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燕走後，赫連春召集人議事。</p>
“最近操練不可懈怠，糧草備齊，一旦陳州大舉出擊，咱們就得枕戈待旦。”</p>
“是。”</p>
麾下文武散去。</p>
赫連春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座肉山。</p>
“林雅之敗讓那些人氣勢為之一滯，看似皇帝謀劃得逞。可那些敗兵歸來後，提及援軍近在咫尺卻不肯增援，而是在後方設伏。這是大戰啊！”</p>
</p>
肉山動了動，“黃春輝那條老狗狡如狐，一直不肯出戰。難得的好機會，本該傾力一戰，可皇帝的腦子裏裝滿了權謀爭鬥，唯獨忘卻了兵法。”</p>
“林雅敗了，看似那些反對者受挫，可皇帝把江山置之腦後之舉卻讓那些人徹底寒心，於是越發的抱成團。。也不知是好是壞。”</p>
“可好壞與本王何幹？”</p>
肉山笑了起來，笑的渾身肥肉亂顫。</p>
“皇帝猜忌本王，猜忌就猜忌吧，隔三差五就令人來查探，擔心什麽？擔心本王謀逆？特娘的潭州這點人馬如何謀逆？”</p>
“本王好不容易蓄積了些錢糧人馬，此次若是劉擎那條老狗忍不住出動大軍，三大部……老夫也得起大軍，逼迫三大部聯手。誰勝誰負？”</p>
“三大部聯手不容小覷，缺點便是互不隸屬，除非本王率領大軍坐鎮指揮。可一旦如此，北疆黃春輝必然會動起來，大戰就起來了。嘶……皇帝竟然是這等想法？”</p>
赫連春抬頭看看, 低聲罵道：“狗東西，遲早會被人弄死在那個位置上, 本王等著看你的下場。本王早晚三炷香, 祈求神靈降下神威, 一巴掌拍死你個狗東西。哈哈哈哈……呃！”</p>
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少頃一個小吏出現在門外, “皇叔，寧興來了使者。”</p>
赫連春艱難起身，雙手推推臉頰上的肥肉, 隨即出去。</p>
諂媚的聲音回蕩在外麵。</p>
“陛下可好？本王在潭州每日都掛念著陛下，每日早晚三炷香，祈求神靈庇護陛下身體康健，龍精虎猛。”</p>
……</p>
一隊瓦謝斥候在王庭後方遊弋警戒。</p>
瓦謝之後便是馭虎部和潭州，但按照華卓的說法：就算是他的兄弟娃亥統禦馭虎部, 他也得派出斥候去遊弋警戒。</p>
不是擔心兄弟翻臉, 而是草原部族組成架構鬆散, 今日的可汗, 明日說不得頭顱就變成了叛逆者手中的酒器。</p>
不過相對陳州方向而言, 衝著北方的斥候會輕鬆許多, 也懶散了許多。</p>
深秋, 牧民們的遊牧生產已經結束了，此刻搬遷, 積蓄草料的活兒占據了他們全部時光。</p>
“看, 羊群, 還有車隊。”</p>
有斥候指著左前方歡喜的道。</p>
“是女人！好幾個！”</p>
羊群的後麵, 兩輛大車緩緩駛來，車上一個婦人, 三個少女。少女無憂無慮, 純真而野性, 讓人怦然心動。</p>
隨行的男主人看到了斥候，笑著下馬走來。</p>
“尊敬的勇士, 我們在搬家。”</p>
三個少女好奇的看著斥候們, 婦人卻警覺的低喝，“背過身去, 快些！”</p>
可三個長的不錯的少女卻被斥候們看的真切，斥候頭領幹咳一聲, “車上帶了什麽？”</p>
男主人察覺到了那些異樣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後, 他笑道：“都是家裏的東西, 吃飯的東西。”</p>
“查！”</p>
男主人笑道：“好說。”</p>
十餘斥候如狼似虎的撲過去。</p>
婦人帶著三個少女下車避在一邊。</p>
“看！”一個斥候拔出自己的長刀丟在大車上, 喊道：“這是我們的刀，小偷，不，他們是密諜！是唐人的密諜！”</p>
“不！”男主人明白自己遇到了栽贓，他衝向自己的妻女。</p>
頭領冷冷的道：“殺了他！”</p>
“不！”</p>
婦人擋在了男人的身前，努力挺胸，讓女人的特征更為凸出，她媚笑道：“我願意服侍勇士們。”</p>
可勇士們的目光在她的身後，在那三個少女的身上。</p>
頭領獰笑，“兩個都殺了！”</p>
男主人拔出長刀，雙目赤紅，喊道：“走！”</p>
婦人卻不肯走，回頭喊道：“你們快走！”</p>
男主人反手一巴掌，暴怒道，“失去父母的羊羔不是凍餓而死，便是成為野獸的食物，你帶著她們走！”</p>
婦人臉頰漸漸青腫，目眥欲裂，“那就死在一起！”</p>
二人站在女兒們的身前，麵色慘白，卻一步不退！</p>
三個少女就像是遭遇風暴的雛鳥，躲在父母的身後瑟瑟發抖。</p>
斥候們獰笑逼近。</p>
雙眸中全是獸性的血絲。</p>
長刀閃爍著懾人的輝光。</p>
噠噠噠！</p>
馬蹄聲就像是輕雷，急速而來。</p>
斥候們止步側身看去。</p>
百餘騎在秋陽下疾馳，為首的披著風衣，帶著麵紗，抬眸看了這邊一眼。</p>
“是誰？”斥候們極目看去。</p>
“是遼人！”</p>
斥候頭領喝道：“列陣！”</p>
這是要迎接。</p>
十餘斥候在他的身後列陣，人人昂首挺胸。</p>
百餘騎近前，為首的喝問：“何事？”</p>
男主人知曉這是自己一家子最後的生機，他棄刀跪地，喊道：“他們想截殺小人一家，求貴人救命，小人願意獻上所有牛羊！”</p>
哪怕獻上牛羊後一家子將會在這個冬季凍餓而死，但能多活一陣子也是好的。</p>
為首的騎士看了三個麵容姣好的少女一眼，拉下了麵紗，一張狐媚的臉上多了些冷意。</p>
斥候首領驚呼，“小人……”</p>
“畜生！”狐媚女子的眼中多了厲色，拔出長刀。</p>
“屠光他們！”</p>
百餘北遼精銳衝殺而來。</p>
“不！”</p>
鮮血噴濺中，女子策馬到了一家子身前。</p>
她看著那三個少女，眼中閃過回憶之色，眸色溫柔，“來人，給她們麵紗布匹。”</p>
隨從丟了一個包袱過去，婦人打開，裏麵是一大塊輕紗。</p>
“貴人，小人不敢。”</p>
“收下。”女子哪怕是微笑依舊帶著狐媚之意，“麵紗不是讓她們遮掩容顏，那樣隻會惹人注目。以後出門記得把臉抹髒一些，醜一些。”</p>
這貴人竟然這般和氣，咱們得救了。</p>
夫婦大喜，拚命叩首。</p>
三個少女活潑，有些遲疑。</p>
女子莞爾，“美貌在許多時候會成為你們的罪孽，下次遇到這等事，可以報我的名。”</p>
十餘斥候被殺了個幹淨，女子上馬，婦人心中歡喜，“敢問貴人尊名。”</p>
“赫連燕！”</p>
作為叛逆餘孽，從小她就是眾人唾棄的對象。大些後，長得狐媚的她成了許多權貴的獵物。幸而她機警，躲過了一次次危機。</p>
但一次赫連春帶著她外出赴宴時，她被人下了藥。看著那個往日長者風範的男子得意的走過來，那一刻她絕望了。可就在這個時候，皇帝駕臨，脫掉了大半衣裳的男子狼狽的彎腰衝了出去。</p>
“駕！”</p>
赫連燕旋風般的到了瓦謝王庭。</p>
“赫連娘子？”華卓有些詫異於赫連燕的到來。</p>
“剛殺了你一隊斥候。”赫連燕解開風衣，隨手一鬆。身後的隨從接過風衣，隨即伸手，攔住了想跟隨赫連燕和華卓進大帳的瓦謝貴族們。</p>
“為何？”華卓眸色深沉。</p>
“一群畜生。”</p>
華卓深吸一口氣，“可是皇叔有吩咐？”</p>
“大遼使者去了桃縣，一番話讓黃春輝惱羞成怒。陳州可能會出兵偷襲三大部，你等要小心戒備。”</p>
華卓心中一凜，“北疆大軍可會出動？”</p>
赫連燕搖頭，“不會。”</p>
華卓鬆了一口氣，“那我等怕什麽？”</p>
赫連燕不想多留，起身道：“話就那麽多，自己不小心被滅了，到了地底下就別怪皇叔。”</p>
她看到華卓眼中的惱火和警覺，知曉自己的任務完成了。</p>
出了王庭，她看著南方，喃喃的道：“生意還能不能做了？”</p>
……</p>
“雖不知遼使在桃縣幹了些什麽，但能讓赫連燕親來示警，說明對麵的唐人可能會發瘋。”華卓有些惱火。</p>
“這是遼人惹來的麻煩。”大將鬆哥冷笑道。</p>
有人幽幽的道：“遼人拿咱們當做是盾牌和刀槍。”</p>
這是溢美之詞。</p>
所有人都知道，遼人拿他們當狗，還從不喂食。</p>
華卓看著那些漸漸肥胖的權貴將領們，怒火中燒，“看看你們的肚腩，可還能上馬廝殺？可還能策馬疾馳？就算是彎腰也得麵紅耳赤。”</p>
眾人默然，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p>
“停下和太平的貿易！”華卓警告道。</p>
但沒人吭氣。</p>
和太平的貿易讓這些人獲利頗豐。以往他們隻能盤剝那些小部族的牛羊。可牛羊多了能作甚？難道用羊肉來漱口？</p>
現在不同了，他們能把牛羊和皮毛拿去太平販賣，換取大唐的各種貨物。</p>
華卓深吸一口氣，“則門！”</p>
一個權貴抬頭，“何事？”</p>
“聽聞你的兒子如今常駐太平！”</p>
“沒有的事。”</p>
“那麽他如今在哪？”</p>
“他去遊曆了！”</p>
“你在羞辱我的智慧，更是在羞辱我的威權！”</p>
門則冷笑。</p>
華卓厲喝，“娃亥！”</p>
門簾噗的一聲飛了進來，人影閃動。</p>
門則厲喝一聲，“動手！”</p>
兩個權貴和他一起拔刀。</p>
刀光閃爍。</p>
人影在刀鋒的縫隙中閃動，右手連續拍去。</p>
噗噗噗！</p>
人影飛掠到了華卓的身側，站定。</p>
是娃亥！</p>
比起當初截殺楊玄時，他的氣息越發的雄渾了。</p>
門則和兩個權貴倒在地上，看著渾身完好，可臉上七竅卻緩緩流出鮮血。特別是鼻孔中，鮮血過後，竟然流淌出了灰白色的東西。</p>
華卓目光炯炯，“當年本汗一把刀斬殺了那老賊，帳內帳外數千人，齊齊匍匐在前，無人敢看本汗一眼。今日你等數十人，意欲何為？”</p>
人人低頭，不敢和他對視。</p>
華卓喝道：“收攏各部勇士，戒備！”</p>
眾人懾於他的威勢，齊聲應諾。</p>
出了大帳後，有人埋怨，“方才就該一起發難。”</p>
他們遠去後，華卓兄弟走了出來。</p>
娃亥冷冷的道：“為何不殺光他們？”</p>
“我本意是想殺光他們，可殺光他們之後還得要鎮壓他們的心腹，偏生這時候陳州大軍可能會突襲，時不我待。”</p>
“可惜了。”</p>
“是有些可惜，不過下次還有機會。”</p>
二人進了大帳，兩側的帳篷後麵被打開，一個個身披甲衣的勇士手持兵器走了出來。</p>
一隊隊勇士集結，看著那些上馬遠去的權貴們，眼神冷漠。</p>
仿佛是在看著一群死人！</p>
……</p>
斥候密集派了出去，打探瓦謝部的動向。</p>
官吏們的神色都嚴肅了許多，城中囤積的糧草不斷輸送到城外。商人是世間最敏銳的一個群體，他們開始議論紛紛。</p>
“怕是要打起來了。”</p>
“秋高馬肥，正是廝殺的好時候。”</p>
“打何處？怕是基波部吧。”</p>
“對，基波部上次可是得罪了陳州，如今秋糧收了，也該報複了。”</p>
有人向相熟的小吏打聽消息，結果碰壁。</p>
“這態度，欲蓋彌彰啊！”</p>
“又來了商人。”</p>
新一批瓦謝商人帶來了消息。</p>
“王庭集結了大軍。”</p>
“各部的精銳都集中在了王庭。”</p>
“可汗的護衛每日都會去督促那些勇士操練。”</p>
氣氛很緊張，無數目光看向了縣廨。</p>
“會不會斷絕交易？”兩邊的商人都憂心忡忡。</p>
這個世間最不乏的便是謠言，隨即市麵上就沸沸揚揚的流傳著太平要驅趕瓦謝商人的消息。</p>
“明府說擔心裏麵有密諜打探消息，更擔心有人搞破壞！”</p>
“是啊！兩邊都要大戰了，沒道理還留著對方的人。”</p>
“哎！那幾個冒險去瓦謝經商的唐人呢？”</p>
“他們早就回來了，還死了一個。”</p>
瓦謝商人們默然，心中的憂懼達到了頂點。</p>
縣廨後院。</p>
“老二，記得保護好郎君。”怡娘為楊玄披甲。</p>
“哦！”</p>
王老二一邊往嘴裏塞肉幹，一邊漫不經心的應著。</p>
呯！</p>
怡娘拍了他一巴掌，怒道：“沒聽到？”</p>
“聽到了。”王老二皮糙肉厚，滿不在乎的活動了一下脊背，屁事沒有。</p>
“就知道吃肉，除去吃肉你還會作甚？”怡娘恨鐵不成鋼。</p>
王老二說道：“怡娘，我還會吃餅子。”</p>
怡娘：“……”</p>
“啊！”</p>
少頃，縣廨後院傳來了王老二殺豬般的慘叫。</p>
楊玄帶著人到了前麵。</p>
曹穎同樣帶著人在等候。</p>
“見過明府。”</p>
兩千五太平軍出擊，而對方兩萬大軍。</p>
這是令太平官吏絕望的一次出擊。</p>
曹穎說道：“郎君，斥候還沒回來。”</p>
是啊！</p>
沒有敵軍的消息如何出擊？</p>
官吏們憂心忡忡的看著楊玄。</p>
“外麵那些商人會給我帶來最新消息，比斥候的更準確，更全麵。”楊玄走出了縣廨。</p>
一身戎裝的楊司馬出來了。</p>
官吏們麵麵相覷。</p>
“從商人那裏獲取消息？”</p>
“那些商人是瓦謝人呐！怎會出賣瓦謝？”</p>
“司馬怕是過於樂觀了。”</p>
那些商人漸漸聚攏過來。</p>
瓦謝商人們聚在一起嘀咕，南賀令人去驅趕。</p>
“不必了。”楊玄愜意的道：“這便是咱們的斥候密諜。”</p>
南賀：“……”</p>
一個瓦謝商人拉住了一個小吏，滿麵堆笑的大聲道：“小人的稅能否晚些繳納？”</p>
小吏大怒，喝道：“你也想趁火打劫？”</p>
商人一臉惶然，小聲的道：“王庭大軍一萬五六的模樣，下麵的權貴心中不滿。聽聞有幾個被可汗殺了。小人有罪，小人糊塗了……”</p>
小吏楞了一下，下意識的開始表演，“下次再敢這般，趕出太平！”</p>
“是是是。”</p>
小吏悄然過去，低聲道：“他說瓦謝王庭聚集了一萬五六的大軍，下麵的權貴對華卓不滿，有幾個據聞被華卓殺了。”</p>
楊玄看看南賀等人。</p>
“我說過，斥候和密諜都會有。”</p>
“最近操練不可懈怠，糧草備齊，一旦陳州大舉出擊，咱們就得枕戈待旦。”</p>
“是。”</p>
麾下文武散去。</p>
赫連春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座肉山。</p>
“林雅之敗讓那些人氣勢為之一滯，看似皇帝謀劃得逞。可那些敗兵歸來後，提及援軍近在咫尺卻不肯增援，而是在後方設伏。這是大戰啊！”</p>
</p>
肉山動了動，“黃春輝那條老狗狡如狐，一直不肯出戰。難得的好機會，本該傾力一戰，可皇帝的腦子裏裝滿了權謀爭鬥，唯獨忘卻了兵法。”</p>
“林雅敗了，看似那些反對者受挫，可皇帝把江山置之腦後之舉卻讓那些人徹底寒心，於是越發的抱成團。。也不知是好是壞。”</p>
“可好壞與本王何幹？”</p>
肉山笑了起來，笑的渾身肥肉亂顫。</p>
“皇帝猜忌本王，猜忌就猜忌吧，隔三差五就令人來查探，擔心什麽？擔心本王謀逆？特娘的潭州這點人馬如何謀逆？”</p>
“本王好不容易蓄積了些錢糧人馬，此次若是劉擎那條老狗忍不住出動大軍，三大部……老夫也得起大軍，逼迫三大部聯手。誰勝誰負？”</p>
“三大部聯手不容小覷，缺點便是互不隸屬，除非本王率領大軍坐鎮指揮。可一旦如此，北疆黃春輝必然會動起來，大戰就起來了。嘶……皇帝竟然是這等想法？”</p>
赫連春抬頭看看, 低聲罵道：“狗東西，遲早會被人弄死在那個位置上, 本王等著看你的下場。本王早晚三炷香, 祈求神靈降下神威, 一巴掌拍死你個狗東西。哈哈哈哈……呃！”</p>
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少頃一個小吏出現在門外, “皇叔，寧興來了使者。”</p>
赫連春艱難起身，雙手推推臉頰上的肥肉, 隨即出去。</p>
諂媚的聲音回蕩在外麵。</p>
“陛下可好？本王在潭州每日都掛念著陛下，每日早晚三炷香，祈求神靈庇護陛下身體康健，龍精虎猛。”</p>
……</p>
一隊瓦謝斥候在王庭後方遊弋警戒。</p>
瓦謝之後便是馭虎部和潭州，但按照華卓的說法：就算是他的兄弟娃亥統禦馭虎部, 他也得派出斥候去遊弋警戒。</p>
不是擔心兄弟翻臉, 而是草原部族組成架構鬆散, 今日的可汗, 明日說不得頭顱就變成了叛逆者手中的酒器。</p>
不過相對陳州方向而言, 衝著北方的斥候會輕鬆許多, 也懶散了許多。</p>
深秋, 牧民們的遊牧生產已經結束了，此刻搬遷, 積蓄草料的活兒占據了他們全部時光。</p>
“看, 羊群, 還有車隊。”</p>
有斥候指著左前方歡喜的道。</p>
“是女人！好幾個！”</p>
羊群的後麵, 兩輛大車緩緩駛來，車上一個婦人, 三個少女。少女無憂無慮, 純真而野性, 讓人怦然心動。</p>
隨行的男主人看到了斥候，笑著下馬走來。</p>
“尊敬的勇士, 我們在搬家。”</p>
三個少女好奇的看著斥候們, 婦人卻警覺的低喝，“背過身去, 快些！”</p>
可三個長的不錯的少女卻被斥候們看的真切，斥候頭領幹咳一聲, “車上帶了什麽？”</p>
男主人察覺到了那些異樣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身後, 他笑道：“都是家裏的東西, 吃飯的東西。”</p>
“查！”</p>
男主人笑道：“好說。”</p>
十餘斥候如狼似虎的撲過去。</p>
婦人帶著三個少女下車避在一邊。</p>
“看！”一個斥候拔出自己的長刀丟在大車上, 喊道：“這是我們的刀，小偷，不，他們是密諜！是唐人的密諜！”</p>
“不！”男主人明白自己遇到了栽贓，他衝向自己的妻女。</p>
頭領冷冷的道：“殺了他！”</p>
“不！”</p>
婦人擋在了男人的身前，努力挺胸，讓女人的特征更為凸出，她媚笑道：“我願意服侍勇士們。”</p>
可勇士們的目光在她的身後，在那三個少女的身上。</p>
頭領獰笑，“兩個都殺了！”</p>
男主人拔出長刀，雙目赤紅，喊道：“走！”</p>
婦人卻不肯走，回頭喊道：“你們快走！”</p>
男主人反手一巴掌，暴怒道，“失去父母的羊羔不是凍餓而死，便是成為野獸的食物，你帶著她們走！”</p>
婦人臉頰漸漸青腫，目眥欲裂，“那就死在一起！”</p>
二人站在女兒們的身前，麵色慘白，卻一步不退！</p>
三個少女就像是遭遇風暴的雛鳥，躲在父母的身後瑟瑟發抖。</p>
斥候們獰笑逼近。</p>
雙眸中全是獸性的血絲。</p>
長刀閃爍著懾人的輝光。</p>
噠噠噠！</p>
馬蹄聲就像是輕雷，急速而來。</p>
斥候們止步側身看去。</p>
百餘騎在秋陽下疾馳，為首的披著風衣，帶著麵紗，抬眸看了這邊一眼。</p>
“是誰？”斥候們極目看去。</p>
“是遼人！”</p>
斥候頭領喝道：“列陣！”</p>
這是要迎接。</p>
十餘斥候在他的身後列陣，人人昂首挺胸。</p>
百餘騎近前，為首的喝問：“何事？”</p>
男主人知曉這是自己一家子最後的生機，他棄刀跪地，喊道：“他們想截殺小人一家，求貴人救命，小人願意獻上所有牛羊！”</p>
哪怕獻上牛羊後一家子將會在這個冬季凍餓而死，但能多活一陣子也是好的。</p>
為首的騎士看了三個麵容姣好的少女一眼，拉下了麵紗，一張狐媚的臉上多了些冷意。</p>
斥候首領驚呼，“小人……”</p>
“畜生！”狐媚女子的眼中多了厲色，拔出長刀。</p>
“屠光他們！”</p>
百餘北遼精銳衝殺而來。</p>
“不！”</p>
鮮血噴濺中，女子策馬到了一家子身前。</p>
她看著那三個少女，眼中閃過回憶之色，眸色溫柔，“來人，給她們麵紗布匹。”</p>
隨從丟了一個包袱過去，婦人打開，裏麵是一大塊輕紗。</p>
“貴人，小人不敢。”</p>
“收下。”女子哪怕是微笑依舊帶著狐媚之意，“麵紗不是讓她們遮掩容顏，那樣隻會惹人注目。以後出門記得把臉抹髒一些，醜一些。”</p>
這貴人竟然這般和氣，咱們得救了。</p>
夫婦大喜，拚命叩首。</p>
三個少女活潑，有些遲疑。</p>
女子莞爾，“美貌在許多時候會成為你們的罪孽，下次遇到這等事，可以報我的名。”</p>
十餘斥候被殺了個幹淨，女子上馬，婦人心中歡喜，“敢問貴人尊名。”</p>
“赫連燕！”</p>
作為叛逆餘孽，從小她就是眾人唾棄的對象。大些後，長得狐媚的她成了許多權貴的獵物。幸而她機警，躲過了一次次危機。</p>
但一次赫連春帶著她外出赴宴時，她被人下了藥。看著那個往日長者風範的男子得意的走過來，那一刻她絕望了。可就在這個時候，皇帝駕臨，脫掉了大半衣裳的男子狼狽的彎腰衝了出去。</p>
“駕！”</p>
赫連燕旋風般的到了瓦謝王庭。</p>
“赫連娘子？”華卓有些詫異於赫連燕的到來。</p>
“剛殺了你一隊斥候。”赫連燕解開風衣，隨手一鬆。身後的隨從接過風衣，隨即伸手，攔住了想跟隨赫連燕和華卓進大帳的瓦謝貴族們。</p>
“為何？”華卓眸色深沉。</p>
“一群畜生。”</p>
華卓深吸一口氣，“可是皇叔有吩咐？”</p>
“大遼使者去了桃縣，一番話讓黃春輝惱羞成怒。陳州可能會出兵偷襲三大部，你等要小心戒備。”</p>
華卓心中一凜，“北疆大軍可會出動？”</p>
赫連燕搖頭，“不會。”</p>
華卓鬆了一口氣，“那我等怕什麽？”</p>
赫連燕不想多留，起身道：“話就那麽多，自己不小心被滅了，到了地底下就別怪皇叔。”</p>
她看到華卓眼中的惱火和警覺，知曉自己的任務完成了。</p>
出了王庭，她看著南方，喃喃的道：“生意還能不能做了？”</p>
……</p>
“雖不知遼使在桃縣幹了些什麽，但能讓赫連燕親來示警，說明對麵的唐人可能會發瘋。”華卓有些惱火。</p>
“這是遼人惹來的麻煩。”大將鬆哥冷笑道。</p>
有人幽幽的道：“遼人拿咱們當做是盾牌和刀槍。”</p>
這是溢美之詞。</p>
所有人都知道，遼人拿他們當狗，還從不喂食。</p>
華卓看著那些漸漸肥胖的權貴將領們，怒火中燒，“看看你們的肚腩，可還能上馬廝殺？可還能策馬疾馳？就算是彎腰也得麵紅耳赤。”</p>
眾人默然，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p>
“停下和太平的貿易！”華卓警告道。</p>
但沒人吭氣。</p>
和太平的貿易讓這些人獲利頗豐。以往他們隻能盤剝那些小部族的牛羊。可牛羊多了能作甚？難道用羊肉來漱口？</p>
現在不同了，他們能把牛羊和皮毛拿去太平販賣，換取大唐的各種貨物。</p>
華卓深吸一口氣，“則門！”</p>
一個權貴抬頭，“何事？”</p>
“聽聞你的兒子如今常駐太平！”</p>
“沒有的事。”</p>
“那麽他如今在哪？”</p>
“他去遊曆了！”</p>
“你在羞辱我的智慧，更是在羞辱我的威權！”</p>
門則冷笑。</p>
華卓厲喝，“娃亥！”</p>
門簾噗的一聲飛了進來，人影閃動。</p>
門則厲喝一聲，“動手！”</p>
兩個權貴和他一起拔刀。</p>
刀光閃爍。</p>
人影在刀鋒的縫隙中閃動，右手連續拍去。</p>
噗噗噗！</p>
人影飛掠到了華卓的身側，站定。</p>
是娃亥！</p>
比起當初截殺楊玄時，他的氣息越發的雄渾了。</p>
門則和兩個權貴倒在地上，看著渾身完好，可臉上七竅卻緩緩流出鮮血。特別是鼻孔中，鮮血過後，竟然流淌出了灰白色的東西。</p>
華卓目光炯炯，“當年本汗一把刀斬殺了那老賊，帳內帳外數千人，齊齊匍匐在前，無人敢看本汗一眼。今日你等數十人，意欲何為？”</p>
人人低頭，不敢和他對視。</p>
華卓喝道：“收攏各部勇士，戒備！”</p>
眾人懾於他的威勢，齊聲應諾。</p>
出了大帳後，有人埋怨，“方才就該一起發難。”</p>
他們遠去後，華卓兄弟走了出來。</p>
娃亥冷冷的道：“為何不殺光他們？”</p>
“我本意是想殺光他們，可殺光他們之後還得要鎮壓他們的心腹，偏生這時候陳州大軍可能會突襲，時不我待。”</p>
“可惜了。”</p>
“是有些可惜，不過下次還有機會。”</p>
二人進了大帳，兩側的帳篷後麵被打開，一個個身披甲衣的勇士手持兵器走了出來。</p>
一隊隊勇士集結，看著那些上馬遠去的權貴們，眼神冷漠。</p>
仿佛是在看著一群死人！</p>
……</p>
斥候密集派了出去，打探瓦謝部的動向。</p>
官吏們的神色都嚴肅了許多，城中囤積的糧草不斷輸送到城外。商人是世間最敏銳的一個群體，他們開始議論紛紛。</p>
“怕是要打起來了。”</p>
“秋高馬肥，正是廝殺的好時候。”</p>
“打何處？怕是基波部吧。”</p>
“對，基波部上次可是得罪了陳州，如今秋糧收了，也該報複了。”</p>
有人向相熟的小吏打聽消息，結果碰壁。</p>
“這態度，欲蓋彌彰啊！”</p>
“又來了商人。”</p>
新一批瓦謝商人帶來了消息。</p>
“王庭集結了大軍。”</p>
“各部的精銳都集中在了王庭。”</p>
“可汗的護衛每日都會去督促那些勇士操練。”</p>
氣氛很緊張，無數目光看向了縣廨。</p>
“會不會斷絕交易？”兩邊的商人都憂心忡忡。</p>
這個世間最不乏的便是謠言，隨即市麵上就沸沸揚揚的流傳著太平要驅趕瓦謝商人的消息。</p>
“明府說擔心裏麵有密諜打探消息，更擔心有人搞破壞！”</p>
“是啊！兩邊都要大戰了，沒道理還留著對方的人。”</p>
“哎！那幾個冒險去瓦謝經商的唐人呢？”</p>
“他們早就回來了，還死了一個。”</p>
瓦謝商人們默然，心中的憂懼達到了頂點。</p>
縣廨後院。</p>
“老二，記得保護好郎君。”怡娘為楊玄披甲。</p>
“哦！”</p>
王老二一邊往嘴裏塞肉幹，一邊漫不經心的應著。</p>
呯！</p>
怡娘拍了他一巴掌，怒道：“沒聽到？”</p>
“聽到了。”王老二皮糙肉厚，滿不在乎的活動了一下脊背，屁事沒有。</p>
“就知道吃肉，除去吃肉你還會作甚？”怡娘恨鐵不成鋼。</p>
王老二說道：“怡娘，我還會吃餅子。”</p>
怡娘：“……”</p>
“啊！”</p>
少頃，縣廨後院傳來了王老二殺豬般的慘叫。</p>
楊玄帶著人到了前麵。</p>
曹穎同樣帶著人在等候。</p>
“見過明府。”</p>
兩千五太平軍出擊，而對方兩萬大軍。</p>
這是令太平官吏絕望的一次出擊。</p>
曹穎說道：“郎君，斥候還沒回來。”</p>
是啊！</p>
沒有敵軍的消息如何出擊？</p>
官吏們憂心忡忡的看著楊玄。</p>
“外麵那些商人會給我帶來最新消息，比斥候的更準確，更全麵。”楊玄走出了縣廨。</p>
一身戎裝的楊司馬出來了。</p>
官吏們麵麵相覷。</p>
“從商人那裏獲取消息？”</p>
“那些商人是瓦謝人呐！怎會出賣瓦謝？”</p>
“司馬怕是過於樂觀了。”</p>
那些商人漸漸聚攏過來。</p>
瓦謝商人們聚在一起嘀咕，南賀令人去驅趕。</p>
“不必了。”楊玄愜意的道：“這便是咱們的斥候密諜。”</p>
南賀：“……”</p>
一個瓦謝商人拉住了一個小吏，滿麵堆笑的大聲道：“小人的稅能否晚些繳納？”</p>
小吏大怒，喝道：“你也想趁火打劫？”</p>
商人一臉惶然，小聲的道：“王庭大軍一萬五六的模樣，下麵的權貴心中不滿。聽聞有幾個被可汗殺了。小人有罪，小人糊塗了……”</p>
小吏楞了一下，下意識的開始表演，“下次再敢這般，趕出太平！”</p>
“是是是。”</p>
小吏悄然過去，低聲道：“他說瓦謝王庭聚集了一萬五六的大軍，下麵的權貴對華卓不滿，有幾個據聞被華卓殺了。”</p>
楊玄看看南賀等人。</p>
“我說過，斥候和密諜都會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