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古刹。


    院內一片荒涼。


    有看寺老者,跪在佛堂正中,檀香嫋嫋裏,輕淺緩慢地撥弄著手裏的佛珠。


    我討了茶,打量老者,“方丈既已入了佛門,為何卻不剃度呢?”


    他慈眉善目,隱約可見年輕時俊美風流的樣貌。“我誠心皈依佛門,隻是塵緣難斷,隻能在這方淨土,懺悔修善,尋心靈的安寧罷了。”


    我虔誠一揖,“懇請方丈點化。”


    他一聲歎息,悠長,蒼涼。


    “孩子,你很像老衲一位故人。”


    ——我年輕時,家境殷實,喜樂曲,尤其擅於彈豎琴。有世交之家,邀請我去教導他女兒琴藝。


    聽父母之意,兩家有意結百年之好。


    我登門拜訪時,世伯正巧外出,我在正廳飲茶等候。


    正廳正對庭院。


    有白衣女子懷抱豎琴自偏院花廊處翩然而行,向我嫣然一笑後,走出大門去。


    不過須臾,她又自花廊處迤邐而出,衝著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向門口走去。


    我的後脊梁一陣發緊,大白日裏汗毛直立。


    當世伯走到我跟前,喚我名字時,我還沒有清醒過來,反被他嚇了一跳,驚叫“有鬼!”


    世伯無奈地搖頭,“玉潔冰清,你們又捉弄人了不是?”


    有脆生生的銀鈴般笑聲響起,兩個同般樣貌的姑娘牽手走近正廳。


    “她倆是雙生姐妹,長相一模一樣,隻是老大玉潔文雅嫻靜,小妹冰清跳脫機靈,喜歡捉弄別人。”


    我收了她們姐妹二人為徒,母親讓我選一人做我的妻子。


    玉潔清雅如空穀幽蘭,冰清嬌豔似雨後海棠。


    二人各有千秋,麵對姐妹二人的情意,我百般斟酌,委實為難,不能取舍。


    到底是冰清性子開朗,她最先向我表白了心意,玉潔低了頭,從此後處處回避。


    後來,我娶了冰清做我的妻子,玉潔愈加憂鬱寡言。我暗悔當初不該優柔寡斷,如今傷了她的心。


    兩年後,嶽父嶽母外出時出了意外,我和冰清回家奔喪。她心疼玉潔,在娘家住了些時日。


    一個月後,她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大病一場,醒來後沉默寡言,經常癡癡呆呆地坐在窗前流眼淚。請了不少大夫來看,也隻說是悲傷過度,傷及心智。


    我悉心為她調理身體,溫言軟語寬慰她,她逐漸有了笑意,隻是遠沒有了以前的靈動和跳脫。


    她晚上經常會做噩夢,驚叫著坐起來,大汗淋漓。


    我問她,“冰清哪裏去了?”


    她驚愕地望著我。


    “你每天夜裏噩夢都在叫著冰清的名字。”


    如同緊繃很久的弦終於猛的斷掉,彈開後的弦鞭笞著她的心,血痕累累。


    她哭的泣不成聲。


    “冰清拉我一起回來,說不放心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裏。半路上我執意要回去,她追我時慌亂裏一腳踩空,掉下了懸崖。我本來,捉著了她的一隻手,另一手抱緊了崖邊的樹幹,可是就算費盡我全身的力氣,我都不能拉起她,自己反而掉落了半個身子。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你,一個肮髒的念頭,出現在我的心裏,如果沒有了冰清,那麽本來屬於她的幸福我唾手可得。我慢慢地鬆開了她的手,眼睜睜地看著她掉落進了懸崖裏。”


    我一驚而起,“她怎樣了?”


    “我後悔了,我瘋了一樣在崖底附近尋找她的蹤跡,可是都沒有消息。”


    他又是一聲歎息。


    “你知道嗎?孩子,冰清掉落懸崖的地方,就在這後山裏。”


    “那後來,玉潔姨娘去了哪裏?”


    “後山有一草廬,她在那裏為冰清葬了一個衣冠塚,她就守在那裏,你去看看她吧,她見到你,可能就不用再那麽悔恨內疚了。”


    我摸摸我的臉,“別人都說我和我娘長得很像,今天看來,果然如此。”


    他眯著眼睛看我,“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冰清必然有淵源,不知她可好?”


    我低垂了頭,“家母上個月已經仙去了。她當年被我爹所救,傷愈後回家,見到了你和玉潔姨娘恩愛的樣子,心灰意冷,跟隨我爹遠走他鄉。她臨終前囑托我來尋你們,帶給你們一句話。”


    他渾濁的眼裏,有淚溢出,劃過滄桑縱橫的臉,“她還在恨我們嗎?臨走都不願見我們一眼。”


    “不是,”我搖頭,“正相反,她以為你們一直在一起,她說,你們是她唯一的親人,最愛的人,她不想打擾你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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