦高個兒臉如絲瓜兩頰紅如猴腚的男子和另兩個後生,正將路邊賣小食的挑子、賣瓜果的攤子一齊掀翻,沒被掀的小販兒挑起擔兒匆忙逃竄,就有一個賣雞蛋的老嫗緊抱著瘦高個兒的大腿哭喊道:“你賠我雞蛋……我一個孤老婆子就靠這雞蛋賣了錢過日子呀……”


    瘦高個踢踢腿,老奶奶還是緊緊抱住不放,那兩個後生便將她兩隻胳膊扯起扔了老遠,瘦高個兒兩手又腰,高聲嚷嚷道:“縣大老爺早有告示,小商小販沿街擺攤設點,有礙觀瞻,隻準到城隍廟包公祠一帶去擺,你們他娘的是聾子瞎子?”


    朱瞻垠按住兀地站起的盛怒的魏成賢,搖搖頭。


    “這位客官少管閑事,”店小二忽然出現,小聲說,“這三人是合肥城三孝口有名的黃家三兄弟,平日裏專門沿街尋釁,對小商小販敲詐勒索,名曰收取攤費,人稱三霸。他們與京城裏有些貴人關係密切,府老爺縣老爺都讓著他們三分呢。”


    一聽說這樣說。魏成賢更加七竅生煙,便要衝下樓去。杏兒不動聲色地悄聲說道:“看我的!”說罷伸手拿起桌上的三塊豬腳骨,刷刷刷!快如閃電,隻聽那黃家三霸同時哎呀一聲,三人都痛得雙手抱著腦袋,麵麵相覷,不知從何處飛來神物,四處張望。


    魏成賢得意狂笑。黃家三兄弟抬眼瞅著樓上,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暴跳如雷,四周又圍上許多看客,也都忍俊不禁地哄笑起來。


    “金祥!金星!給我打!”高個兒朝正捧腹大笑的一個後生照臉一拳,那人跌倒在地,牙齒頓時出血。叫做金祥、金星的黃家兄弟揮拳動腳,逮到路邊笑著的人便打。


    魏成賢一見。罵了一句“狗娘養的!”縱身跳下樓去,朱瞻垠趕忙將飯錢付給店小二,恐怕魏成賢惹麻煩,跟著也就從窗口跳下去。


    黃氏三兄弟見樓上跳下三人,想起適才被砸招得路人取笑,惱羞成怒。像瘋狗一般向魏成賢等撲上來。魏成賢左推右擊,幾招下來,黃金星黃金祥不堪一擊,喊著“大哥大哥”朝瘦高個兒這邊跑來,瘦高個兒唾了一口,剛要舉拳迎戰魏成賢,杏兒在他背上輕輕一點。疼得他又酸又麻,哭笑不得。朱瞻垠生怕事情鬧大,露出馬腳,連忙雙手抱拳,笑著對黃家三兄弟說:


    “三位仁兄,我這個兄弟粗魯無禮,多有得罪。”


    黃家三兄弟見這幾人武功高強,正想逃走。朱瞻垠這麽一說,求之不得,溜走了。魏成賢扯起嗓子喊道:


    “往後別他媽的橫行霸道,欺侮百姓!”


    黃家三兄弟頭也不回奔過九獅橋,沿金鬥河朝西邊走去。快到鼓樓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瘦高個兒忽然站住了。


    “大哥你……”


    “二弟,三哥。”瘦高個兒將猴兒眼一轉,猛然擊掌,說,“怪不著我覺得麵熟呢。肯定是他!”


    “是誰?”


    “你大哥我黃金賢是有名的火眼金睛,過目不忘,蚊子飛過去也知道公母。”瘦高個兒興奮地說,“城牆上貼的那張畫影圖形,還記得嗎?那圖像原是朝廷通緝的欽犯。我看剛才那三個家夥,其中兩個很像!他們的口音又是西北方言,不會錯。”


    “嗬!那……快回去追!”


    “不行,我們幾個不是他們的對手,”黃金賢說,“這樣,我們馬上回去,悄悄地跟著他們,看他們在何處落腳,然後立即到縣衙報官。”


    黃金賢領著金祥、金星兩兄弟往回路疾走,鬧鬧嚷嚷的行人中已不見那三人的蹤影,詢問梨花酒樓店家,說是他們出門後便再沒有回去。於是,三兄弟風急火燎地在明教寺前廣場的人山人海中四處尋找,終未能發現。


    朱瞻垠他們回到明教寺前廣場時,魏成賢見一男一女撕打叫罵,就想上前湊熱鬧,朱瞻垠將他拉走,小聲說:“魏大哥,你總好多管閑事招惹是非。”


    魏成賢邊走邊回頭張望說:“俺看那個男子像個屠夫,打起女人來沒輕沒重那麽狠,俺就想打抱不平。”


    朱瞻垠說:“那也看什麽時候,再說人家興許是夫妻家事,你管得著麽?”


    魏成賢辯道:“打婆娘總也不該,男人打女人沒出息,沒本事,算什麽英雄。俺將來成了親,拳頭再有力氣也不碰女人一個指頭。”


    杏兒笑了,心想梨花要是能嫁給魏大哥該有多美?她怕刺痛魏成賢,沒有說出口。就這麽說說笑笑來到杏兒下榻的逍遙客棧,杏兒邀他們到她的客房小坐片刻,喝點茶。


    朱瞻垠說:“也好,索性消閑消閑。”


    魏成賢接話:“就是,終日悶在明教寺後那間小屋內,俺都要急出毛病來了。”


    杏兒領著他們繞過照壁,順著回廊,踏上樓梯,走到自己住的客房。這是一座建造得很精巧的兩層小樓,回廊上的欄杆均有雕飾,油漆一新。卻又見許多僧人上上下下,出出進進。進屋坐下後,魏成賢問道:“嫂子,客店裏咋來這許多光頭和尚?”


    杏兒笑道:“聽說店老板今日為老娘做法事——嗨,瞧,你們不也是和尚麽?”


    朱瞻垠和魏成賢相視而笑。


    杏兒忽然發現魏成賢穿在內裏的灰色袈裟從套在外邊的罩衫中露出一截,說:“魏大哥,瞧你衣服穿的,邋邋遢遢三滴水。”


    聽她這麽一說,魏成賢幹脆脫了罩衫,說:“俺正嫌熱呢,剛才吃肉喝酒避免人家疑惑才未穿袈裟。現在好了,還當和尚。”


    喝了一陣茶,朱瞻垠歎息說:“唉,我們到合肥已有十天,也不知定邊法師在京師的情形怎樣?”


    “我看沒有指望!”魏成賢說,“靠人不如靠自己。依我看,咱不如趕快去京師。潛入駙馬府,三把兩眼將那些奸臣一刀一個,為國除奸,為民除害,咱也能報仇雪恨,揚眉吐氣了。”


    朱瞻垠朝外瞧瞧。幸好未見有人,這才嚴肅地切責魏成賢說:“魏大哥,你這麽高聲大叫,讓人聽到了有多危險!你怎麽就改不了這毛躁脾氣?”


    魏成賢不服,站起來說:“砍頭不過碗大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像耗子一樣整日東藏西躲多窩囊!”


    朱瞻垠將他按下,耐心地開導:“魏大哥。你疾惡如仇膽大勇武我很佩服。可是你想過沒有,咱這麽多時日這麽多苦難都捱過來了,如果猛浪行事,出個差錯,仇報不成,冤伸不了,奸臣非但殺不了,還照樣逍遙法外。咱這樣白白送死又有什麽意義?”見魏成賢不言語,又說,“現在聽說京師附近戒備森嚴,護衛成群,你以為就那麽容易隨便潛入?定邊師傅不是一再交待我們麽,他去京師上下斡旋,作了妥善安排之後再來合肥通知。一再囑咐咱耐心等待,不要輕易露麵。咱今日這些舉動顯然出了格,萬一被那黃家三兄弟認出,難免不出事情!”


    “毬!”魏成賢啐道。“再遇上那幾個熊蛋,俺割了他的卵子!”


    杏兒插話說:“魏大哥,你鄭哥說的在理。不是嫂子說你,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這才兩個月,你就如此急躁,真要壞事的。”


    魏成賢摸摸後腦勺,笑道:“好,好,你們夫妻一唱一和,俺聽你們的。”


    朱瞻垠見時辰不早,招呼魏成賢目明教寺去。


    杏兒送他們下樓,剛踏上回廊,便見照壁那邊站了七八個人。杏兒一眼瞥見那個瘦高個兒黃金賢,吃了一驚,便將朱瞻垠、魏成賢往樓梯上推擁。他們莫名其妙,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杏兒壓低聲音說:“黃氏三兄弟又來了。”


    魏成賢立即說:“怕他作甚,走!”


    朱瞻垠拉住他:“不行……”


    就聽照壁那邊的說話聲傳過來:“笑話,我們客棧裏哪來的欽犯?住客都有路引!”


    黃金賢的聲音:“我沒說他們一準住在貴棧,我們進去探探可以吧?”


    杏兒他們不再去聽那邊議論,已經很清楚,一定是黃家三兄弟懷疑朱瞻垠、魏成賢像畫影圖形的模樣,追回來了。怎麽辦?杏兒急中生智,將他們推上樓,回到自己的客房,叫他們迅速脫下外衣、解了頭巾,便成了活生生的兩個和尚。她自己也慌忙摘下學士巾抖開一頭青絲,同時脫下青衫,露出女妝,冷靜地對他們說:“大搖大擺隻管往外走。魏大哥千萬不要生事,若是撞上了,望也莫望他們一眼。”然後將他們一推,“快走!”


    朱瞻垠、魏成賢剛跨上回廊,那邊黃氏三兄弟便上樓來了。魏成賢一愣,朱瞻垠小聲說:“莫慌,走過去。”隻見黃氏兄弟正向每間客房探頭探腦,朱瞻垠、魏成賢便與他們擦肩而過,竟未引起他們的注意。


    黃氏兄弟推開杏兒的房門,見是一個女子,而且長得那麽俏麗,三雙眼睛六束淫邪的聚光就在杏兒的臉上身上掃射著。杏兒正色沉靜地笑著問道:“大哥找誰?”


    “找……”黃金賢語促,“大嫂,你就住這客棧?”


    “不錯,”杏兒想拖住他們,有意搭訕道,“三位不是找我吧?”


    “不不不……大嫂,你見過三個住店的麽?”


    “三個?這客棧住有幾百號人,不知大哥指的是哪三位?”


    “兩個書生模樣,另一個五大三粗像……像頭野牛!”


    “他們是欽犯!”黃金祥插嘴說。


    “哇!”杏兒故作驚詫,問道,“你咋知道是欽犯?莫非三位是差爺?”


    黃金賢瞪了黃金祥一眼,又問杏兒:“你見過這幾個人麽?”


    “噢,我想起來了。”


    “你見過他們了?”黃金賢急問,“是不是住在這客棧?”


    杏兒估計朱瞻垠他們已快到明教寺,為了拖延時間。她又雲山霧罩地和他們胡扯起來,說:“大哥,俺們是江湖賣藝的,什麽事都經過,什麽人都見過,咱雜耍班子從濟南一路耍過來,泰山、德州、徐州、碭山、宿州……哎呀。所過府州縣鎮,到處都有官府畫影圖形的告示,緝拿盜竊犯、殺人犯、賭犯、奸犯、鹽犯、欽犯……多著呢!”


    黃金賢打斷她的話:“我問的是這三個欽犯,可見過他們住在這個客店?”


    杏兒佯裝思考模樣,自語地:“兩個書生……一個五大三粗像野牛……”她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說,“不錯。前天倒是有三個賊頭賊腦的家夥來住店……”


    “他們在哪?!”


    “不過那三人的模樣不像你說的,”杏兒說,“一個像個僵屍又高又瘦死魚眼,另兩個一個麻子一個駝背都像個活猴兒,昨日一早就離店了。”


    黃家三兄弟聽了半天廢話,什麽也沒問出來,很是喪氣。悻悻然離開杏兒順著回廊挨門探查去了。


    半個時辰以後,杏兒不放心,又改成書生模樣趕到明教寺,剛坐下一會,便有一個小僧走來,說:“定邊法師回來了,請三位快到法堂相見。”


    朱瞻垠等加快腳步,轉過古屋上井。匆匆忙忙來到法堂。


    “弟子拜見法師。”


    “罷了,”赤腳僧定邊盤膝坐在一隻寬大的紫檀矮幾上,一路勞頓,他依然神采奕奕。朱瞻垠施禮之後,他微微笑道,同時指了指對麵的幾隻矮凳,叫他們坐下。


    “事不宜遲。你們準備晉京吧!”定邊單刀直入,“老衲已為你們作好安排。”


    “噢,”朱瞻垠欠身問道,“請問法師。我們何時動身?”


    “今晚便走。”


    “這麽快!”


    “老衲在京師數日,略知京中情形,”定邊法師手撚佛珠,眯著雙目,將他最近在京師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末了,他抿了一口六安瓜片,提高嗓門說:


    “你們要明白,想要見到皇帝可不那麽容易。那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戒備森嚴,豈容輕易進入大堂?況本朝又有成規,大凡訴訟狀案,需由下而上一級一級受理,不得越級申告。老衲此次進京,此人確如所傳,謙恭和善頗重禮儀,又多行善事替人解憂,外表上是怎麽也看不出奸佞貪得的。依老衲看來,如此皇親,在京中衙門恐怕也是廣結善緣,而那班公卿朝臣也不知安的什麽心思,為自身安危仕途升遷,朝臣中誰敢惹禍上身……”


    “大師教誨甚是,不過,在下就不相信,歐陽倫如此執法犯法,皇上英明一世,怎會私親袒護?”


    朱瞻垠激動地打斷定邊的話,兀地站了起來。定邊略微招手示意叫他坐下,說:


    “不錯,正因為皇上乃有道明君,立法峻切,執法嚴明,皇親國戚犯事被皇上聖裁者曾有先例。也緣此故,老衲思之再三,倘若能將實情奏達陛下,以皇上之聖明,就有可能聖躬垂詢,作出聖裁。”


    “那我們便上金鑾殿,告禦狀!”魏成賢說,“戲文裏演的唱的多的是。”


    “那畢竟是戲文,是雜劇。”定邊法師仍然眯眼垂眉道,“進紫禁城,上金鑾殿,見當今皇上,哪能這麽簡單?儀式繁褥,禁軍林立,連皇親國戚,朝中大臣要見皇帝都還要預先安排,依次傳報。汝等位卑名賤,怎可貿然闖入大內?”


    “隻要皇上能見到我,便能真相大白。”朱瞻垠說,“法師點化嚴謹,思慮周密。我府內幕僚張文吉也曾有所慮及,因此修書一封,叫我去都察院拜謁僉都禦史鄧文鏗鄧大人。鄧大人乃張文吉同年進士,相交甚密。又說這位鄧大人嚴明清正,足智多謀。如果鄧大人願意受理幫助,縱然刑部、大理寺都不願受狀,以鄧大人的官位膽識,就能夠在金鑾殿上呈奏皇上。如有幸被皇上聖旨召見,自然氣正膽壯、視死如歸,當著皇帝的麵將西北所發生的事情具實奏稟……”


    赤腳僧點點頭,睜開雙眼,說:


    “這話說到了關節。老衲正要告訴你們,在京期間,聽說僉都禦史鄧大人等奉皇上聖旨巡視陝西私茶,已經回程。”


    朱瞻垠又忍不住插話:“官官相護也不奇怪,陝西諸人栽贓於我,有所維護別人確已無疑。然而我相信鄧大人是一定會如實舉報的。”


    定邊眯眼笑道:“鄧大人不至為虎作倀做出顛倒黑白之事倒是可信,不過……”


    “不過什麽?”


    “所以話又說回來,鄧大人也不是知道詳情,手裏也沒有什麽證據。他畢竟是捕風捉影,畢竟是聽你一麵稟報,涉及天家秘聞。依老衲看來,在鄧大人巡視陝西時,那邊張文吉隻能撲朔迷離,閃爍其辭,至多為你朱瞻垠辯解一二,暗示你掌握許多機密,請求鄧大人三思細察,萬一緝拿,萬萬不可一殺了之。”(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92ks就愛看書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臣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受傷的害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受傷的害蟲並收藏臣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