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石此刻行走在宮中。</p>
引路的內侍不時回身，笑的很是卑微，“孫相慢些。”</p>
孫石皺著眉，“好好說話，莫要諂媚，否則老夫當為陛下去一奸宦！”</p>
陳國曆史悠久，內侍作亂的記載也不少。南周立國後，汲取了前朝教訓，對內侍管束頗嚴。</p>
加之文官地位空前高大，作為宰相，孫石若是想弄掉幾個內侍，隻需給皇帝說一聲而已。</p>
內侍麵色煞白，此後一路小心翼翼的，放屁都得敞開屁股。</p>
到了地方，太子年崧正在殿外等候。</p>
十五歲的太子麵色白皙，文質彬彬，行禮，“見過孫相。”</p>
孫石頷首，“殿下。”</p>
二人進去。。</p>
孫石拿出幾本書，剛準備開講，太子突然問道：“孫相，聽聞大唐使團來了？”</p>
“是。”孫石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嚨。</p>
“那使者據聞頗為強硬，文武雙全……”太子畢竟還是少年，好奇心重。</p>
孫石古板的臉上多了一抹笑意，“殿下可是好奇？”</p>
太子赧然點頭, “孫相曾說過，我南周麵臨的問題多不勝數, 若是沒有大唐這個強鄰還可緩緩改之。孤在想, 大唐究竟是什麽樣的。”</p>
孫石心中一動, 想著讓太子去見識一下也是好事，“韓相正在與使者會麵, 殿下若是想去看看也可，換身衣裳。”</p>
隨即有人去請示皇帝。</p>
皇帝莞爾，“孫相古板, 卻也肯為太子破例嗎？去吧！”</p>
少頃，孫石帶著太子到了樞密院。</p>
“不許通稟。”孫石冷著臉，眾人慌忙點頭。</p>
到了值房外，秦簡等人在。</p>
呃！</p>
這不是孫石嗎？</p>
他來不奇怪。</p>
可邊上那個少年咋回事？</p>
那氣質……</p>
拿捏的令老夫心中發癢。</p>
程然低聲道：“副使，是宮中貴人。”</p>
宮中貴人……這般年歲的唯有皇子。</p>
皇子不可能來這等地方……南周的規矩, 非太子的皇子不得幹政。</p>
老夫槽！</p>
竟然是南周太子年崧？</p>
秦簡知曉這是來增長閱曆的, 所以也不行禮, 裝傻。</p>
年崧看了他們一眼, 微微一笑, 氣質溫潤。</p>
裏麵傳來了韓壁的聲音。</p>
“想要我南周道歉, 萬萬不能！”</p>
年崧心中一驚, 心想那使者竟然大膽如此嗎？</p>
韓壁的脾氣不好, 該反擊了吧！</p>
隨即他聽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不緊不慢的說道：“那人便是南周軍中將領，你知我知，韓相不承認是應當，可大唐卻不容羞辱！”</p>
最後一句話, 那年輕人說的鏗鏘有力！</p>
外麵的秦簡等人昂首挺胸，那氣勢銳利的讓人想到了當年的大唐虎賁。</p>
韓壁冷笑：“欲加之罪！”</p>
“大唐尊嚴被玷汙，南周必須給一個交代！”</p>
“純屬編造！”</p>
“那麽……大唐關閉商道又如何？”</p>
年崧心中一冷, 心想南周靠的便是商業才如此繁華，而南周和大唐每年的貿易能賺不少，若是斷絕了兩國貿易, 南周會損失慘重。</p>
他看了孫石一眼，孫石麵色如常。</p>
韓壁淡淡的道：“斷絕兩國貿易, 大唐也好不到哪去！”</p>
“韓相想說斷絕貿易乃是一柄雙刃劍嗎？傷人傷己！”</p>
這話絕妙啊！</p>
年崧不禁微微頷首, 對這個比喻頗為喜歡。</p>
韓壁點頭。</p>
年崧心想那個使者能如何呢？</p>
外強中幹？</p>
那隻會讓南周重臣看不起大唐。</p>
所以他該坐蠟了吧！</p>
年崧想了想, 想不到使者能翻盤的法子。</p>
裏麵, 楊玄看著韓壁。</p>
“南周通過與大唐貿易，每年能賺到巨額順差。”</p>
“順差？”年崧訝然，低聲道：“孫相，這個說法新穎，頗為精妙。”</p>
太子從小苦讀，堪稱才華滿腹，可終究有些……理想化，看來以後還得要多曆練才行啊！</p>
譬如說功課再加一倍如何？</p>
孫石微微搖頭，示意無需驚訝。</p>
“南周順差從何處來？綢緞布匹最多。”</p>
大唐缺銅，布匹不但要日常耗用，還得作為貨幣存在，所以每年需求旺盛。</p>
自己產出不夠，就從南周進口。</p>
“南周的倚仗便是織機，為此各處看守頗嚴，嚴防大唐密諜窺探到織機的奧秘。”</p>
楊玄緩緩道來。</p>
年崧微微一笑，心想你既然知曉，那還故作強硬有意思嗎？</p>
難道前倨後恭？</p>
他低聲道：“這個使者有些亂了章法。”</p>
孫石默然。</p>
他早已過了迫不及待表現自己的年紀，不到大局已定，就不會輕易發表看法。</p>
不過韓壁此次應對從容，姿態頗高，讓大唐使者有些進退兩難。</p>
如此，葉城丟失的臉麵，也能拿些回來。</p>
不錯！</p>
葉城一戰，堪稱是南周近些年來外交最大的挫折，據聞年胥聞訊後在宮中一腳踹倒案幾，腳趾受創。</p>
孫石當時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就派人去處置，就一條，從嚴從快！</p>
孫石想到這裏, 心中不悅, 看了太子一眼，卻發現太子在看著秦簡幾人，那眼神帶著些探究之意。</p>
仿佛在問：使者這麽亂搞, 你們怎麽看？</p>
孫石想告誡, 可轉念一想家中的兒子也是如此好勝心強，就忍住了。</p>
十五歲的太子，你不能奢求他變成七老八十的老成，那不現實，也很虛偽。一個虛偽的令人看不清底細的太子，對於文官們而言並非好事。</p>
好掌控的才是好太子。</p>
這個問題過了！</p>
孫石看著太子那帶著些許興奮的神色，心中生出了愧疚。</p>
但文官壓製皇帝是南周的國情，不是他一人所能改變的。他若是想改變，天下人能弄死他。</p>
這裏的天下人，指的是天下文人和文官。</p>
百姓呢？</p>
孫石記得早些年自己剛考中科舉時，春風得意。正好幾個小吏在值房裏喝酒吹噓，提及了這個問題……不喝酒也不敢說。</p>
其中一個小吏問：那百姓呢？</p>
另一個小吏喝多了，開口便道：“百姓……那不是牲畜嗎?”</p>
另一個小吏說道：“百姓就是提供賦稅、從軍廝殺的牲畜罷了。”</p>
這話刺的他心中發疼，發誓一定要改變這個現狀。</p>
可宦海多年，老夫當初的理想呢?</p>
好像丟了。</p>
孫石有些惆悵。</p>
那邊，秦簡微微蹙眉，“正使怎地提及了此事？”</p>
程然說道：“布匹大唐缺不得，若是缺了，錢不夠會出大問題。”</p>
市場上錢不夠，整個大唐將會出現大問題。</p>
程然低聲道：“此事必須提醒使者。”</p>
秦簡點頭。</p>
剛想說話，孫石那邊淡淡的道：“你等一行辛苦，為何站在外麵？請去飲茶。”</p>
“是！”</p>
幾個官吏過來，不由分說的把秦簡等人帶去了前麵。</p>
秦簡不顧儀態喊道：“正使，老夫腹疼難忍，先去了。”</p>
這是暗號。</p>
——小楊，你這事兒做的不妥，趕緊屎遁。</p>
“且去！”</p>
楊玄的聲音很清朗。</p>
秦簡心中苦笑，帶著人出去了。</p>
年崧笑道：“孫相這是想看使者笑話嗎？”</p>
孫石搖頭，“殿下，外事隻有輸贏，從無笑話。”</p>
“是。”年崧神色肅然。</p>
裏麵，楊玄問道：“可有紙筆？”</p>
韓壁淡淡道：“此處不談詩詞。”</p>
你想賣弄才華，沒門。</p>
楊玄笑了笑，從懷裏摸啊摸。</p>
一支炭筆。</p>
一張紙。</p>
此子想弄什麽？</p>
韓壁口渴，“弄了茶水來。”</p>
楊玄低頭畫來畫去。</p>
茶水還沒來，他就畫好了。</p>
遞過去，抬頭。</p>
“這是什麽？”韓壁看了一眼，覺得很是簡陋，而且線條還歪歪斜斜的。</p>
有些醜！</p>
楊玄說道：“這是來自於大唐的友誼。”</p>
韓壁笑道：“貴使是和老夫玩笑嗎？”</p>
楊玄微笑：“我與韓相並不熟，而我從不與不熟的人開玩笑。韓相可遣人帶去工部問問。”</p>
韓壁眯眼看著他，良久，“去問問。”</p>
一個官員拿起圖紙，腳步匆匆去了工部。</p>
茶水來了，韓壁輕啜一口，“此次老夫容忍了貴使的跋扈，不是因大唐強橫，而是因此次葉城之戰貴使出力不小，說葉城因貴使而得以無恙也不為過。”</p>
楊玄笑了笑，“可有報酬？”</p>
“貴使想要什麽？”</p>
“葉城給我的報酬是一個老人犯，可此人的親戚多在葉城，可否盡數讓我帶走？”</p>
“老人犯？”</p>
韓壁眸子一縮，一個官員悄然起身出去。</p>
楊玄隻是笑了笑。</p>
晚些，官員回來，微微搖頭。</p>
“好說。”韓壁點頭。</p>
二人開始扯淡。</p>
韓壁開口便是天文地理。</p>
裏麵說的天花亂墜，外麵的年崧聽了不禁讚道：“韓相學識廣博。”</p>
孫石微笑，“韓相當年乃是天才一流的人物，才華令人驚歎。”</p>
裏麵傳來了楊玄的聲音。</p>
“韓相說空中虛無，我卻以為空中多有人所需的氣。”</p>
“嗬嗬！”</p>
“韓相不信？可閉氣試試。”</p>
年崧一怔，下意識的閉氣，“咦！我等呼吸為何？”</p>
這個問題讓少年迷茫了。</p>
裏麵，楊玄笑道：“虛空中的氣無處不在，人為何要呼吸？皆因虛空中的氣是人體必須，否則為何不能屏息活著？”</p>
“荒謬！”韓壁淡淡道。作為學問大家，想一番話改變他的三觀，簡直是天方夜譚。</p>
“不隻是人需要虛空中之氣，火也要。”楊玄說道：“可令人把蠟燭點燃放進瓷瓶中，過一會兒打開，蠟燭必滅。”</p>
這活兒沒人幹過。</p>
也沒人當真。</p>
但少年當真了。</p>
太子吩咐，馬上有人拿了蠟燭和瓷瓶來。</p>
點燃，塞子塞住。</p>
過了一會兒，太子令人打開瓷瓶。</p>
春光下，瓷瓶中幽深晦暗。</p>
燭火早已熄滅。</p>
“滅了！”</p>
年崧心中一震，看向了孫石。</p>
虛空中的東西竟然是氣嗎？</p>
而且是人體必須，火焰必須！</p>
裏麵楊玄聽到了少年的聲音，笑道：“去問問那等盜墓賊，若是遇到了墓穴不明深淺，便會點燃火把丟進去，若是火把滅，則不能進。須得等外麵的氣湧進去後，方能進入。”</p>
</p>
年崧眼中多了異彩，“去牢中問問。”</p>
這個少年聰慧，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哪裏能尋到盜墓賊。</p>
問話不算快，可去工部的官員依舊沒回來。</p>
“殿下。”</p>
“如何？”少年有些期待。</p>
“牢中有兩個盜墓賊，提及此事，都說乃是鬼魂詛咒，須得等一日方能進去。”</p>
“鬼魂詛咒？那可要燃燒火把？”</p>
“要的。”</p>
眾人不禁緩緩看向了那個瓷瓶。</p>
日頭不錯，但年崧卻一個激靈。</p>
他伸手在虛空中探了探，毫無著力點。</p>
“原來，這裏都是氣嗎？”</p>
孫石蹙眉，“此乃小道，殿下萬萬不可沉迷於此。”</p>
年崧點頭，“是，孤知曉了。”</p>
裏麵，韓壁的耐心已經差不多了。</p>
“老夫手中還有不少事。”</p>
“韓相是要逐客嗎？”</p>
楊玄起身。</p>
韓壁搖頭，“貴使要在此等候也成。罷了，來人，去問問為何不至。”</p>
有人起身，此刻，外麵傳來了腳步聲。</p>
一群人的腳步聲很是嘈雜淩亂。</p>
韓壁蹙眉，“看看何事？”</p>
有人看了一眼，“韓相，工部來人了。”</p>
工部十餘官吏，齊刷刷的進了值房。</p>
十餘人兩眼放光，其中一人問道：“這是誰弄出來的圖紙？”</p>
韓壁目光轉向楊玄。</p>
那官員揚著手中的圖紙，“這織機竟然在我南周的織機之上，又多了改進，老夫隻是看了一眼，多年的疑惑便迎刃而解。老夫敢問，這是誰的手筆？老夫當行弟子禮請教。”</p>
楊玄看向韓壁。</p>
“這是大唐的友誼。”</p>
韓壁看向去問話的官員，官員用力點頭，麵色慘白。</p>
大唐竟然早就有了這等織機，若是他們全數鋪開，南周的布匹賣給誰？</p>
神靈在上！</p>
南周的布匹產業不但關係到作坊和布商，還有無數人家的飯碗。</p>
若是這個飯碗被打破，南周的國勢將會衰弱。</p>
韓壁麵色鐵青，旋即大笑。</p>
“哈哈哈哈！”</p>
外麵，有人在低聲給孫石介紹情況。</p>
孫石聽完，看了旁聽的太子一眼，“此事要果斷！”</p>
年崧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大唐為何不自己弄？”</p>
裏麵的楊玄回答了這個問題，“我說過，這是來自於大唐的友誼。”</p>
這是卷軸裏最低級的紡機圖紙，楊玄並非不想弄出來，但他更想等自己在北疆能擁有話語權之後，再用更好的織機來造福北疆。</p>
紡織業關聯千家萬戶的利益，隻此一項，就能讓他在北疆成為萬家生佛！</p>
所以！</p>
壓住！</p>
先拋出一個古董來鎮壓南周，謀取政績。</p>
腳步聲傳來。</p>
一個老人走了進來，目光炯炯。</p>
“貴使，道歉好說！”</p>
第291章 好說</p>
引路的內侍不時回身，笑的很是卑微，“孫相慢些。”</p>
孫石皺著眉，“好好說話，莫要諂媚，否則老夫當為陛下去一奸宦！”</p>
陳國曆史悠久，內侍作亂的記載也不少。南周立國後，汲取了前朝教訓，對內侍管束頗嚴。</p>
加之文官地位空前高大，作為宰相，孫石若是想弄掉幾個內侍，隻需給皇帝說一聲而已。</p>
內侍麵色煞白，此後一路小心翼翼的，放屁都得敞開屁股。</p>
到了地方，太子年崧正在殿外等候。</p>
十五歲的太子麵色白皙，文質彬彬，行禮，“見過孫相。”</p>
孫石頷首，“殿下。”</p>
二人進去。。</p>
孫石拿出幾本書，剛準備開講，太子突然問道：“孫相，聽聞大唐使團來了？”</p>
“是。”孫石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嚨。</p>
“那使者據聞頗為強硬，文武雙全……”太子畢竟還是少年，好奇心重。</p>
孫石古板的臉上多了一抹笑意，“殿下可是好奇？”</p>
太子赧然點頭, “孫相曾說過，我南周麵臨的問題多不勝數, 若是沒有大唐這個強鄰還可緩緩改之。孤在想, 大唐究竟是什麽樣的。”</p>
孫石心中一動, 想著讓太子去見識一下也是好事，“韓相正在與使者會麵, 殿下若是想去看看也可，換身衣裳。”</p>
隨即有人去請示皇帝。</p>
皇帝莞爾，“孫相古板, 卻也肯為太子破例嗎？去吧！”</p>
少頃，孫石帶著太子到了樞密院。</p>
“不許通稟。”孫石冷著臉，眾人慌忙點頭。</p>
到了值房外，秦簡等人在。</p>
呃！</p>
這不是孫石嗎？</p>
他來不奇怪。</p>
可邊上那個少年咋回事？</p>
那氣質……</p>
拿捏的令老夫心中發癢。</p>
程然低聲道：“副使，是宮中貴人。”</p>
宮中貴人……這般年歲的唯有皇子。</p>
皇子不可能來這等地方……南周的規矩, 非太子的皇子不得幹政。</p>
老夫槽！</p>
竟然是南周太子年崧？</p>
秦簡知曉這是來增長閱曆的, 所以也不行禮, 裝傻。</p>
年崧看了他們一眼, 微微一笑, 氣質溫潤。</p>
裏麵傳來了韓壁的聲音。</p>
“想要我南周道歉, 萬萬不能！”</p>
年崧心中一驚, 心想那使者竟然大膽如此嗎？</p>
韓壁的脾氣不好, 該反擊了吧！</p>
隨即他聽到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不緊不慢的說道：“那人便是南周軍中將領，你知我知，韓相不承認是應當，可大唐卻不容羞辱！”</p>
最後一句話, 那年輕人說的鏗鏘有力！</p>
外麵的秦簡等人昂首挺胸，那氣勢銳利的讓人想到了當年的大唐虎賁。</p>
韓壁冷笑：“欲加之罪！”</p>
“大唐尊嚴被玷汙，南周必須給一個交代！”</p>
“純屬編造！”</p>
“那麽……大唐關閉商道又如何？”</p>
年崧心中一冷, 心想南周靠的便是商業才如此繁華，而南周和大唐每年的貿易能賺不少，若是斷絕了兩國貿易, 南周會損失慘重。</p>
他看了孫石一眼，孫石麵色如常。</p>
韓壁淡淡的道：“斷絕兩國貿易, 大唐也好不到哪去！”</p>
“韓相想說斷絕貿易乃是一柄雙刃劍嗎？傷人傷己！”</p>
這話絕妙啊！</p>
年崧不禁微微頷首, 對這個比喻頗為喜歡。</p>
韓壁點頭。</p>
年崧心想那個使者能如何呢？</p>
外強中幹？</p>
那隻會讓南周重臣看不起大唐。</p>
所以他該坐蠟了吧！</p>
年崧想了想, 想不到使者能翻盤的法子。</p>
裏麵, 楊玄看著韓壁。</p>
“南周通過與大唐貿易，每年能賺到巨額順差。”</p>
“順差？”年崧訝然，低聲道：“孫相，這個說法新穎，頗為精妙。”</p>
太子從小苦讀，堪稱才華滿腹，可終究有些……理想化，看來以後還得要多曆練才行啊！</p>
譬如說功課再加一倍如何？</p>
孫石微微搖頭，示意無需驚訝。</p>
“南周順差從何處來？綢緞布匹最多。”</p>
大唐缺銅，布匹不但要日常耗用，還得作為貨幣存在，所以每年需求旺盛。</p>
自己產出不夠，就從南周進口。</p>
“南周的倚仗便是織機，為此各處看守頗嚴，嚴防大唐密諜窺探到織機的奧秘。”</p>
楊玄緩緩道來。</p>
年崧微微一笑，心想你既然知曉，那還故作強硬有意思嗎？</p>
難道前倨後恭？</p>
他低聲道：“這個使者有些亂了章法。”</p>
孫石默然。</p>
他早已過了迫不及待表現自己的年紀，不到大局已定，就不會輕易發表看法。</p>
不過韓壁此次應對從容，姿態頗高，讓大唐使者有些進退兩難。</p>
如此，葉城丟失的臉麵，也能拿些回來。</p>
不錯！</p>
葉城一戰，堪稱是南周近些年來外交最大的挫折，據聞年胥聞訊後在宮中一腳踹倒案幾，腳趾受創。</p>
孫石當時得知消息，第一時間就派人去處置，就一條，從嚴從快！</p>
孫石想到這裏, 心中不悅, 看了太子一眼，卻發現太子在看著秦簡幾人，那眼神帶著些探究之意。</p>
仿佛在問：使者這麽亂搞, 你們怎麽看？</p>
孫石想告誡, 可轉念一想家中的兒子也是如此好勝心強，就忍住了。</p>
十五歲的太子，你不能奢求他變成七老八十的老成，那不現實，也很虛偽。一個虛偽的令人看不清底細的太子，對於文官們而言並非好事。</p>
好掌控的才是好太子。</p>
這個問題過了！</p>
孫石看著太子那帶著些許興奮的神色，心中生出了愧疚。</p>
但文官壓製皇帝是南周的國情，不是他一人所能改變的。他若是想改變，天下人能弄死他。</p>
這裏的天下人，指的是天下文人和文官。</p>
百姓呢？</p>
孫石記得早些年自己剛考中科舉時，春風得意。正好幾個小吏在值房裏喝酒吹噓，提及了這個問題……不喝酒也不敢說。</p>
其中一個小吏問：那百姓呢？</p>
另一個小吏喝多了，開口便道：“百姓……那不是牲畜嗎?”</p>
另一個小吏說道：“百姓就是提供賦稅、從軍廝殺的牲畜罷了。”</p>
這話刺的他心中發疼，發誓一定要改變這個現狀。</p>
可宦海多年，老夫當初的理想呢?</p>
好像丟了。</p>
孫石有些惆悵。</p>
那邊，秦簡微微蹙眉，“正使怎地提及了此事？”</p>
程然說道：“布匹大唐缺不得，若是缺了，錢不夠會出大問題。”</p>
市場上錢不夠，整個大唐將會出現大問題。</p>
程然低聲道：“此事必須提醒使者。”</p>
秦簡點頭。</p>
剛想說話，孫石那邊淡淡的道：“你等一行辛苦，為何站在外麵？請去飲茶。”</p>
“是！”</p>
幾個官吏過來，不由分說的把秦簡等人帶去了前麵。</p>
秦簡不顧儀態喊道：“正使，老夫腹疼難忍，先去了。”</p>
這是暗號。</p>
——小楊，你這事兒做的不妥，趕緊屎遁。</p>
“且去！”</p>
楊玄的聲音很清朗。</p>
秦簡心中苦笑，帶著人出去了。</p>
年崧笑道：“孫相這是想看使者笑話嗎？”</p>
孫石搖頭，“殿下，外事隻有輸贏，從無笑話。”</p>
“是。”年崧神色肅然。</p>
裏麵，楊玄問道：“可有紙筆？”</p>
韓壁淡淡道：“此處不談詩詞。”</p>
你想賣弄才華，沒門。</p>
楊玄笑了笑，從懷裏摸啊摸。</p>
一支炭筆。</p>
一張紙。</p>
此子想弄什麽？</p>
韓壁口渴，“弄了茶水來。”</p>
楊玄低頭畫來畫去。</p>
茶水還沒來，他就畫好了。</p>
遞過去，抬頭。</p>
“這是什麽？”韓壁看了一眼，覺得很是簡陋，而且線條還歪歪斜斜的。</p>
有些醜！</p>
楊玄說道：“這是來自於大唐的友誼。”</p>
韓壁笑道：“貴使是和老夫玩笑嗎？”</p>
楊玄微笑：“我與韓相並不熟，而我從不與不熟的人開玩笑。韓相可遣人帶去工部問問。”</p>
韓壁眯眼看著他，良久，“去問問。”</p>
一個官員拿起圖紙，腳步匆匆去了工部。</p>
茶水來了，韓壁輕啜一口，“此次老夫容忍了貴使的跋扈，不是因大唐強橫，而是因此次葉城之戰貴使出力不小，說葉城因貴使而得以無恙也不為過。”</p>
楊玄笑了笑，“可有報酬？”</p>
“貴使想要什麽？”</p>
“葉城給我的報酬是一個老人犯，可此人的親戚多在葉城，可否盡數讓我帶走？”</p>
“老人犯？”</p>
韓壁眸子一縮，一個官員悄然起身出去。</p>
楊玄隻是笑了笑。</p>
晚些，官員回來，微微搖頭。</p>
“好說。”韓壁點頭。</p>
二人開始扯淡。</p>
韓壁開口便是天文地理。</p>
裏麵說的天花亂墜，外麵的年崧聽了不禁讚道：“韓相學識廣博。”</p>
孫石微笑，“韓相當年乃是天才一流的人物，才華令人驚歎。”</p>
裏麵傳來了楊玄的聲音。</p>
“韓相說空中虛無，我卻以為空中多有人所需的氣。”</p>
“嗬嗬！”</p>
“韓相不信？可閉氣試試。”</p>
年崧一怔，下意識的閉氣，“咦！我等呼吸為何？”</p>
這個問題讓少年迷茫了。</p>
裏麵，楊玄笑道：“虛空中的氣無處不在，人為何要呼吸？皆因虛空中的氣是人體必須，否則為何不能屏息活著？”</p>
“荒謬！”韓壁淡淡道。作為學問大家，想一番話改變他的三觀，簡直是天方夜譚。</p>
“不隻是人需要虛空中之氣，火也要。”楊玄說道：“可令人把蠟燭點燃放進瓷瓶中，過一會兒打開，蠟燭必滅。”</p>
這活兒沒人幹過。</p>
也沒人當真。</p>
但少年當真了。</p>
太子吩咐，馬上有人拿了蠟燭和瓷瓶來。</p>
點燃，塞子塞住。</p>
過了一會兒，太子令人打開瓷瓶。</p>
春光下，瓷瓶中幽深晦暗。</p>
燭火早已熄滅。</p>
“滅了！”</p>
年崧心中一震，看向了孫石。</p>
虛空中的東西竟然是氣嗎？</p>
而且是人體必須，火焰必須！</p>
裏麵楊玄聽到了少年的聲音，笑道：“去問問那等盜墓賊，若是遇到了墓穴不明深淺，便會點燃火把丟進去，若是火把滅，則不能進。須得等外麵的氣湧進去後，方能進入。”</p>
</p>
年崧眼中多了異彩，“去牢中問問。”</p>
這個少年聰慧，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哪裏能尋到盜墓賊。</p>
問話不算快，可去工部的官員依舊沒回來。</p>
“殿下。”</p>
“如何？”少年有些期待。</p>
“牢中有兩個盜墓賊，提及此事，都說乃是鬼魂詛咒，須得等一日方能進去。”</p>
“鬼魂詛咒？那可要燃燒火把？”</p>
“要的。”</p>
眾人不禁緩緩看向了那個瓷瓶。</p>
日頭不錯，但年崧卻一個激靈。</p>
他伸手在虛空中探了探，毫無著力點。</p>
“原來，這裏都是氣嗎？”</p>
孫石蹙眉，“此乃小道，殿下萬萬不可沉迷於此。”</p>
年崧點頭，“是，孤知曉了。”</p>
裏麵，韓壁的耐心已經差不多了。</p>
“老夫手中還有不少事。”</p>
“韓相是要逐客嗎？”</p>
楊玄起身。</p>
韓壁搖頭，“貴使要在此等候也成。罷了，來人，去問問為何不至。”</p>
有人起身，此刻，外麵傳來了腳步聲。</p>
一群人的腳步聲很是嘈雜淩亂。</p>
韓壁蹙眉，“看看何事？”</p>
有人看了一眼，“韓相，工部來人了。”</p>
工部十餘官吏，齊刷刷的進了值房。</p>
十餘人兩眼放光，其中一人問道：“這是誰弄出來的圖紙？”</p>
韓壁目光轉向楊玄。</p>
那官員揚著手中的圖紙，“這織機竟然在我南周的織機之上，又多了改進，老夫隻是看了一眼，多年的疑惑便迎刃而解。老夫敢問，這是誰的手筆？老夫當行弟子禮請教。”</p>
楊玄看向韓壁。</p>
“這是大唐的友誼。”</p>
韓壁看向去問話的官員，官員用力點頭，麵色慘白。</p>
大唐竟然早就有了這等織機，若是他們全數鋪開，南周的布匹賣給誰？</p>
神靈在上！</p>
南周的布匹產業不但關係到作坊和布商，還有無數人家的飯碗。</p>
若是這個飯碗被打破，南周的國勢將會衰弱。</p>
韓壁麵色鐵青，旋即大笑。</p>
“哈哈哈哈！”</p>
外麵，有人在低聲給孫石介紹情況。</p>
孫石聽完，看了旁聽的太子一眼，“此事要果斷！”</p>
年崧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大唐為何不自己弄？”</p>
裏麵的楊玄回答了這個問題，“我說過，這是來自於大唐的友誼。”</p>
這是卷軸裏最低級的紡機圖紙，楊玄並非不想弄出來，但他更想等自己在北疆能擁有話語權之後，再用更好的織機來造福北疆。</p>
紡織業關聯千家萬戶的利益，隻此一項，就能讓他在北疆成為萬家生佛！</p>
所以！</p>
壓住！</p>
先拋出一個古董來鎮壓南周，謀取政績。</p>
腳步聲傳來。</p>
一個老人走了進來，目光炯炯。</p>
“貴使，道歉好說！”</p>
第291章 好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