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城一愣:“你要一人留在此處?”


    錢悅兒點頭:“嗯,此地製藥器物齊全,累了可以睡,餓了可以摘果釣魚,清靜得很,正合我意!”說著往後一倒,躺在稻草堆中,背後硌到一樣東西。坐起身,扒開草堆一看,裏頭藏著一隻個頭小巧的煉丹爐,青銅鑄成,雕有仙鶴、蝙蝠、靈芝、祥雲。揭開蓋子雖然空空如也,卻仍飄出一股藥香。看它精美可愛,錢悅兒拿在手上不停把玩,目光突然觸到蓋子內部一處特殊標記,心中一跳!


    楊千城也湊過來看,錢悅兒對他一笑:“這是個煉丹爐,製藥的器具是更齊全了,我主意已定,楊兄就不要再勸了。”將丹爐放在了一邊。


    他見她這般堅持,便點了點頭:“好吧,既然如此,為兄便尊重你的決定,我會每天來看你的!”


    她不由失笑:“楊兄天天過來看我,哪裏還談得上閉關修煉?再說楊兄還有師父要侍奉,天天過來我這裏可不是正理。”


    他鎖眉道:“隻是這裏太過簡陋,糧食、衣被全無,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她將他往洞外推:“天色不早,楊兄請回吧,替我在真人麵前解釋一二,我自己照應得來,你就放心吧!”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那麽,你自己小心,晚上記得將洞口封住。”


    她點頭:“至多一月便可出關,楊兄不必掛懷!”


    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待他走遠,她取出煉丹爐摩挲不已,帖在了麵頰上,輕輕地喚了聲:“師父,悅兒好想你!”


    煉丹爐蓋子內壁上銘刻的一朵雪蓮標記,正是醫隱特有的記號,由一個“華”字變形而成。她沒想到遠離師門數千裏,竟然能夠誤打誤撞地進入這個隱秘洞穴,再看到這熟悉的標記,莫非冥冥之中的天意!打量這處師父曾經住過的洞穴,摩挲著師父留下的每樣物件,她感覺無比溫暖和歡喜,不覺眼眶濕潤起來。


    這時楊千城領著眾師弟又來了,各人將所采草藥都倒在竹匾內,留下了身上的幹糧,便告辭離去了。


    將草藥抖去泥土,分門別類攤曬好。錢悅兒提著自製的篩子,背著小半簍辰砂礦石來到大佛背後石洞中,先運功於手指將礦石捏碎,放在篩盤中左右旋轉半蹲著淘洗起來。朱砂較重沉於篩底,石屑較輕浮於水上。除去石質後,便得到朱砂。


    忙碌至天色漸黑,她收拾什物返回洞中。坐在洞口,雙腿盤膝,她發現此洞還有一妙處,人跡罕至,隱秘清靜,正是行“采咽之法”吸食日月精華增進內力的絕妙所在。這也許正是師父選擇在此洞小住的原因。


    采咽之法係道教內功心法之一,玉珠峰所傳承的武功正屬道家。可惜玉珠峰極寒,難行此法。


    采咽之法謂曰:“太陽之精,太陰之華,二氣交融,化生萬物。古人善采咽者,久久皆仙。”醫隱則認為:成仙未必,如采咽之術與“混元真氣”同修,則可事半功半,對功力精進大有助益。


    錢悅兒將“采咽之法”記得甚是清楚:日取於朔,謂與月初之交,其氣方新,堪取日精。月取於望,謂金水盈滿,其氣正旺,堪取月華。設朔望日遇有陰雨或值不暇,則取初二、初三、十六、十七,猶可凝神補取。若過此六日,則日咽月虧,虛而不足取也。朔取日精,宜寅卯時,高處默對,調勻鼻息,細吸光華,合滿一口,閉息凝神,細細咽下,以意送之,至於中宮,是為一咽。如此七咽,靜守片時,然後起行,任從酬應,毫無妨礙。望取月華,亦準前法,於戌亥時,采吞七咽。此乃天地自然之利,惟有恒心者,乃能享用之;亦惟有信心者,乃能取用之。


    當日恰是九月卅一,明晨正是吸食日精之時,她默誦“混元真氣”心法,內視丹田,依式漸進,潛修內功。隻覺周身真氣順暢,丹田暖熱,散至四肢百骸,百脈調勻,無比舒泰。運功一遍又一遍,渾然不知時辰。


    眼皮上覺得光亮耀眼,她緩緩睜開眼,一輪紅日正在江麵上緩緩升起,伴隨著朝霞縷縷,金光萬道,頗為費力地一點點向上拱起,從一線到一弧再到半圓直到完全躍出水麵,直至將籠罩在山間的黑暗完全驅散。錢悅兒調息細細吸入,待滿滿一口,細細咽下,以意念直送入丹田,如是七次,功行圓滿。


    她滿意地起身,沐浴著初升朝陽向洞內走去。隻覺渾身輕快,內力充盈,比飽睡一晚還要精神百倍。


    就這樣采收、炮製、翻曬藥材,早晨寅卯時采咽太陽精氣,中午在山中采摘一些野果充饑,晚上修習“混元真氣”直至黎明。錢悅兒在洞穴中住了三天。


    她任督二脈早通,本是習武奇才。被逼入師門後,為了早日恢複容貌在醫術上要用心得多,因師父說“混元真氣”練到第三重可令她恢複容貌,所以練得還算盡心。對於其他功夫她總是不上心,盡挑機巧好看的練。


    她的“混元真氣”其實並未練到第三重,能夠恢複容貌有三分依靠了醫術精進自煉解藥之功,因此醫隱原本不準她下山。禁不住她軟磨硬泡,出了三道難題考她,被她僥幸解開,便如約送她下山。


    經曆了“天狼”總壇和碧雲觀決鬥,她才開始理解師父的苦心,江湖中天外有天,高手林立,讓一個武功未成的徒弟踏足江湖是叫人寢食難安的事情。


    在刀光劍影的江湖中實力便是王道,技不如人不是受辱、受傷就是受死!初入江湖她已經惹下不少麻煩,結下了“天狼”這樣厲害的仇家。


    她自然清楚自己的軟肋就是內力,離楊千城還差著一截,全靠各種彈丸、藥丸和聰明頭腦才險險應付過一次次危機。


    隻有她自己明白,為什麽杜炎袍子上全是破洞,卻沒有被刺傷,並不是她手下留情,而是杜炎護體神功了得,她運足內力,隻不過刺破衣物,卻無力刺入肌膚。隻因她從未施展過掌力,杜炎不知她深淺,又因同伴受傷鬥誌削弱,早先又被她“冰川雪語”曲給震住,以為她真的手下留情,才認了輸。


    這樣的事情有一不可有二,她二重“混元真氣”內力才將“冰川雪語”曲的威力發揮出五成。師父傾盡心血鑽研“碧海潮聲曲”而譜就的絕世魔音被她演繹成這樣,實是令她汗顏。


    虛張聲勢不可能次次成功,她不可能回回僥幸逃脫或者勝出,遇到真正的高手,她的下場堪虞!


    她也理解了師父、師伯讓她不要泄露師門何處的真意,醫隱、劍隱是武林中傳說般的隱士高人,成名日久、地位尊崇,一旦公開師承身份,她要麵對的敵人和挑戰更多,想找師父、師伯比武的高手找不到他們二人,自然就會找到弟子身上,那憑她錢悅兒這點微末功夫真是死之將至了。


    半吊子的她知恥而後勇,在嚴峻的現實之下決心勤奮練功,先確保小命不丟,手足齊全,以後再考慮做個給師門爭光的好徒弟吧!


    正因為這項考慮,她才提出閉關修煉。


    十月初三清晨,在晨曦金光中吸入最後一咽,最適合采咽日華的三日已盡數利用,接下來她必須等到十五、十六、十七日夜間采咽月華了。隻覺丹田火熱,身輕體健。她張開雙手迎向陽光,呼吸著清晨山間新鮮空氣,好不陶醉!


    背後傳來輕輕腳步聲,驀地回轉身,麵對的是楊千城錯愕的表情:“兄弟,你怎知為兄來了?”自從錢悅兒仗義援手峨嵋,楊千城待她便更親近了,直接呼為兄弟,自稱兄長,對她嗬護備至。好慮保小命不丟,手足劉要泄露師門何處的真義,最重要的是二人在塔林


    他盤算著幹糧快要食盡,帶著幹糧和衣物前來探視,正見她仰頭向天,陶醉地張開雙臂。有心給她一個驚喜,便躡手躡腳地靠近,還沒來得及拍她肩頭,便被發覺了。


    錢悅兒喜出望外:“你怎麽來了?”


    楊千城道:“留你一人在此,總是不放心,特地再給你送些幹糧、衣物來。”


    二人進洞敘話,楊千城放下包袱,打量著洞穴。


    藥材已經曬幹,被切成了片、粒狀,石缶裏舂好一些藥粉,地上疊放了一些野果,石鍋中盛著蜂蜜,一切井井有條。木柴卻一點也沒少,石塊壘起的坑裏灰燼仍是那些,看來她一直沒有生火吃飯,全靠食用野果充饑,不禁有些心疼,埋怨地說:“看來你並沒有好好照顧自己,這些天怕是一餐像樣的飯也沒吃過吧?”


    她笑道:“我精神好得很,體力也比以前好得多,不信我們比試比試?”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果見她臉上紅潤,寶光四射,身形也未見消瘦。心中也好奇她閉關修煉有何進境,便點頭道:“好啊!那就比試一番吧。”


    二人躍出洞外,拔劍出鞘,錢悅兒施展“玉珠飛雪劍法”,楊千城使用“峨嵋劍法”,就在大佛前比試了起來。


    二種劍法俱是輕靈飄逸,講究步法與輕功的配合,二襲白衣飄飄,姿態美妙,若不是雙劍相擊發出金屬脆響,在山穀中回蕩出“嗡嗡”之聲,簡直覺得二人是在舞蹈。


    她足尖在峭壁上一點,身形飛起,一招“玉珠浴雪”劍尖顫動,將他上、中、下三路盡數籠罩在劍光之下。他以“避青入紅”虛晃一劍,身形以“玉女挪蓮”步轉到她側麵,一劍直襲肋下。


    她以“玉珠初霽”搭上他的劍,旋了一圈,化解他的攻勢,內力一吐,將他的劍蕩開,劍尖一抖,直攻麵門。他隻覺她蕩開自己寶劍的勁力奇大,隻能就勢一偏,施展“玉女抽身”將身形隨勢轉向左邊,避開她的攻擊,並將手中劍直指她“環跳穴”。


    她微微一笑,左手一收、一放,一股內力從掌心噴湧而出,他的劍尖被掌力震開,趁此機會,她足尖再次點上峭壁,身子在半空一個翻滾,以壓頂之勢使出“玉珠崩雪”,寒光閃閃,銀虹蔽日,帶著呼嘯的勁風劈頭蓋臉地直襲“百會”、“後頂”、“頭維”、“發際”、“陽白”各穴。


    他心頭一凜,二人並肩作戰次數不少,倒並未相互切磋過。但他還是能夠感覺到數日不見,她武功竟然精進不少!看來她這次閉關修煉除了炮製藥材,在武藝上沒少下功夫,果然連飯也不做,把時間全部用在修煉上了!這一招太過淩厲,他身形向下一墜,落在大佛右膝,借勢彈起,施展一招“紫竹入雲”從低處攻擊她的雙腿。


    她身形向上拔起,左足一點,借勢重心倒轉,身子向下俯衝,旋轉著施展一招“風卷玉珠”仍是襲擊他頭頂大穴。他足尖在大佛右膝一點,身形掠起,直飛向大佛左膝,令她撲了個空。


    在大佛左膝借力一蹬,他回轉身向停落在大佛右膝的錢悅兒攻去,施展“拂花掠影”銀虹閃閃直取她中盤。她施展一個“硬板橋”塌腰避過,起身後以一式“玉珠融雪”抖出滿天劍花綿綿密密罩住他的上盤、中盤。


    他以一式“素女撣塵”揮出同樣綿密的劍招硬接她的招式,隻聽悅耳兵刃相擊聲爆豆一般響起,二人身形同時下墜,一輪敲擊過後,身形都落在大佛腳背上。


    他的劍尖搭在她肩上,她的劍比劃在他的胸口,兩人同時笑了起來。楊千城道:“兄弟內力與劍法大有長進,可喜可賀!”


    錢悅兒道:“楊兄承讓!”


    二人收劍攜手提氣向上縱越,偶爾在大佛身上借力一蹬,很快回到胸口洞穴。他見她發上落了一片樹葉,用手指取下,愛憐地問:“餓了吧?看我給你帶來什麽!”


    邊說邊打開包袱,取出一個食盒,裏麵裝著好幾方雪白的糕點,還有七、八塊粑葉包著的點心:“我知道你吃不慣辣,所以給你帶來幾樣甜點,吃吃看!”


    見他這般細心體貼,她心中高興,用手拈起一塊,一口咬下,入口即化,香香甜甜,雖是糯米做的,卻一點也不粘牙,很是爽口。不覺一氣吃下二大塊,舔舔唇問道:“這是什麽點心?”


    看她吃得香甜,他欣賞著她的吃相,覺得她好生可愛。看她嘴邊還帶著一點白屑,就抬手抹去,隻覺觸手滑膩像絲綢一般,心道:錢兄弟這副長相真是不遜女子啊!口中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峨嵋糕,你若喜歡我再帶些過來。”


    錢悅兒被他不經意的親昵動作引得心頭大跳,粉麵一紅,低頭掩飾,拈起粑葉包著的點心問:“這是什麽?”


    他笑笑:“這叫葉兒粑,內裏有餡,你吃吃看,喜不喜歡?”


    她剝開粑葉,內中包著一個雪白、粉嫩的糯米團子,聞起來一股粑葉清香,一口咬下去,甜甜的芝麻餡就淌出來,流進嘴裏。她邊嚼邊點頭:“這個也不錯,好吃!”


    她吃東西有個特有動作,但凡覺得好吃,就會閉上眼睛,將腦袋左右晃動一下。他看著她津津有味的吃相,寵溺地勸道:“慢慢吃,別噎著!”用手將另一個葉兒粑打開,托到她麵前:“每個粑兒是不同的餡,吃吧!”


    她一口氣又吃下二個葉兒粑,撐得肚皮發漲,便歎口氣:“飽了,我不吃了。”他將食盒放在稻草堆邊:“你真是孩子一般的性子,隻顧埋頭製藥、練功,其他全然不顧,時饑時飽,真是讓我放心不下,要不,我跟師父說說,和你一同修煉,如何?”


    她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有你在我就不能專心練功了!”她一時心急說漏了嘴,心中後悔不迭。


    他聞言奇道:“為什麽?你我正好一同切磋,一同練功,我是不會影響你的。何況你我二人共同切磋反能增進武功,增加對敵經驗,隻有益處全無害處!”


    她呆呆看著他,心道:“你這個大笨蛋,為什麽看不出我是個女子?和你單獨呆在這個洞穴裏,我怎麽能專心得起來?”隻是這話說不出口,她隻能以華陽真人作擋箭牌:“你才回山,不用在師父座下承歡盡孝,不用陪你的師兄弟嗎?”


    他嗬嗬一笑:“我看你這幾天不見功力大進,所以我也該好好用功才是,不然就要落下你一大截。師父最樂見的便是徒弟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使我峨嵋揚名天下,光耀門庭,所以你不用擔心。至於師弟們也有自己的功課,師父每日督促甚嚴,哪有時間玩耍?”


    她無可奈何地道:“等真人準了你,再說吧!”


    他站起身笑道:“這有何難,你等著,我很快回來陪你!”便走出洞口,施展輕功向來路彈射而去,遠遠拋下一句:“兄弟,你等著我啊!”


    她站在洞口,望著他遠去的背景頓足歎氣。華陽真人最寵愛於他,定是經不起他軟磨硬泡,隻是若他也來到洞中,孤男寡女同住一室,同睡在一處,豈非天大的尷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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