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小石子向錢悅兒激射而來,她輕鬆躲過,身形向著小石子來處撲去。


    她腳尖輕點,躍上廚房後門水井旁那株綠蔭如蓋的大樹。一襲黑影隱藏在樹杈上,她揮掌拍去,直取黑影的“肩井穴”,黑影一邊偏身躲閃,一邊輕聲道:“是我!”


    錢悅兒聽得耳熟,急將掌力回撤。黑影對她微微一笑,錢悅兒吃了一驚:“冷兄,怎麽是你?”


    渾身散發迫人寒氣的冷千秋現在看來卻平和得多,甚至還有著二分溫暖。他輕聲道:“我特地來找你。”


    錢悅兒心想:剛見過麵,他又尋來,定是有要緊事。輕聲問道:“冷兄,你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他點點頭:“李月桃想要置你於死地,現在危險的不止是朱橚,還有你自己。”


    錢悅兒點頭道:“謝謝冷兄提醒!我會小心。”


    冷千秋眼中略有憂色:“她是個報複心很重的女人,而且做事不擇手段,我擔心你留在這裏會有危險。如果可能,盡早離開潯陽吧!”


    錢悅兒微微一笑:“冷兄放心,我們明天就走。”


    冷千秋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你最好讓她認為你和朱橚都死了!那麽我走了,你萬事小心!”雖然他一直在暗中助她,但他真的很難說得更透徹,畢竟他是天狼教的青龍堂主。


    錢悅兒冰雪聰明,已經讀出了潛台詞,下手用河豚毒企圖殺害朱橚的看來正是李月桃了。


    冷千秋正要縱身躍起,被錢悅兒扯住了衣袖:“冷兄,我還有個疑問。”


    他奇怪地看著她,淡淡一笑:“你問吧!能夠說的我都會告訴你。”這一句的潛台詞也很明白:我不能說的你別逼我說。


    錢悅兒笑得有幾分調皮:“放心吧,我問的是你的事,不是天狼教的事。”


    冷千秋鬆了口氣,擺出一副且聽下文的姿態。錢悅兒美目眨了一眨:“當日天狼教圍攻峨嵋山,明明看到冷兄出現的,怎麽後來決鬥之時就不見了你呢?”


    冷千秋被問得一怔,臉上有了幾分不自在,澀澀地笑了笑:“我不想與你為敵,故意借毒發退回山下。”一月前毒性發作還沒有這樣劇烈與頻繁,他憑借左護法的藥丸還可支持,但內心排斥與錢悅兒敵對廝殺,所以籍詞與李月桃退守山下。


    不僅如此,還故意露出缺口,使得“鐵佛派”弟子得以懷揣各支派掌門的書信前往普賢寺與元空大師會麵,並平安攜帶回書返回山下營地,使得峨嵋大批援軍會合行龍頂。他不僅僅是不想與她為敵,更不想她有什麽不測!


    錢悅兒臉上一副了然的神情:“我知道了,援軍能夠輕易殺上山來,也是因為你!”她真是聰明得緊,冷千秋被她洞悉一切,頓感幾分狼狽,就好像整個人赤條條地暴露在她麵前一般,他一向冰冷無情的臉竟然微微地紅了。


    錢悅兒麵露感激之色:“冷兄,多謝你!多番得你援手,真是無以為報,悅兒不知如何謝你才好!”


    冷千秋深深地看著她,心中歎了口氣:我何嚐敢奢望什麽?能夠看到你平安無事,能夠為你做些什麽,已經感到很滿足。他笑了笑:“我要走了,珍重!”


    錢悅兒點頭:“珍重!”揮手相送,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屋脊之上。她才翻身下樹,向廚房走去。


    這個時候接近正午,知府衙門的廚房裏很是熱鬧,大灶上輪值的近衛軍正在給三百親兵做飯,衙門的廚子也在給府裏大小官吏、官差做午飯,小灶上還正在給何知府做著私房菜。


    見錢悅兒進來,都自覺地挪出了一塊地方。錢悅兒淘米煮了,正尋思做些什麽菜,聽到“嘎嘎”鴨叫,循聲找去,原來廚房牆邊有個小小的柵欄,裏頭散養著幾隻雞鴨。


    她眼睛一亮,今天就吃它吧!輕輕一撈就抓了隻肥鴨,宰殺放血,燒熱水除了鴨毛,又爆又炒,忙碌起來。


    朱橚等了一個時辰,肚子“嘰哩咕嚕”不停抗議,餓得前胸貼後背。二道濃眉耷拉下來,八字須也和眉毛的形狀一般平行下垂著。想想也覺得鬱悶:堂堂周王殿下,這輩子從沒有忍饑挨餓過,最近怎麽這麽慘?頓頓餓得二層皮貼在了一起。


    心中正在懷疑,錢悅兒是不是有意想要整他。門開了,錢悅兒端著大托盤走了進來。


    揭開蓋在食物上的綢布,露出一隻金黃油亮的烤鴨,香氣四溢,傳入饑腸雷鳴的朱橚鼻中,頓時饞蟲大起。錢悅兒不緊不慢地端上桌,再端出一份麵餅和醬料,一碗鴨血粉絲湯、一盤炒得碧綠潔白的蘑菇菜心、一碗米飯。將一雙銀筷遞到他手中。


    錢悅兒的菜是不需要試菜的,朱橚也不顧形象站了起來,撕下一隻鴨腿直接嚼了起來,外皮酥脆鹹甜適口,鴨肉香軟多汁,不由邊吃邊點頭。


    錢悅兒又好氣又好笑,拆開縫在鴨肚子上的棉線,取出玄鐵匕首,纖手輕快地飛舞起來,鴨肉整整齊齊被片了下來。用筷子夾起一塊,蘸上醬用薄如蟬翼的麵餅裹了,遞到他麵前。


    他也不客氣,直接用口去接。吃進嘴裏,烤鴨酥脆、醬料鮮甜微辣、麵餅柔韌、黃瓜條脆爽、京蔥絲香甜,豐富的味覺激蕩直擊胸臆,層次分明一波波撩撥著味蕾,妙不可言!


    錢悅兒自鴨腹內取出一枚鴨蛋,遞到朱橚麵前。朱橚猶豫地接過,其實他是不知道怎麽吃,長到這把年紀,他沒吃過帶殼的蛋!拿著蛋在手中掉了幾個個,一雙鳳目盯著它露出了為難和驚奇的複雜表情。


    錢悅兒奇道:“你沒見過鴨蛋嗎?”寧東海和李鶴年侍立一旁偷笑。


    朱橚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用筷子敲了敲鴨蛋,問出了一個天真的問題:“錢姑娘,這鴨蛋怎麽吃?哦!是用刀割來吃的嗎?”伸手要去拿正擱在烤鴨盤邊的玄鐵匕首。


    錢悅兒差點暈倒,一把從他手中奪過鴨蛋,將蓋揭了,剝了個幹幹淨淨,放在他的飯碗裏。沒好氣地道:“吃吧!”


    朱橚道聲謝,夾了起來,這才發現鴨蛋有些奇特,大頭一邊是棕色的,帶著濃鬱的肉香,下麵三分之二才是潔白晶瑩的蛋白。一口咬了下去,鮮美無匹,鴨肝入口細膩甘香伴著香菇的濃鬱鮮香,滋味奇佳。鹵汁滲透整個鴨蛋,香後口有餘香。


    隻是略有些口渴,連忙用銀勺去喝手邊那碗鴨血粉絲湯,剪成寸寸的鴨腸、切成薄片的鴨胗、鴨心和小塊的鴨血漂在湯裏,上麵撒著碧綠的香菜,紅的紅、白的的、綠的綠,煞是好看!喝一口,濃鬱的香氣充溢滿口,鮮美的口感伴著暖流從喉嚨直透肺腑,爽!


    寧東海和李鶴年聞著香味,看著主子陶醉忘形的吃相,饞得直咽口水。錢悅兒心中得意,去廚房又端了三碗米飯,招呼他倆一起坐下來吃。


    四人將飯菜風卷殘雲地消滅幹淨,朱橚打著飽嗝,豎起了大拇指:“錢姑娘,手藝直逼禦廚,厲害、厲害!”


    李、寧二人正幫著錢悅兒收拾碗筷,聞言一起附合讚美:“誰能有幸娶錢姑娘為妻真是天大福份!”


    錢悅兒被誇得麵上發紅,啐了一口:“再多嘴,就不煮東西給你們吃!”眾人一聽很默契地一齊住了嘴。


    朱橚咂了咂嘴,還在回味剛才的美味,忍不住問了一句:“錢姑娘,那醬料是什麽做的?很是特別,與以往吃的都有不同!”


    錢悅兒唇角一撇:“這是本姑娘的獨門秘方,不告訴你!”端起盤碗飄然而去。


    烤鴨蘸料有三種,一種是甜麵醬,一種是蒜泥加醬油,還有一種是白糖。錢悅兒將蒜泥和椒圈爆香,甜麵醬加香油炒了,調上白糖、醬油、料酒略熬,淋上一些蝦子醬就拌勻起了鍋。這是她靈機一動的獨家創意,果然配著烤鴨吃來更是美味。


    朱橚還在房中偏頭腦袋猜測烤鴨醬料的配方,烤鴨是大明皇宮不可或缺的禦膳佳肴,父皇至愛。所以從小到大,他吃過無數次,他本人也最愛吃烤鴨,今天這樣的醬料搭配卻是最絕妙的一次。


    一隻鴨子被她做了三道菜,道道精致美味,這一個時辰真的沒有白等,值了!隻是什麽時候可以再吃一次呢?剛下肚,還沒消化,他已開始懷念了。要不……他臉上流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看著主子先是皺眉推敲,再是以手托額,然後拍拍額頭作恍然大悟狀,繼而一臉幸福作陶醉狀,李鶴年和寧東海被他豐富的表情給逗得一愣一愣的,主子的心思如何他們猜不著,自己看了暗裏好笑罷了。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錢悅兒走了進來,朱橚從好夢中醒來,嚇了一跳。很快八字須又向上聳起,隻要看到錢悅兒,他就高興。


    錢悅兒坐了下來,正色道:“我洗碗也沒閑著,已經想到一條計策,如果各位認為可行,我們就依計行事,如何?”房內四人聚在一處,如此這般商量了一番。


    半夜,從朱橚房中傳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錢悅兒尖聲哭叫道:“殿下,你不能死啊!我也不活了,隨你去了吧!”抽出寶劍,“撲哧”一汪鮮血噴灑到窗欞上,雪白的窗紙血跡斑斑。


    李鶴年和寧東海哭嚎著:“錢姑娘!錢姑娘,你怎麽就這樣去了呢?你和殿下都走了,叫臣等如何是好?怎樣向皇上交代啊!”


    門外三百親兵都哭了起來,跪在地上叩頭不起:“周王千歲!”整座府衙哭聲震天,心驚膽戰的何知府才朦朦朧朧睡下,被哭聲驚醒,顧不得穿鞋,在睡衣外罩了件外衫就往小院裏跑。


    看到院內跪了一地的近衛軍和震天價的哭聲,嚇得腿一軟,眼一翻暈了過去。身後的管家、仆從有掐他人中的,有叫喚的,有跟著親兵跪下哭千歲殿下的。潯陽府衙頓時亂成了一團。


    寧東海提著劍從房中衝了出來:“何知府在哪裏?”何知府剛被下人救醒,見了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抖成一團,又一次暈了過去。


    寧東海哼了一聲:“如此不中用!快將他弄醒。”管家連聲稱是,又是噴水,又是掐人中,終於將何知府又救醒了。


    何知府躺靠在管家懷中,牙齒直打架:“饒命啊!饒命。”寧東海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誰說要殺你?這是殿下的留書,你好好看看!”


    何知府一聽不殺他,有了二分精神,坐了起來,抖抖索索地打開書信,看了起來:


    孤身中巨毒,命不久矣,事關家國大計,不可不慎。孤交代後事,望予照辦。一、不可驚動朝廷;二、不可罪及無辜;三、秘不發喪,由近衛軍秘密護送棺槨進京。此諭!


    信中字不多,越到後麵越是潦草,末尾蓋了一枚金印。何知府閱畢大哭起來。一是慶幸自己大難不死,二是感戴周王恩德,放了自己一條生路,三是真正為周王殯天而傷悲。


    將信收好,立誓道:“蒼天厚**鑒,微臣定要追查真凶,為殿下報仇雪恨!”


    寧東海麵容哀傷、凝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錢姑娘也自殺相殉了,需要貴府準備二副棺木,越快越好,盛殮完畢我們就即刻遵旨進京。”舉起手中寶劍,向天一揮,恨聲道:“近衛軍定要向凶手討回血債!”


    三百親兵一齊揮拳高呼:“討回血債、討回血債!”李鶴年打開門走了出來,將手向下一壓,沉聲道:“眾兄弟的心意殿下在天有靈一定會了解的,讓殿下的英靈安息吧,不要驚擾了他,大家散了吧!”


    眾人含悲忍淚散去。屋脊上一道黑影亦悄悄隱去,在潯陽街巷中熟門熟路地穿插彈跳。落到一處宅院,大步流星地在直向正房走去。輕叩房門,裏麵傳來一聲嬌呼:“進來!”


    黑衣人推門而入,順手將門掩上,抱拳行禮:“右護法,屬下回來了!”


    李月桃嫵媚一笑,繼續逗弄著架上的鸚鵡:“潯陽府那邊現在怎麽樣了?”


    黑衣人一躬身,口中滔滔不絕:“稟右護法,屬下趕到時,整個府衙已經哭聲震天,屬下不知道他們哭什麽,時間長了,終於聽明白,是有個叫殿下的人死了,一個女人自殺陪葬,有人光著腳跑出來,又暈過去,救醒了以後又喊著要報仇,有人出來說不要吵著死人……”


    李月桃聽得頭炸了,心中暗暗後悔,隨手一抓,挑了個腦子不好使的話癆子。不過她已經聽明白了,朱橚死了,那賤人以身相殉,哈哈,太好了,省得她多費手腳!


    現在收買人命的金主和她本人都滿意了,去了那枚壞她大事的眼中釘,她的心情無比舒暢。纖手一揮:“知道了,你下去吧!”


    話癆子這才住口,躬身行禮退了出去。李月桃坐在桌前,慢慢品著茶,快意之餘思緒勾聯起二道溝客棧的往事,歡悅之情頓消,麵目一點點陰沉下來,直將手中杯子生生捏碎,茶水潑了滿身。


    當日錢悅兒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在她屋內,李月桃就知道來人比自己武功好上數倍。為求活命,隻得裝作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婦人,對著她又是跪拜又是哀求,還被逼喝下了奇淫合歡散。想起這番屈辱,她就恨得牙根癢癢!


    杜炎創建了天狼殺手買賣,到二道溝開了客棧,作為接頭地點。眼見獲利豐厚,杜炎因此深得主公器重。李月桃便動了心思,施展媚術哄得主公答應她前往二道溝幫襯杜炎。


    為了將杜炎手中的殺手買賣全盤接收過來,她又借假扮夫妻的便利百般勾引他。雖然成功得手,但杜炎卻捂著賬簿始終不肯透露於她,令她心中憤恨,便借著與主公行雲布雨之機吹起了枕頭風。


    主公果然將杜炎調回總壇,改由李月桃執掌殺手買賣。為隱蔽得更好,她利用一名江湖混混,導演了一出謀殺“親夫”的好戲,杜炎為了教中利益,心有不甘地友情出演。至此客棧表麵上由這名混混打理,幹著殺人越貨的副業,實則李月桃在後院秘室承接殺手買賣,幹得風生水起。


    除了她本人,誰都不知道客棧真正的經營著什麽買賣。直到錢悅兒到來,一切灰飛煙滅!


    混混情夫精盡人亡死在了她身下,她勉力支持起來躲進秘室運功排毒,無奈內功平平,隻得向路程最近的二道溝山寨飛鴿傳書。


    青龍堂堂主張鐵虎接到傳書後立即趕來運功助她驅毒,再將她救到山寨療傷。那日,她在千裏眼內看到錢悅兒,就下達了絕殺令,意欲借著人多勢眾報仇雪恨。誰曾想又害得二道寨山寨被挑。為避免暴露行跡,隻得狠心將76名被點了穴的教眾重手法捏斷脖頸,最後還不得不殺了一直悉心照料自己療傷的張老太。


    想到在教主和許多教眾麵前杜炎對自己的當眾責難,她就憤恨不已。想到總壇臥房內杜炎闖進來說的那番話,她更是抓狂!


    “蛇蠍美人,應該說的就是你這種女人!生就一張迷惑男人的美麗麵孔,內裏卻是一肚禍水,你真是太讓人寒心了。”


    “杜某這一生遺憾的是沒有遇到前者,卻讓後者給我好好上了一課。”


    杜炎這兩句話此刻一直在她腦中回響,她厲吼一聲,將身側那套細瓷茶器整個掃落在地。落地一陣脆響,茶汁與碎片飛濺,她的美眸一片赤紅,胸膛起伏不停!


    不行!不能這樣便宜了這個賤人!我犯下的這些罪孽都因她而起,是她害我的!我要讓她灰飛煙滅,我要將她挫骨揚灰,方能解我心頭之恨!(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珠奇俠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弋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弋棠並收藏玉珠奇俠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