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裏的女人整日盼著那個老男人寵幸,沒準便可生下龍子、龍女,也就母憑子貴了。


    不過很可惜,弘道帝畢竟不是翻雲覆雨的真龍。人力終有窮盡時,後宮怕不是有一半的佳麗,自打進了宮,便未曾見過聖上一麵。


    秋鎖深宮,在美的景無人問津,也隻能成那枯枝落葉,悲涼一生。


    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一群苦姐妹,見了暴雨中那個赤著上身的男人,怎能不去多看兩眼,浮想一番。


    不過看歸看,想歸想,說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皇城裏的冷宮,可是還有地方的,進去了主子活不了,奴才也甭想翻身。


    小宦官驚出一身冷汗,還要朝著一旁妖媚入骨的絕美女子,投去歉意的眼神。


    這位是誰,小宦官心裏有數。若是一怒拔劍斬了他主仆二人,怕是皇後娘娘都會說,是他二人不小心撞上去的,還請九天飛狐莫要怪罪才好。


    還好那個看起來又冷又美的女子,似乎並未注意自己主子的言行。小宦官,不由忙將口無遮攔的主子拖到了人群之中……


    慕品山聽得真切,她隻是不想苦命人落得更苦的下場。再說這世上,能跟她爭男人的女子,卻也不多見的……


    天上的雨在下,地上的河在流,擂台上的刀劍總是要相遇的。


    二黑悠蕩的左臂,並不影響他的刀,天上的河隨刀而分。


    不畏天地,不懼鬼神,因為二黑便是這世間真魔,所以刀分河斬蛟……


    千麵魔君是魔卻並非真魔,他的魔需要心境支撐,而二黑不需要。所以這天下宗師,怕是無人能勝二黑手中刀,哪怕手中無刀的南宮守也不成。


    純鈞夾天地之威,落雨成河,依舊被一分為二……


    弘道帝笑了,笑的很淺,很輕。哪怕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擂台之上,他依舊做著帝王該有的樣子。


    可他的笑,忽又變淡,變冷,因為他看到落下的雨,被一隻拳頭穿成了串,聽見了天河被鑿穿的聲音。


    這一次,二黑隻來得及扭頭看上一眼,手中刀卻落得有些晚了。可是也隻是有些晚了。


    通紅的鐵拳,蒸發了落下的雨,擊中二黑胸口。李太平終於一劍換得一拳……


    劍意真氣有多鋒銳,李太平在崔家便試過了,剛剛也確實打斷了二黑的左臂。


    可為什麽,如今卻不能打斷二黑的胸骨,李太平想不明白,也沒時間想。


    骨未斷,人未飛,頭頂的刀便落了下來。生死存亡間,依舊是戰鬥本能救了李太平。


    隻見李太平不退反進,欺身撞進二黑懷裏,那麽砍中他的便不是刀,而是二黑的右臂。


    擂台上再次傳來巨響,這一次,躺在坑裏的便換了人。


    李太平吐了口血,一腳踹在坑底的大青石上,人便倒射而出。而他剛剛所處之地,現在正插著一把橫刀……


    弘道帝終究沒能忍住好奇心,不由側頭問道:“二黑左臂接不住李太平的拳,為何又能接得住了。”


    老皇帝話,引來好些人的目光。有太子、齊王、長公主,甚至裴延亭那個老東西,都豎起了耳朵。


    李輔國乃宗師之上,他的話眾人信服,所以都在等他開口。


    隻見李輔國搖頭苦笑道:“走火入魔,非死即傷,能成真魔者奴才也是第一次見到。”


    “二黑的刀無需千變萬化,依舊可以斬破萬法,因為他的身子就是這天下間最大的爐頂,任何功法對他來說,可一不可二。”


    弘道帝皺眉道:“那豈非說,二黑將來的成就,要在聖人之上。”


    李輔國搖頭道:“真魔不可怕,終究是無腦之物,總有除去他的辦法。除非……”


    李輔國餘光瞥了一眼長公主,卻沒有說下去。


    弘道帝不但沒有追問,話說一半的李輔國,反而望著擂台說道。


    “瞧,二黑又出刀了……”


    李太平現在拿的出手的,便隻剩離手劍和三步千裏。就連大雪山秘法,這陣子也退去了。


    這一刀顯然接不下,而接不下的後果,不用腦子想也可知道,是要一分為二的。


    山窮水盡,柳暗花明。生死間有大恐怖,卻也有大機遇……


    慕品山手中劍已然出鞘半寸,卻又重回鞘中。南宮守踏出一步,卻也隻是一步。


    暴雨傾盆的麟德殿來了兩個人,一個打鐵壯漢,一個禿頭老僧。


    不速之客闖皇城,按以往當誅,不過今日卻是個例外。這個例外倒並非是皇帝壽辰,而是這倆人隻要長著眼睛看見了,就沒人會去招惹。


    紅蓮念了聲佛號。


    “有水千江月,萬裏無雲萬裏天。”


    段振山則甕聲說道:“悟道於刀起刀落。”


    靜心,守性,不見天地風雲,無眾生相,隻見一刀起落。


    生死威脅,高人兩句。李太平眼中,再無風雲,再無真魔,再無落河……一刀便是一世界。


    刀起於平凡,快於不凡。若是眼中的世界便隻剩一刀,那刀便是死物,而死物不動。


    李太平點出一指,劍匣中便有一劍飛出,那是從來未曾孕養過的泰阿劍。劍是借來的,沒理由替人養著,因為養熟了也是做嫁衣。


    此時李太平眼中隻有那一刀,他沒有考慮過出哪一劍,所以他點出一指……


    泰阿威道之劍,而內心威才是真威。李太平身處逆境不屈,正合了泰阿劍之劍意。


    劍穿過靜止的落雨,切在橫刀之上……


    天上的河繼續往下落,擂台上一道身影倒飛而出,直撞碎漫天落雨,撞向麟德殿宮牆。


    李太平堪破二黑的刀,接下一刀,可依舊無法戰勝那一刀。不過這對他來說,已經很好,因為命保住了。


    可有人不想讓他活,那是擂台上唯一站著的人。


    二黑踏步,閃出擂台,追上倒飛而出的李太平,再次一刀斬出……


    這一次,李太平曉得,他已回天無力。之前接下那一刀,身子便要散了架,五髒六腑移了位,劍意真氣更是難以運轉。


    李太平苦笑著閉上了眼。師傅徒兒未曾放棄,您老可不能不滿意。


    閉目等死,卻沒等來那一刀。李太平暗想,二黑的刀就算再快,也得有點感覺不是。


    他睜開眼,看到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擋在他身前,而二黑的刀,正被他掐在兩指之間。


    段振山的聲音很冷,就像落雨一樣。


    “他已敗,再動我殺你。”


    段振山沒有看著二黑,他是看著李輔國說的。


    段振山的話音剛落,便見老和尚扭過頭,瞥了一眼李輔國,笑罵了一句。


    “不過是個閹貨,打殺了,卻要髒了手。”


    二黑眼中忽有清明閃過。這才想起陳鸞的話,忙要收刀入鞘。卻見兩指間,那把刀紋絲不動。


    段振山看了眼二黑,放刀離去,同時說了句“還算有救!”。


    段振山和紅蓮出現,是李輔國未曾想到的。世間宗師之上,輕易不會插手凡塵之事,更何況皇城內的事。


    老皇帝也曉得,有這兩位插手,不——哪怕一位,今日也隻能到此為止。不由冷臉換上笑臉,起身笑道。


    “兩位仙長駕臨,孤甚是欣喜。此間正好有美酒佳肴,還請仙長淺嚐一二……”


    段振山提著軟綿綿的李太平,揮手撐開雨幕,瞥了一眼弘道帝身旁的李輔國。


    “不殺你,是留著將來讓他親自尋你,且等著好了。”


    說著,也不去看弘道帝,轉身騰身而起,仿佛踏著落雨鋪成的階梯,消失在皇城之中。


    紅蓮沒走,而是大笑著來到弘道帝身前。瞥了一眼將老皇帝護在身後,滿臉陰沉的李輔國。


    “幹嘛?你家主子請我吃酒,你這狗奴才還不樂意。怎麽著,不想當狗,相當人了。”


    紅蓮的話很難聽,哪怕他是這天下數一數二的宗師之上,李輔國也忍不了。


    老太監怕瘋子,但也隻是怕鍾離紫曦,可是不會怕瘋瘋癲癲的老和尚。


    剛才收回壓在二黑身上的殺意,完全是因為不想與這二位撕破臉,壞了聖上的好事。如今老禿驢蹬鼻子上臉,他李輔國卻也忍不下這口氣。


    弘道帝養這條狗幾十年,曉得這家夥越是不說話,越是到了張口咬人的時候。不由忙打李輔國身後繞了出來,擋在二人之間,笑嗬嗬的說道。


    “神僧今日算是來對了,大食國特使萬裏迢迢送來的美酒,怕是神僧廣遊天下也未曾品嚐過。”


    說著,端起琉璃盞,一股濃厚酒香便讓紅蓮忘了打狗之事。


    隻見紅蓮一把奪過弘道帝手上的酒杯,放在鼻前聞了聞,頓時朗聲大笑道。


    “都說皇城裏有世間最美的酒,果然未曾讓神僧失望。今日便破例吃回皇家飯。皇帝老兒,還不把好酒好肉,都端上來……”


    弘道帝對於這位的大不敬,不但不生氣,還滿心歡喜的笑道。


    “神僧既然喜歡,便多住上幾日,定然叫神僧滿意才好。”


    沒能弄死李太平,弘道帝心情很不美麗,可若是能把這位凶名在外的大和尚留在皇宮裏,倒也算沒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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