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永十八年十二月十五日,曾經的國舅,武寧侯張致青戴著枷鎖腳銬,流放出京。


    一路都有百姓圍觀,所經之處,群情激憤,一路狼藉。齊延特地帶著她去看了,那樣的盛景,比昭永十三年敕勒使臣入京時不差。


    今上的病情卻仍然沒有一點起色,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日日夜夜都要太醫留守看護。因為治好了白貴妃的病,立了大功,證明了自己,林霰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雖然沛柔如今已經不去二門上等著齊延回來,齊延有時候值夜,要到白天才會回來。


    可每日到了他正常下值的時候,沛柔坐在宴息室的羅漢床上,總忍不住要一直回頭去望門口。


    然後今日她很快就望到了麵容冷峻的齊延。他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麽事情,沒有注意到在屋內隔著窗戶望著他的沛柔。


    他一進了屋,麵上的寒氣便盡消了,照例站在正堂的炭盆旁邊暖了暖身子,才掀了簾子進來找沛柔。


    沛柔隻當作沒看見他方才的樣子,笑著道:“今日怎麽這樣早。”


    齊延在她身邊坐下,指了指桌上的福橘要她剝給他吃。


    “今日不是十五麽,要和你一起去書房拜月老像的,就想著早些回來陪你。今天家裏有什麽事情麽?”


    “倒也沒有什麽事,隻是三房那一妻一妾又鬧了一場,也不算什麽。”


    沛柔玉指纖纖,將拿橘瓣直接喂到了齊延嘴裏,“看你還算乖覺,便賞你一塊甜甜嘴。”


    “真甜。”齊延就著她的手吃了,還盯著下一塊,沛柔卻將那剩下的橘子全都塞到了自己嘴裏。


    那橘子太大,她險些噎著了,汁液有些就掛在她唇瓣上,倒是頗為狼狽。


    齊延輕嗤一聲,“偷雞不成蝕把米。”


    她瞪了齊延一眼,正要取了手帕去擦,見屋內無人,齊延便幹脆將她攬過來,親了親她的唇瓣,“這就更甜了。”


    沛柔就紅著臉從他懷裏掙出來,“總是這樣沒正經。”


    齊延理直氣壯,“在自己夫人麵前要那樣正經做什麽,又不是要升堂。”


    沛柔待要駁他,又說不出什麽來,隻好望著他笑。


    “今日在家裏又是做針線麽?都做了什麽?”


    沛柔便道:“你是不是又覺得我在家裏沒事做了?早起服侍你出門,然後去養頤堂給兩重長輩請安,再是發落家事,準備除夕夜守歲。”


    “而後又是你那好三哥的好姨娘讓人來要些好燕窩,我倒不至於在這些事情上小氣,便如數給了,你那三嫂又卻派人過來說往後可以不必給,她虧待不了何霓雲。”


    “一天到晚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才想著給三姐姐的孩子做個肚兜,繡了兩針,有些人偏又到家了,要來鬧我,叫我不得安生。”


    “眼見著三姐姐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再過兩三個月又是五嫂的孩子,再往後還有大嫂。唉,做不完的姨母姑姑,我是欠了一大筆賬了。”


    盡管兩重婆婆寵愛,丈夫又上心,海柔這一胎懷的也頗不平靜,如今有了八個月了,總是胎動不安。大夫看過了,說極有可能早產,又平添沛柔一件心事。


    她和萬家那邊說好了,若是海柔發動了,千萬也要遣人到她這裏說一聲。


    齊延見自己一句話,倒引來她怎麽一大通抱怨,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就把她抱在懷裏,笑著道:“哎呀,我們家夫人怎麽這樣能幹,這麽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能應付下來。”


    “針線活若是做不完,便不要做了。大不了將來我們的孩子出生,也不要她們這些姨母舅母的做的肚兜便是了。”


    沛柔就笑著拍了他一把。


    待用過了晚膳,齊延見她整整齊齊的穿戴好了,就牽著她的手往內院的書房去。昨日才下了一場雪,廊下的積雪都沒有掃去,雪色映著月色,倒比從前的月夜都要明亮。


    若不是到底有些冷,倒也是難得的美景。


    進了書房,點了檀香,虔誠地拜過了月老像,許過了心願,他們就在齊延的書房裏說話。


    如今齊延的書房內室裏已經沒有床,他們已經說好,將來即便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也要睡在一間房裏。


    有貴妃榻便睡貴妃榻,若是沒有,也隻好讓有些人睡在地上了。


    沛柔在他的書房裏徘徊,原來是想找幾本書看。思哥兒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夏瑩吹又不許他出門,他每日其實都很無趣。


    再有就是她總覺得自己很快就會做娘了,孩子長得很快,到時候她什麽都教不了她的孩子,孩子更喜歡齊延可怎麽辦。


    齊延卻忽然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包袱,招呼她過去看。


    裏麵卻是許多個精致的錦盒,還隱隱有香氣。


    沛柔打開第一個,是一對點翠鑲珊瑚珠與東珠交錯的手鐲。打開第二個,是一支赤金累絲鑲紅寶石石榴花的金簪。再打開第三個,第四個,都是做工精致,用料名貴的首飾。


    再拆了別的,還有玉爐芳出的新香,有蘭麝的馥鬱之氣,想必應該是瑜娘前幾日信中與她說的那一味叫“尋芳侶”的香。


    除此之外也還有一些別的,林林總總,總也要千八百兩銀子。


    齊延見沛柔看的差不多了,便又道:“還有幾匹布料,我讓他們直接送到庫房去了。你若是想看,明日讓紉冬取出來給你看。”


    沛柔便漸漸收了笑臉,“你可是做了什麽錯事,要我原諒你了?”


    齊延大呼冤枉,“大人明察,小人冤枉。”


    又正色道:“你從前不是說,我從未像人家哄自己的夫人一樣哄過你麽?可我兩生也就你這一個夫人,又向來懂事,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哄。”


    “我就問了幾個同僚,他們就說,多買些衣裳首飾熏香。你看,這不就是了。這裏麵每一樣東西都是我親自挑的,你喜不喜歡?”


    沛柔聽說,心裏早就已經高興的不得了,她不過隨意的一句埋怨,原來齊延也能記得。


    但她照例是要為難為難齊延的,“別的也就罷了,隻是這熏香……你不是對很多香料都過敏的麽?”


    “我在嘉懿堂住了很久,隻有你留下的東西相伴,我很清楚你喜歡什麽樣的首飾。”


    “至於香料,當然也是我親自去挑的了,不然難道相信重喬麽?我給你挑的香,自然也是我聞過不覺得難受的,不然往後你用了這香料,我都不能接近你,豈不是自討苦吃?”


    “人家重喬的品味未必就比你差,你看他在我麵前多乖巧。”沛柔就點點頭,“不過也是這個道理。隻是……你從哪裏來的錢買這些東西?”


    齊延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起來頗有幾分慵懶,又將沛柔拉過來,坐在他腿上,“沒花你的錢,都是之前檢舉有功,今上賞下來的。你也不能一點錢都不給我吧。”


    沛柔就笑著轉過頭道:“若是這樣花倒是可以,出去喝酒賭錢卻不行。”


    齊延其實也有幾分詫異,“我明明兩生都很少喝酒,你為什麽總覺得我喜歡喝酒?”


    “前生你第一次喝多,鬧出了何霓雲的事情。第二次喝酒……”


    沛柔頓了頓,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我們其實曾經有兩個孩子,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喝多了酒的那次有的。不過也沒能保住,就是何霓雲來香山找我的那一天。”


    齊延能感受到她的情緒,卻不能讓她沉浸在裏麵。


    他當然是知道的,他和她一樣痛苦過,也深恨自己的衝動。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用自己的額頭去碰她的。


    “不要再想了,都過去了,我們都是活在今生的人。我們很快會有孩子的,而且他們會健健康康的長大,陪著我們到老。”


    他見沛柔沒說話,又道:“後日我和同僚換值,陪你去廟裏走走吧,求菩薩早些賜個孩子給我們。再之後我是晚上上值,我們可以在廟裏住一晚。”


    他忽然說了這樣的話,uu看書ww.uashu.om 沛柔的心便莫名沉了沉,“後日?這樣著急,還要住一晚。我如今身上事多,隻怕走不開。”


    “不要管那些事了,也不必準備什麽。你怕不怕冷?到時候我們直接騎馬過去。讓揚斛和茵陳坐了馬車慢慢跟來就是了。”


    他見沛柔還有猶豫之色,便道:“好了,你別的都不要想,聽我的就是了。你想去哪座寺廟,佛音寺,還是大相國寺?”


    沛柔迎上了齊延的目光,“還是感慈寺吧,感慈寺求子最靈。”


    “感慈寺?”齊延有些詫異,“你不會害怕嗎?”


    她畢竟曾經差點殞命在那裏。


    一想到沛柔差點被柯氏和謝氏害死,他恨不得要她們的命。


    沛柔搖了搖頭,“曾經害過我的人,如今自己伴在青燈古佛旁,也不知道夜深人靜,佛祖究竟能不能渡她們。”


    “如今有你在我身邊,還有那麽多關心我的人,我沒有什麽可怕。”


    他喜歡她此刻的堅定,她從來都是很勇敢的。


    “那好,我們就去感慈寺。寺外後山的山茶大概都開了,我們一起去賞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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