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幾天,她總是頻繁地做這樣的夢,夢裏她的竹馬眉眼彎彎,明朗了連日的梅雨天氣。


    或者,她還會夢到,依稀間,還是她的竹馬少年,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眉眼飛揚,“我有幸得王爺重用,派遣我去執行一項機密任務,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你安心等我,功成名就之日,便是我打馬遊街,十裏張揚迎娶你之時。”


    語氣鏗鏘,言之鑿鑿,即便她從夢裏醒來,都言尤在耳。


    她恍惚記得,她等了好久,梁上的一雙燕兒走了又回,院子裏的海棠開了又落,幾經寒暑,他音訊全無。


    她忍不住跋山涉水去京裏四處尋他。


    鬧市上,他鮮衣怒馬,佳人在懷,深情款款。


    她攔住他的馬。


    他居高臨下,蹙眉望她,“姑娘攔住在下,所為何意?”


    一聲姑娘客氣而疏離。


    她倔強地仰望他,“公子好像欠我一個解釋。”


    他以手扶額,


    “你我素昧平生,何來虧欠一說?”


    她的心一沉,欲出口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賢弟,可識得這個女子?”旁邊有彪形大漢出聲詢問,右臉上的刀疤猙獰醒目。


    他又一次以手扶額,滿臉無奈,“不知道哪裏來的瘋婆子,給她幾文錢打發了就是。”


    她抬頭迎了正午的陽光望他的臉,他卻低了眉眼看懷裏的少女,那少女笑的分外妖嬈。


    她艱難地掰開自己握緊馬韁的手指,一根一根,望著他絕塵而去。


    刀疤臉的男人回頭衝她意味深長地笑,臉有些扭曲變形,以至於後來許多個漫長的夜裏,那張臉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噩夢裏,令她驚坐而起,心悸難忍,夜不安眠。


    她喜歡做夢,因為運氣好的話,在夢裏可以見到他眉眼彎彎,對著她深情地笑,“我是竹馬,你是青梅,今生今世絕不負你。”


    隻有夢裏,她感到溫馨安暖,支撐著她度過一個一個陰寒的梅雨天氣。


    終於有了他的消息,他榮歸故裏,鮮衣怒馬,十裏張揚,馬上坐著他和另一個她。


    她正躺在院子裏的海棠樹下,黑紗遮麵,微眯了眼睛,因為她實在想不起,當初向自己許下迎娶誓言的人究竟是不是他,還是自始至終,都是自己一場華夢而已。


    他輕輕地走進院子,一個人,稟退了隨從。


    “對不起,”他說,“我欠你一個解釋。”


    她睜開眼,仰望著他,想象著還是那天,他騎在馬上。


    “你隻是欠我一個解釋嗎?”


    “這許多年裏,我一直在執行一項任務,不得已隱藏了身份潛入對手內部,所以才不敢與你相認,裝作陌不相識。”


    “我知道啊,”似乎早在她的預料之中。“你一次次用手扶額,我就知道了。小的時候,我喜歡在你讀書的時候搗亂,你就總是那個樣子,很無奈地哄我'乖,聽話,哥哥在做正事。'”


    他站在那裏,很久都不說話。


    “對不起,她為了我背叛了她的兄長和族人,更為了我不惜以死相逼。如今,她家人伏法,她已無家可歸,為了我付出太多,我虧欠她的今生都難以彌補。所以,我不得不……”


    她疲倦地闔上眼睛,呼吸輕淺。


    他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一行清淚方順著眼角滑下,隱入麵紗裏。


    她並沒有睡著,卻開始做那個噩夢,揪得她心生疼。


    漆黑的夜裏。


    有刀壓在她的脖頸上。


    “是他讓我來殺你滅口的,他怕身份敗露。”聲音陰冷入骨。


    “我根本就不識得他,滅的什麽口?”


    她被鞭打,火烙,用盡極刑。她咬緊牙關,不發一語。


    半昏迷裏,她見了那個刀疤臉,“可能真是我多慮,她確實認錯人了。誤了我妹妹的終生幸福事小,壞了我們的千秋大業是大,不得不謹慎。”


    她被丟進了亂葬崗,在野狗的撕咬狂吠聲裏驚醒。


    她苦笑著摸摸自己的臉,麵紗掉落在地上。


    有兩個孩童嘻笑著自門前過,好奇地向門裏張望。一聲驚叫,丟掉手裏的竹竿就跑。


    她的臉上疤痕縱橫,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她為你背棄了家人,我為了你被全世界拋棄,究竟誰愛你多一些,你又虧欠誰多一些。


    海棠樹下,


    夢裏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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