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劉擎擺擺手。</p>
楊玄起身行禮，“下官告退。”</p>
盧強問道：“可知曉該如何做？”</p>
被搶了反擊大戰的眾人看向楊玄，想聽聽他的分析。若是不妥，他們自然要指出來，看看老頭可還有臉偏袒他。</p>
老頭坐在那裏，看著倨傲之極。可仔細一看，他的耳朵都支棱了起來。</p>
楊玄說道：“三大部碾壓陳州，太平七度被破城。若是陳州全麵反擊，三大部將會在赫連春的統領之下集結起來。此戰我陳州勝了，潭州大軍必然會出擊，如此，我陳州將會引發一場大戰。”</p>
陳州不敵三大部加潭州遼軍！</p>
這是事實！</p>
“北遼那邊用羞辱來激怒我陳州上下，便是希望我陳州放棄堅城，全麵出擊。。可為何要如他們的意？”</p>
楊玄笑的自信，“太平七度被破城，哪裏跌倒的，便從哪裏爬起來。下官身為太平前任縣令，那麽，下官將率領太平軍去把那些臉麵給拿回來。”</p>
他看看眾人，“連本帶利！”</p>
……</p>
太平。</p>
錢吉的日子不好過。</p>
曹穎並未刻意針對他，每日安排的事務也毫無問題，甚至能看出優待來……譬如說那等困難之事都給了別人，而錢吉的事兒簡單又輕鬆。</p>
譬如說巡街。</p>
巡街分為兩種，一種是軍士巡街，這是治安巡查；一種是官員巡街，這是體察民情，收集民情。</p>
錢吉每日的工作就是這個。</p>
他在街上緩緩而行，目光不住轉動，就像是一個小偷進了太平城，擔心下一刻身後就有人來套麻袋，毒打自己一頓。</p>
巡街必須要走遍太平城。</p>
從被安排巡街開始，錢吉被碰瓷十餘次，老人、婦人、孩子……每一次都讓他刻骨銘心。</p>
他的名聲越來越臭。</p>
右側有個小攤, 攤主是個少女，可如今坐在攤子後麵的卻是個新來的人犯。人犯是個婦人, 看著頗有些姿色。</p>
錢吉前日就聽聞了婦人的事兒。婦人叫做鄭五娘, 嫁了個愛喝酒的男人。婚後日子還好, 可男人的差事突然丟了。丟了之後，男人剛開始還積極去尋事兒, 可這幾年流民越來越多，那些商人更樂意於用他們。</p>
和用正常人相比，流民要求的報酬更低, 許多甚至隻求不餓死，不冷死。</p>
這便是最好的苦力。</p>
於是鄭五娘的丈夫處處碰壁。在家整日飲酒叫罵不公。喝多了就打孩子，鄭五娘阻攔也被打的鼻青臉腫的。</p>
她回娘家哭訴，嫁出去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若是娘家強勢尚能為出嫁女出頭，可她的娘家也過的艱難。耶娘讓她暫且人人，男人嘛, 遲早會幡然醒悟。</p>
她上午織布，下午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大半都被丈夫奪了去買酒喝。</p>
喝了就打她和孩子。</p>
這樣的日子她看不到頭。</p>
絕望且麻木。</p>
直至一次丈夫喝的眼珠子發紅，提著木棍子走向才五歲的孩子時，鄭五娘不知怎麽想的, 拿起剪刀，就這麽一剪刀捅進了丈夫的後腰。</p>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解脫了。</p>
隨後的過程恍如夢境。</p>
收監，審訊, 毒打……官吏們讓她知曉了什麽叫做‘民心如鐵, 官法如爐。’</p>
見到錢吉後, 鄭五娘下意思的起身行禮，惶然低頭，“見過主簿。”</p>
錢吉神經質的看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旋即想到鄭五娘才將被流放太平。</p>
他看看左右, 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在等著碰瓷，等著套麻袋。</p>
長久以來的壓力一下就讓他癲狂了。</p>
“賤人！”</p>
錢吉劈手就是一巴掌。</p>
這些賤人啊！</p>
若是在別的地方，他一聲吩咐就能讓他們生死兩難。</p>
可在太平, 卻是這群賤人讓他生死兩難。</p>
啪！</p>
他眼珠子發紅，瘋狂的抽打著鄭五娘。</p>
“賤狗奴！賤人！下賤！”</p>
鄭五娘不敢反抗，她含淚道：“奴錯了。”</p>
柔弱的鄭五娘把錢吉心中的戾氣都激發了出來, 他更想到了殺雞儆猴的招數, 就指著鄭五娘, “拿下！重責！”</p>
鄭五娘跪下，嚎哭道：“奴有罪，奴罪不可赦。”</p>
隨從看著錢吉，想動手，可看看周圍沉默，但眼中卻多了戾氣的百姓們，他們怯了。</p>
“賤人！”錢吉覺得所有的鬱氣都發泄了出來，神清氣爽的背著手繼續巡查。</p>
不知過了多久。</p>
鄭五娘突然發現周圍安靜了下來。</p>
接著有腳步聲緩緩而來。</p>
年輕男子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潤，“這是鬧什麽？”</p>
鄭五娘下意思的道：“奴罪不可赦。”</p>
年輕男子溫和的道：“我問今日。”</p>
鄭五娘張開嘴，血水從嘴角流出。她擔心惹惱貴人，趕緊擦拭了一下，“奴惹惱了主簿，罪不可赦。”</p>
“你說了什麽？”</p>
“奴什麽都沒說。”</p>
“那你做了什麽？”</p>
“奴什麽都沒做。”</p>
“那你為何說自己惹惱了主簿？”</p>
“奴……隻因奴是罪人。”</p>
“罪人自該有律法來處置，你起來。”</p>
鄭五娘抬頭，就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前方。</p>
他是誰？</p>
“明府！”</p>
這時周圍的人都湧了上來。</p>
“司馬！”</p>
“見過司馬！”</p>
鄭五娘看到那些百姓歡喜的行禮，眼中全是欣喜之色，仿佛是看到了久別的親人。</p>
司馬？</p>
是誰。</p>
“是司馬！”</p>
身後傳來了雇主的聲音，少女聲音甜脆。鄭五娘聽出了少女的仰慕，就像是她十五歲的那年，見到那個心儀少年時的聲音一模一樣。</p>
“鄭五娘，這是咱們原先的楊明府，如今的楊司馬。”</p>
“哦哦哦！”鄭五娘慌忙點頭，卻不知這位楊明府楊司馬是誰。</p>
她看到那個年輕人笑著拱手，少頃，目光驟然銳利。</p>
“為何犯事？”</p>
鄭五娘吸吸鼻子，“家裏男人每日喝酒打孩子。”</p>
“沒打你？”</p>
“打。”</p>
打，而不是打了。</p>
“那一日，他拎著棍子，看著像是要發狂去打孩子，奴也不知怎麽想的，就用剪刀捅死了他。”</p>
“奴什麽都能忍，隻要孩子好。奴願意為了孩子而死……他打死奴不打緊，可不能對孩子下狠手。”</p>
“奴知罪。”</p>
鄭五娘有些害怕。這一路走來，那些官吏聽聞是殺夫案子，給的吃食不是臭的，便是最差的。直至到了太平，這才好了些。</p>
“你起來。”</p>
年輕人聲音很輕柔。</p>
“奴不敢。”</p>
年輕人微笑，“要我扶你不成？”</p>
身後，少女老板低聲道：“快起來。”</p>
鄭五娘這才起身。</p>
她偷偷瞥了年輕人一眼，見俊美中帶著英武和威嚴，竟比自己當年心儀的少年出色了無數。</p>
但那是錢吉啊！</p>
主簿不是地頭蛇嗎？</p>
司馬好似管不著吧？</p>
“去尋錢吉。”年輕人目光銳利，“老二。”</p>
“在！”</p>
“你去，告訴錢吉，滾過來。但凡慢一步，打！”</p>
“是！”</p>
鄭五娘心猛地蹦跳了一下，看到年輕人身後的憨傻男子走了出來。</p>
有人喊道：“司馬，小人知曉錢吉去了何處，小人願意帶路！”</p>
王老二跟著去了。</p>
錢吉此刻渾身舒爽的在溜達。</p>
長安那邊已經來信了，準備在年底把他弄回去。按照他的推算，此刻吏部那邊應當已經下了文，就等著文書到北疆，隨後他便解脫了。</p>
“憑什麽”</p>
想起淳於間那個蠢貨犯下大錯依舊有家族兜底，而自己隻是被淳於間帶累，卻被丟棄在太平無人過問，錢吉眼珠子都紅了。</p>
那些狗東西，隻是會投胎罷了！論才華，他錢吉可曾不及？</p>
若是有機會，老夫當毀滅了這個讓有誌之士不得伸展的世間！</p>
至於太平這座罪惡之城，他發誓有生之年定然要摧毀它。</p>
“他在那！”</p>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錢吉下意思的回身，擺出防禦的姿勢。</p>
動作一氣嗬成。</p>
熟練無比！</p>
他看到了王老二。</p>
王老二止步喝道：“郎君令你滾過去。”</p>
錢吉下意思的道：“老夫無罪！”</p>
王老二舉起右手，想想不對，又解下了橫刀，連著刀鞘拍去。</p>
“嗷！”</p>
楊玄來了！</p>
錢吉被一刀鞘拍的心神失守，連滾帶爬的往回跑。</p>
他發誓自己從未跑的這般快過，一陣風般的衝了回去。</p>
此刻圍攏在楊玄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聽到腳步聲，眾人回頭，就見到往日威嚴的錢主簿，此刻卻如同喪家之犬，被王老二用刀鞘一路追打。</p>
“楊司馬。”</p>
錢吉止步，厲喝道：“老夫定然要去告你！”</p>
楊玄看著他，“為何毆打這個婦人？”</p>
錢吉看著鄭五娘，鄭五娘下意識的想跪下，卻被楊玄拉住了。</p>
被楊玄觸碰後，她如遭雷擊，“奴有罪。”</p>
“為何？”楊玄再問。</p>
錢吉嘴唇蠕動，“此乃毒婦，見之便該打。”</p>
鄭五娘茫然抬頭，就看到年輕人驟然暴怒，隻是一腳，就把錢吉踹飛了出去。</p>
啪！</p>
錢吉趴在地上，努力抬頭，“你！”</p>
楊玄指著他，“錢吉無故毒打百姓，拿下！”</p>
錢吉一怔，旋即吼道：“楊玄，你無權處置老夫，你……”</p>
王老二隻是一巴掌就把他剩下的話拍了回去，冷笑道：“在太平，郎君說你有罪，你便有罪！”</p>
錢吉張開嘴，噗的一聲，噴了一堆牙齒。</p>
說誰有罪，誰便有罪？鄭五娘被嚇到了，看著年輕人，心道原來他叫做楊玄嗎？她看看左右，那些百姓都一臉理所當然，仿佛這個年輕人便是太平的神。</p>
太平大戰在即，錢吉這等臥底該處置了。</p>
楊玄回身，“可會做飯？”</p>
鄭五娘點頭。</p>
少女做的就是吃食生意，一個小攤，賣的是餺飥。</p>
楊玄坐下。</p>
“我餓了。”</p>
這可是貴人，豈能看上這等粗陋的吃食？</p>
鄭五娘惶然，“楊司馬，這餺飥粗陋。”</p>
楊玄坐下，“當年我欲吃而不得，做來。”</p>
“楊司馬，老夫交代，老夫知曉他們想針對你做什麽……楊司馬，饒了老夫吧！”</p>
錢吉含糊而淒厲的喊聲漸漸遠去。</p>
至於什麽針對，楊玄壓根不在乎。隻需擊敗瓦謝，什麽針對都將會成為笑話。</p>
他看著鄭五娘，見她做餺飥的手法熟悉，放調料也很熟悉，心中就有數了。</p>
“味道不錯。”這是個每日操持家務的婦人。楊玄留下這句話，起身準備回去。</p>
鄭五娘看到少女老板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豔羨，心中一顫，緩緩跪下，叩首。</p>
就如麵對神靈，虔誠的道：</p>
“多謝楊司馬。”</p>
這一路她無數次在無人的時候無聲的哽咽，乃至於慟哭；無數次祈求神靈幫助自己；無數次衝著虛空中的神靈述說著自己的艱難和無奈……</p>
神靈沒有回應。</p>
但在太平，在今日，那個叫做楊玄的年輕人伸出雙手，把她從絕望的深淵中拉了出來。</p>
楊玄吃了她一碗餺飥，從此後，城中再無人敢欺負他。</p>
這便是她的神！</p>
她抬頭，就看到心中的貴人曹穎曹明府來了，很恭謹的衝著楊玄行禮。</p>
“見過郎君。”</p>
晚些，縣廨中，眾人濟濟一堂。</p>
“遼使挑釁，用我太平七度被破城為借口，打擊我北疆士氣。此次我來，目的就一個！”</p>
楊玄伸出一根手指頭，“主動進攻瓦謝，擊敗瓦謝，令遼使的挑釁變成一個笑話！”</p>
“南賀。”</p>
“郎君！”</p>
“我走後，操練可曾懈怠？”</p>
“未曾！”</p>
“曹穎！”</p>
“下官在！”</p>
“太平錢糧可夠？”</p>
“郎君開貿易，令我太平府庫充盈。”</p>
“民心可用否？”</p>
“民心如一，可用！”</p>
楊玄看看眾人，“如此，可有信心？”</p>
眾人起身，轟然應諾。</p>
“有！”</p>
楊玄微笑，輕聲道：</p>
“此戰，我太平，必勝！”</p>
……</p>
寧興的使者來了之後，赫連春就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把赫連燕叫了來。</p>
看著癡肥的皇叔，赫連燕努力回憶了一下他當年的模樣，好像還頗為英俊，身材瘦削。就在老皇帝駕崩後，皇叔就開始了海吃海喝，身材沒幾年就如同吹氣球般的膨脹了起來。</p>
赫連春大抵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自嘲道：“癡肥了百餘斤，不過卻保住了一條命。”</p>
赫連燕垂眸，隱住心中的譏諷不屑。</p>
赫連春在赫連峰的手下活的膽戰心驚，她自己在赫連春的手下同樣如此。</p>
赫連春幽幽的道：“皇帝令使者去桃縣，挑釁了黃春輝。你令人去散播消息……從潭州到三大部，再到陳州，務必傳遍了。燕兒……”</p>
“皇叔。”</p>
“那頭母老虎會遣人來打探消息，若是並未傳播，她會添油加醋在陛下那邊說一通。”</p>
</p>
所謂的母老虎指的是鷹衛的女統領赫連紅。</p>
北遼崇鷹，立國後，開國皇帝把自己的護衛整合了一番，命名為鷹衛。鷹衛的職責分為兩部分，其一打探北遼內部消息，譬如說皇帝的對頭們；其二打探異國的消息，譬如說大唐。</p>
赫連紅是皇族，傳聞新婚夜就弄死了自己夫君的狠人。赫連峰登基後，就讓她執掌鷹衛，其人狠辣陰冷。</p>
提及這個女人，連赫連燕都為之心中一凜。</p>
“是。”</p>
赫連春揉揉下垂的臉頰，有些頭痛，“要讓陳州知曉我大遼的赫赫武功。其一本王圈養的三條野狗能滅陳州；其二，太平七度被破城……要打壓陳州士氣。”</p>
“另外，告誡三大部，警惕陳州突襲。可明白了？”</p>
“明白了。”</p>
“那你為何還不去？”</p>
“皇叔。”</p>
“可是還有不明白之處？”</p>
“奴有些頭痛。”</p>
“本王也頭痛。”</p>
“皇叔，第一批回春丹還沒來。”</p>
皇叔揉揉心口，痛苦的道：“本王的心，好疼！”</p>
楊玄起身行禮，“下官告退。”</p>
盧強問道：“可知曉該如何做？”</p>
被搶了反擊大戰的眾人看向楊玄，想聽聽他的分析。若是不妥，他們自然要指出來，看看老頭可還有臉偏袒他。</p>
老頭坐在那裏，看著倨傲之極。可仔細一看，他的耳朵都支棱了起來。</p>
楊玄說道：“三大部碾壓陳州，太平七度被破城。若是陳州全麵反擊，三大部將會在赫連春的統領之下集結起來。此戰我陳州勝了，潭州大軍必然會出擊，如此，我陳州將會引發一場大戰。”</p>
陳州不敵三大部加潭州遼軍！</p>
這是事實！</p>
“北遼那邊用羞辱來激怒我陳州上下，便是希望我陳州放棄堅城，全麵出擊。。可為何要如他們的意？”</p>
楊玄笑的自信，“太平七度被破城，哪裏跌倒的，便從哪裏爬起來。下官身為太平前任縣令，那麽，下官將率領太平軍去把那些臉麵給拿回來。”</p>
他看看眾人，“連本帶利！”</p>
……</p>
太平。</p>
錢吉的日子不好過。</p>
曹穎並未刻意針對他，每日安排的事務也毫無問題，甚至能看出優待來……譬如說那等困難之事都給了別人，而錢吉的事兒簡單又輕鬆。</p>
譬如說巡街。</p>
巡街分為兩種，一種是軍士巡街，這是治安巡查；一種是官員巡街，這是體察民情，收集民情。</p>
錢吉每日的工作就是這個。</p>
他在街上緩緩而行，目光不住轉動，就像是一個小偷進了太平城，擔心下一刻身後就有人來套麻袋，毒打自己一頓。</p>
巡街必須要走遍太平城。</p>
從被安排巡街開始，錢吉被碰瓷十餘次，老人、婦人、孩子……每一次都讓他刻骨銘心。</p>
他的名聲越來越臭。</p>
右側有個小攤, 攤主是個少女，可如今坐在攤子後麵的卻是個新來的人犯。人犯是個婦人, 看著頗有些姿色。</p>
錢吉前日就聽聞了婦人的事兒。婦人叫做鄭五娘, 嫁了個愛喝酒的男人。婚後日子還好, 可男人的差事突然丟了。丟了之後，男人剛開始還積極去尋事兒, 可這幾年流民越來越多，那些商人更樂意於用他們。</p>
和用正常人相比，流民要求的報酬更低, 許多甚至隻求不餓死，不冷死。</p>
這便是最好的苦力。</p>
於是鄭五娘的丈夫處處碰壁。在家整日飲酒叫罵不公。喝多了就打孩子，鄭五娘阻攔也被打的鼻青臉腫的。</p>
她回娘家哭訴，嫁出去的女兒, 潑出去的水。若是娘家強勢尚能為出嫁女出頭，可她的娘家也過的艱難。耶娘讓她暫且人人，男人嘛, 遲早會幡然醒悟。</p>
她上午織布，下午接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大半都被丈夫奪了去買酒喝。</p>
喝了就打她和孩子。</p>
這樣的日子她看不到頭。</p>
絕望且麻木。</p>
直至一次丈夫喝的眼珠子發紅，提著木棍子走向才五歲的孩子時，鄭五娘不知怎麽想的, 拿起剪刀，就這麽一剪刀捅進了丈夫的後腰。</p>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解脫了。</p>
隨後的過程恍如夢境。</p>
收監，審訊, 毒打……官吏們讓她知曉了什麽叫做‘民心如鐵, 官法如爐。’</p>
見到錢吉後, 鄭五娘下意思的起身行禮，惶然低頭，“見過主簿。”</p>
錢吉神經質的看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旋即想到鄭五娘才將被流放太平。</p>
他看看左右, 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在等著碰瓷，等著套麻袋。</p>
長久以來的壓力一下就讓他癲狂了。</p>
“賤人！”</p>
錢吉劈手就是一巴掌。</p>
這些賤人啊！</p>
若是在別的地方，他一聲吩咐就能讓他們生死兩難。</p>
可在太平, 卻是這群賤人讓他生死兩難。</p>
啪！</p>
他眼珠子發紅，瘋狂的抽打著鄭五娘。</p>
“賤狗奴！賤人！下賤！”</p>
鄭五娘不敢反抗，她含淚道：“奴錯了。”</p>
柔弱的鄭五娘把錢吉心中的戾氣都激發了出來, 他更想到了殺雞儆猴的招數, 就指著鄭五娘, “拿下！重責！”</p>
鄭五娘跪下，嚎哭道：“奴有罪，奴罪不可赦。”</p>
隨從看著錢吉，想動手，可看看周圍沉默，但眼中卻多了戾氣的百姓們，他們怯了。</p>
“賤人！”錢吉覺得所有的鬱氣都發泄了出來，神清氣爽的背著手繼續巡查。</p>
不知過了多久。</p>
鄭五娘突然發現周圍安靜了下來。</p>
接著有腳步聲緩緩而來。</p>
年輕男子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潤，“這是鬧什麽？”</p>
鄭五娘下意思的道：“奴罪不可赦。”</p>
年輕男子溫和的道：“我問今日。”</p>
鄭五娘張開嘴，血水從嘴角流出。她擔心惹惱貴人，趕緊擦拭了一下，“奴惹惱了主簿，罪不可赦。”</p>
“你說了什麽？”</p>
“奴什麽都沒說。”</p>
“那你做了什麽？”</p>
“奴什麽都沒做。”</p>
“那你為何說自己惹惱了主簿？”</p>
“奴……隻因奴是罪人。”</p>
“罪人自該有律法來處置，你起來。”</p>
鄭五娘抬頭，就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前方。</p>
他是誰？</p>
“明府！”</p>
這時周圍的人都湧了上來。</p>
“司馬！”</p>
“見過司馬！”</p>
鄭五娘看到那些百姓歡喜的行禮，眼中全是欣喜之色，仿佛是看到了久別的親人。</p>
司馬？</p>
是誰。</p>
“是司馬！”</p>
身後傳來了雇主的聲音，少女聲音甜脆。鄭五娘聽出了少女的仰慕，就像是她十五歲的那年，見到那個心儀少年時的聲音一模一樣。</p>
“鄭五娘，這是咱們原先的楊明府，如今的楊司馬。”</p>
“哦哦哦！”鄭五娘慌忙點頭，卻不知這位楊明府楊司馬是誰。</p>
她看到那個年輕人笑著拱手，少頃，目光驟然銳利。</p>
“為何犯事？”</p>
鄭五娘吸吸鼻子，“家裏男人每日喝酒打孩子。”</p>
“沒打你？”</p>
“打。”</p>
打，而不是打了。</p>
“那一日，他拎著棍子，看著像是要發狂去打孩子，奴也不知怎麽想的，就用剪刀捅死了他。”</p>
“奴什麽都能忍，隻要孩子好。奴願意為了孩子而死……他打死奴不打緊，可不能對孩子下狠手。”</p>
“奴知罪。”</p>
鄭五娘有些害怕。這一路走來，那些官吏聽聞是殺夫案子，給的吃食不是臭的，便是最差的。直至到了太平，這才好了些。</p>
“你起來。”</p>
年輕人聲音很輕柔。</p>
“奴不敢。”</p>
年輕人微笑，“要我扶你不成？”</p>
身後，少女老板低聲道：“快起來。”</p>
鄭五娘這才起身。</p>
她偷偷瞥了年輕人一眼，見俊美中帶著英武和威嚴，竟比自己當年心儀的少年出色了無數。</p>
但那是錢吉啊！</p>
主簿不是地頭蛇嗎？</p>
司馬好似管不著吧？</p>
“去尋錢吉。”年輕人目光銳利，“老二。”</p>
“在！”</p>
“你去，告訴錢吉，滾過來。但凡慢一步，打！”</p>
“是！”</p>
鄭五娘心猛地蹦跳了一下，看到年輕人身後的憨傻男子走了出來。</p>
有人喊道：“司馬，小人知曉錢吉去了何處，小人願意帶路！”</p>
王老二跟著去了。</p>
錢吉此刻渾身舒爽的在溜達。</p>
長安那邊已經來信了，準備在年底把他弄回去。按照他的推算，此刻吏部那邊應當已經下了文，就等著文書到北疆，隨後他便解脫了。</p>
“憑什麽”</p>
想起淳於間那個蠢貨犯下大錯依舊有家族兜底，而自己隻是被淳於間帶累，卻被丟棄在太平無人過問，錢吉眼珠子都紅了。</p>
那些狗東西，隻是會投胎罷了！論才華，他錢吉可曾不及？</p>
若是有機會，老夫當毀滅了這個讓有誌之士不得伸展的世間！</p>
至於太平這座罪惡之城，他發誓有生之年定然要摧毀它。</p>
“他在那！”</p>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錢吉下意思的回身，擺出防禦的姿勢。</p>
動作一氣嗬成。</p>
熟練無比！</p>
他看到了王老二。</p>
王老二止步喝道：“郎君令你滾過去。”</p>
錢吉下意思的道：“老夫無罪！”</p>
王老二舉起右手，想想不對，又解下了橫刀，連著刀鞘拍去。</p>
“嗷！”</p>
楊玄來了！</p>
錢吉被一刀鞘拍的心神失守，連滾帶爬的往回跑。</p>
他發誓自己從未跑的這般快過，一陣風般的衝了回去。</p>
此刻圍攏在楊玄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聽到腳步聲，眾人回頭，就見到往日威嚴的錢主簿，此刻卻如同喪家之犬，被王老二用刀鞘一路追打。</p>
“楊司馬。”</p>
錢吉止步，厲喝道：“老夫定然要去告你！”</p>
楊玄看著他，“為何毆打這個婦人？”</p>
錢吉看著鄭五娘，鄭五娘下意識的想跪下，卻被楊玄拉住了。</p>
被楊玄觸碰後，她如遭雷擊，“奴有罪。”</p>
“為何？”楊玄再問。</p>
錢吉嘴唇蠕動，“此乃毒婦，見之便該打。”</p>
鄭五娘茫然抬頭，就看到年輕人驟然暴怒，隻是一腳，就把錢吉踹飛了出去。</p>
啪！</p>
錢吉趴在地上，努力抬頭，“你！”</p>
楊玄指著他，“錢吉無故毒打百姓，拿下！”</p>
錢吉一怔，旋即吼道：“楊玄，你無權處置老夫，你……”</p>
王老二隻是一巴掌就把他剩下的話拍了回去，冷笑道：“在太平，郎君說你有罪，你便有罪！”</p>
錢吉張開嘴，噗的一聲，噴了一堆牙齒。</p>
說誰有罪，誰便有罪？鄭五娘被嚇到了，看著年輕人，心道原來他叫做楊玄嗎？她看看左右，那些百姓都一臉理所當然，仿佛這個年輕人便是太平的神。</p>
太平大戰在即，錢吉這等臥底該處置了。</p>
楊玄回身，“可會做飯？”</p>
鄭五娘點頭。</p>
少女做的就是吃食生意，一個小攤，賣的是餺飥。</p>
楊玄坐下。</p>
“我餓了。”</p>
這可是貴人，豈能看上這等粗陋的吃食？</p>
鄭五娘惶然，“楊司馬，這餺飥粗陋。”</p>
楊玄坐下，“當年我欲吃而不得，做來。”</p>
“楊司馬，老夫交代，老夫知曉他們想針對你做什麽……楊司馬，饒了老夫吧！”</p>
錢吉含糊而淒厲的喊聲漸漸遠去。</p>
至於什麽針對，楊玄壓根不在乎。隻需擊敗瓦謝，什麽針對都將會成為笑話。</p>
他看著鄭五娘，見她做餺飥的手法熟悉，放調料也很熟悉，心中就有數了。</p>
“味道不錯。”這是個每日操持家務的婦人。楊玄留下這句話，起身準備回去。</p>
鄭五娘看到少女老板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豔羨，心中一顫，緩緩跪下，叩首。</p>
就如麵對神靈，虔誠的道：</p>
“多謝楊司馬。”</p>
這一路她無數次在無人的時候無聲的哽咽，乃至於慟哭；無數次祈求神靈幫助自己；無數次衝著虛空中的神靈述說著自己的艱難和無奈……</p>
神靈沒有回應。</p>
但在太平，在今日，那個叫做楊玄的年輕人伸出雙手，把她從絕望的深淵中拉了出來。</p>
楊玄吃了她一碗餺飥，從此後，城中再無人敢欺負他。</p>
這便是她的神！</p>
她抬頭，就看到心中的貴人曹穎曹明府來了，很恭謹的衝著楊玄行禮。</p>
“見過郎君。”</p>
晚些，縣廨中，眾人濟濟一堂。</p>
“遼使挑釁，用我太平七度被破城為借口，打擊我北疆士氣。此次我來，目的就一個！”</p>
楊玄伸出一根手指頭，“主動進攻瓦謝，擊敗瓦謝，令遼使的挑釁變成一個笑話！”</p>
“南賀。”</p>
“郎君！”</p>
“我走後，操練可曾懈怠？”</p>
“未曾！”</p>
“曹穎！”</p>
“下官在！”</p>
“太平錢糧可夠？”</p>
“郎君開貿易，令我太平府庫充盈。”</p>
“民心可用否？”</p>
“民心如一，可用！”</p>
楊玄看看眾人，“如此，可有信心？”</p>
眾人起身，轟然應諾。</p>
“有！”</p>
楊玄微笑，輕聲道：</p>
“此戰，我太平，必勝！”</p>
……</p>
寧興的使者來了之後，赫連春就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把赫連燕叫了來。</p>
看著癡肥的皇叔，赫連燕努力回憶了一下他當年的模樣，好像還頗為英俊，身材瘦削。就在老皇帝駕崩後，皇叔就開始了海吃海喝，身材沒幾年就如同吹氣球般的膨脹了起來。</p>
赫連春大抵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自嘲道：“癡肥了百餘斤，不過卻保住了一條命。”</p>
赫連燕垂眸，隱住心中的譏諷不屑。</p>
赫連春在赫連峰的手下活的膽戰心驚，她自己在赫連春的手下同樣如此。</p>
赫連春幽幽的道：“皇帝令使者去桃縣，挑釁了黃春輝。你令人去散播消息……從潭州到三大部，再到陳州，務必傳遍了。燕兒……”</p>
“皇叔。”</p>
“那頭母老虎會遣人來打探消息，若是並未傳播，她會添油加醋在陛下那邊說一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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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母老虎指的是鷹衛的女統領赫連紅。</p>
北遼崇鷹，立國後，開國皇帝把自己的護衛整合了一番，命名為鷹衛。鷹衛的職責分為兩部分，其一打探北遼內部消息，譬如說皇帝的對頭們；其二打探異國的消息，譬如說大唐。</p>
赫連紅是皇族，傳聞新婚夜就弄死了自己夫君的狠人。赫連峰登基後，就讓她執掌鷹衛，其人狠辣陰冷。</p>
提及這個女人，連赫連燕都為之心中一凜。</p>
“是。”</p>
赫連春揉揉下垂的臉頰，有些頭痛，“要讓陳州知曉我大遼的赫赫武功。其一本王圈養的三條野狗能滅陳州；其二，太平七度被破城……要打壓陳州士氣。”</p>
“另外，告誡三大部，警惕陳州突襲。可明白了？”</p>
“明白了。”</p>
“那你為何還不去？”</p>
“皇叔。”</p>
“可是還有不明白之處？”</p>
“奴有些頭痛。”</p>
“本王也頭痛。”</p>
“皇叔，第一批回春丹還沒來。”</p>
皇叔揉揉心口，痛苦的道：“本王的心，好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