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夏末,京城的暖流來得早去得晚,夏花還洋洋灑<頭。


    東宮殿敝開了前後的窗,但幾層垂簾仍遮擋去了窗內的人影。


    挨罰也認罰,東宮剛從太廟回來,這邊還沒歇上半刻,就又得到消息,說皇後將至,讓殿內服侍之人做好準備。於是東宮呆坐在殿中,看大夥在周圍忙忙碌碌,光是熏香就換了好幾種。


    他突然想起四姑娘在屋裏走動的模樣。


    四姑娘房中擺設挺少,她似乎不喜歡堆放許多家私的房間,越是內屋,擺放品就越少。屋中每一件東西,不見得都放置入了歸欄,但是她需要的時候一定能找得到。


    除了生病的時之外,她一年四季都不愛用熏香,所以與京城的貴族不同,她身上沒有精心調配出的香味,僅有嗅起來清苦的皂香茶香而已。但說她樸素無格調,卻又不是這樣,她用的衣料與裁縫都是頂好的,用品繡樣也是京裏最新潮的圖樣。


    “這麽說來,四姑娘家中掛字畫,也裱得極出色,莫非是她自己裱的?”


    東宮輕聲嘀一句,引得眼前之人傾身詢問:“殿下口中念念有詞,是在說何事?”


    “啊?”東宮急忙抬頭,望向皇後,“不、沒,是本宮正在考慮母後之言啊。”


    皇後點點頭,雖然不~信東宮那明顯神遊萬裏的表情,但這是小事,東宮隻要專心聆聽她接下來的話語就好。


    “嗯。這回殿下出宮時日過久上震怒。連我也無法勸下。隻好委屈殿下受皮肉之苦了。”


    東宮笑道:“沒事兒定了時日但卻沒時返回。讓父皇母後擔心了。本宮這板子挨得一點也不冤枉!”


    “知錯能改就是壞事變好。”皇後莞爾道。“不知殿下這回離京。是去了何處?”


    “……”想也想得到是去了錫師好吧?


    皇後道:“若是冒險潛入錫師下是否忘記。與我曾有過約定:由我派人去錫師調查。替殿下打探消息呢?”


    東宮懵了一下――他還真地把這茬給忘到腦後去了。


    雖然打從一開始就覺得皇後這邊可以答應著但不能指望著,但他這次離家到回宮間有好幾個月的間隙,真是一點也沒想起皇後跟他說過些啥呢。


    “本宮確實沒去錫師。”他隻能把對元啟帝的說拿出來。


    想當然地,不管說去哪裏,都比承認自己去了錫師一趟來得好,貿然離京,潛入敵營啥也沒做說為了一個女人冒生命危險,可都不是太子該做的事情啊。


    皇後惑:“那……殿下是到什麽地方走動了這許久呢?”


    “本宮對父皇解釋過去了南方,尋找即墨子音來著……”東宮低聲道“難道父皇不曾跟母後提過?”


    一抹尷尬之色掠過皇後的臉龐。


    她避開這個問題:“嗯……既然殿下心中還對錫師存有惑,那待我派去的人手歸來有消息,一定立刻告知殿下。”


    “多謝母後。”


    東宮答應一聲,又耐著性子聽皇後例常叮囑,小到別貪涼當心傷風,大到儲妃的肚子怎麽還沒動靜、是不是該再進幾名妃嬪等等……反正東宮就這麽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跟許多做兒女的一個模樣。


    但是,數日之後,皇後傳來了消息。


    “錫師那位確實就是四姑娘沒錯。”她說著,歎了一口氣,“你說四姑娘好端端地,怎麽就流落到反賊的老窩去了呢?”


    “這……”東宮低頭。


    皇後踱了幾步,略顯遲地探了探口風:“依我看,四姑娘呆在錫師那樣汙濁的地方,德行必定也有損了,實在不適合再與殿下見麵――”


    東宮急忙道:“不是這樣的!她雖然人在敵營,但……”


    皇後愣了愣,惑地望著東宮,等待他的下文。


    “……她、她……”東宮語塞。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她是帛陽王的王妃,這一點確定無誤。”皇後替東宮說完這句話,隨後寬慰道,“若在錫師的不是她,還可以說是當初受了脅迫不得已為之,如今這樣,實在是讓我連一句好話也無法對聖上說啊。……天涯何處無芳草,秦四姑娘已為人婦,且又深居敵營,殿下,還是不要再念念不忘了吧。”


    “可是……”


    東宮噘嘴不語。


    見他還執拗著,皇後也不多勸,隻說:“既然如此,就讓監國見見那名密探,聽聽四姑娘是怎樣說的吧。”


    “也好。”


    東宮點頭,看著皇後喚入立在殿外的人。


    皇後又道:“殿下,你們詳談罷,為避嫌不惹是非,我這就先出去候著。”


    “好,多謝母後。”


    等皇後離開,東宮盯著那名探子,問:“你是什麽時候到錫師的?”


    “回殿下,是五月初了。”


    唔,那時候東宮已經啟程回京,估計是錯過的。“你見過秦四姑娘了?”東宮再問。


    “是的,殿下。秦四姑娘如今改了名兒,叫信卿,住在反賊的皇宮之中,但卻十分不開心。”


    “……住在皇宮裏?”


    東宮怔忡:難道四姑娘離開走水的宅子之後,並未帶著那幫子侍衛侍女去客棧或別的官家,她是直接住進宮中了?


    跟那個帛陽王,在一起?


    他突然覺得喉頭幹澀,急取了茶水來飲。


    暗探答道:“是,下。秦四姑娘住於宮中,平時不得出宮門半步。小的喬裝打扮潛入之時,四姑娘終日鬱鬱,以淚洗麵……”


    “――噗!”


    東宮一時沒提防,猛然聽說四姑以淚洗麵,禁不住噴了滿口茶水出來。


    他匆匆把茶杯放下,免手指抽搐把杯子給砸了:“你、你再說一遍,四姑娘怎樣?”


    “……鬱鬱終日,以淚洗麵,據說是反賊帛陽王強拘起來的,日子十分難熬。”暗探似模似樣地說著。


    東宮眨巴眨巴眼,要說四姑娘被帛陽了起來,這個他信,但是鬱鬱寡歡以淚洗麵?


    就算宰了四姑娘,她也隻會因為痛而哭,不會因為情緒低落而落淚的好不好?自己跟自己犯憔悴――那麽小媳婦的事兒,能是她做出來的麽?


    暗探見他沒聲了,便繼續說到:“其實當時小的潛進去,與四姑娘說過幾回話。”


    “哦?講了什麽?”東宮好奇。


    “秦四姑娘說得知兄長病逝,她這唯一的家人卻無法前往悼念,實在是揪心至極,再念及尚未報答太子殿下的恩寵,心中難安。京城一別,如今身陷敵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殿下一麵,每思及此,茶不思飯亦不想……”


    東宮皺眉。


    這人到底在說什麽?


    四姑娘會不會這樣說話是一個問題,另外,更重要的是,四姑娘跟秦斯是一個人好不好?自己悼念自己很好玩麽?


    京城一別是什麽意思,否認他去過錫師?


    當初他跑到錫師去見她的時候,兩人明明在一起呆了許久,期間四姑娘雖然悉心照顧,卻也沒露出一點想念他的意思來,教他鬱悶不已,怎麽在生人麵前反倒繡筒倒豆子兼胡說八道?


    ……


    “她還說了什麽?”東宮嚴肅地問。


    “也沒啥,就是講說希望殿下早早去接她回京,若晚了一步,不得保有完璧之身,情願自盡以謝君恩……”


    東宮慶幸自己沒再拿著那杯子,不然這下不是掉地上,就是摔那暗探臉上了。


    什麽時候四姑娘能這樣有節操觀念,他真要謝天謝地來著!


    ―這人,分明就是以自己的想法在胡言亂語。


    “你說,四姑娘現在怎樣,是胖了還是瘦了?”東宮悻悻問。


    “回殿下的話,四姑娘似乎清瘦許多,形容憔悴,整日打不起精神來,怕是要害病。”


    ―你才要害病呢!四姑娘整日忙忙碌碌,再精神不過了!


    東宮忍住拍案大罵的衝動,繼續問:“那她有沒有托你帶什麽東西給本宮,作為信物?”


    “呃……”


    “若是四姑娘的話,應該會交給你一樣物件,以此證明確實是她托你傳話的吧?”東宮支著下頜,滿臉不悅地瞪向那名暗探。


    當他三歲小孩好蒙不成?


    見對方惶惶不知答什麽好,東宮便請了皇後再入殿中,指著暗探道:“母後,此人編些謊言來欺騙本宮,他根本就沒見到四姑娘!”


    “怎麽回事?”皇後慍怒,審問暗探。


    探子急忙將方才的對話簡述一遍,道:“殿下索要信物,可是……”


    皇後了然,說:“可四姑娘並未托付信物給殿下,而是叫你將這個送到我手上。”她一探手,從袖中取出一支木簪,呈給東宮過目。


    “這是……”


    東宮呆愣,接過木簪仔細檢查,在墨河時候他見到四姑娘拿出來擺弄過,她的簪子確實就是這個樣子。


    因為東宮以前送過一支完全一樣的簪子給秦太後,所以他知道,這簪子精妙之處,不在於那鳥刻得多精細逼真,在於――


    他摁開機關,倒出簪身中藏的蠟球來。


    “嗯?還有這機關?”皇後驚訝。


    東宮撚破蠟球,展開內中的紙團,隻見上麵寫了一癡綿至極的情詩,除此之外無別的字句。看字跡,與四姑娘的無異。


    收起紙條,東宮道:“嗯,看來確實是四姑娘向母後求援,是本宮多心了。”


    “殿下行事謹慎,乃是我朝之福。”皇後應了聲,道,“殿下之憂心,我能領會,但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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