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初六”,對蘇暢來說,是極其可怕的字眼。


    說是要迎娶青兒了,可蘇暢一點準備也沒有,甚至,他懶得準備。


    若是自己喜歡的女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若不是自己喜歡的女子,看她一眼,都覺得白費力氣。


    蘇老爺隻得替他操辦。


    一應迎親的東西,都得備著。


    紅綢緞,紅綢花,新娘子的臥房,拜堂時的酒水,桌上的花生,核桃等果品,以及伺候新娘子的丫鬟,都得蘇老爺上心。


    蘇府裏紅紅火火的擺設起來。


    蘇老爺也知道,這所謂的紅紅火火,不過是表象,離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蘇暢的歎氣聲越來越多,像一個七八十歲的,風燭殘年的老人。


    蘇暢很多天沒有笑了。


    春娘給芙蓉備了喜服。


    蘇暢的喜服,便有蘇老爺來備。


    一身大紅色袍子,上麵繡著金絲。為了迎親,蘇老爺特意選了一匹棗紅色的馬養在府上。這馬高大威猛,鬃毛油亮,一看就是極好的馬。


    蘇暢對這馬半分興趣也沒有。甚至不曾看它一眼。


    蘇老爺把喜服交給他:“你試一試,若哪裏不合適,咱們也能再改改。”


    蘇暢不接。


    蘇老爺把喜服塞進他懷裏:“這親事,是皇上定的,初六日那天,咱們蘇府迎親,若做的不合規矩,讓別人指指點點,便是打皇上的臉,你明白嗎?快試試,看看合不合身。”


    蘇暢隻得試試。


    喜服大小合適,不長不短,不胖不瘦,就好像量身定做似的,蘇老爺頗為滿意,可鮮亮的衣裳穿在蘇暢身上。竟毫不出彩,蘇暢隻是呆著,麵無表情,像個木偶,像個傀儡。


    夜間起了風,嗚嗚咽咽的,將枯樹枝吹的搖搖晃晃。


    一連幾日,太陽都像沒煮熟的蛋黃,淺淺的一抹黃色掛在天邊,被雲彩一遮。更覺慘淡。


    一場雨。一場涼。


    雨水被風卷積著。將小車胡同灑了個遍。


    一片蕭瑟,唯有蘇府大門上的紅綢花,昭示著將有喜事發生。


    宮裏。


    蘇暢又遇到了青兒,不知是青兒故意。還是宮院太小,皇上叫了蘇暢去說話,沒想到,在養心殿外,正好撞上手捧茶葉的青兒。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本以為眼紅就眼紅吧,也不過是擦肩而過。


    至少,蘇暢是這樣想的。


    宮道空空,前後無人,青兒身子一斜。用手裏的木盤擋住蘇暢的去路。


    蘇暢隻得站著。所謂好男不跟女鬥,他倒要看看,這個青兒要使什麽花招。


    “蘇公子又進宮做什麽?”青兒乜斜著他。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進宮做什麽。關青兒姑娘什麽事?橫豎這宮院也不是你家的。”蘇暢毫不客氣。他要往前走,又被青兒攔住:“這宮院的確不是我家的,可蘇公子不是應該在朝陽門當值嗎?這會兒鬼鬼祟祟的跑到養心殿這邊來,是不是買通了別的婢女,知道這個時辰我要從這裏經過,故意想多看我一眼?”


    青兒一臉得意,蘇暢真心想不明白這個青兒為何會如此自信。簡直自信的無法無天。


    他白了青兒一眼以示厭惡:“青兒姑娘不是還要伺候主子們用茶嗎,趕緊走吧,我也有正事要辦。哪裏有閑功夫買通婢女來看你。”


    青兒“嗤”的一聲笑了:“還說沒有買通婢女,還說不是為了來看我,如今連我做什麽你都一清二楚,可謂用心良苦,不過,蘇侍衛出門之前,你家鏡子沒有告訴你,你已經很老了嗎?我還是如花年紀,你最好不要打我主意,就是以後嫁給你,我也不會跟你洞房的。”


    “跟你洞房?你想的美。”蘇暢瞪她。


    青兒激動,手裏的木盤都顫顫巍巍,木盤上麵的茶罐一歪,茶葉撒在了宮道上。


    青兒卻是洋洋灑灑:“我是正正經經的知縣大人的女兒,雖我沒有大才學,可也讀過幾年書,知道成親得情投意合,我跟蘇公子,話不投機半句多,聽說蘇公子成日隻會舞刀弄槍,隻是一個粗人,而我雖不是大家閨秀,也是小家碧玉,我琴棋書畫可是樣樣精通。”


    又來了。又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蘇暢實在聽不下去,隻得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茶葉道:“青兒姑娘,你琴棋書畫精不精通,我一點也不關心,你在這說的嘴裏冒泡,沒發現你的茶葉都撒地上了嗎?”


    青兒低頭,嚇了一跳,趕緊蹲地把茶葉一點一點的撿起來。


    蘇暢趁著她蹲地的功夫,才得以跑進養心殿裏。


    皇上看過太後剛回來,見了蘇暢便笑嘻嘻的:“蘇侍衛,你是不是得謝朕?”


    “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蘇暢有些不懂了。


    皇上搓搓手道:“朕剛才遠遠瞧著,你好像跟青兒說了好一陣子話呢,是不是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呢?朕就說,你們兩個,再合適不過了。”


    “皇上,我………”蘇暢心想,皇上可真會糟蹋“相見恨晚”這個詞。


    皇上擺擺手:“你不必說了,朕知道你們相見恨晚,以前朕還以為,你是喜歡白芙蓉的,如今看來,是朕誤會你了,放心好了,等你跟青兒成親那日,朕會賞你們一些銀兩,你跟芙蓉是朋友,便也是朕的朋友,朕是不會虧待你的。”


    “皇上,我…….”蘇暢試圖解釋,可解釋什麽呢?怎麽解釋呢?他隻得跪下謝恩。


    皇上樂的合不攏嘴。


    已是陰曆十月了。


    楊波一家來到京城以後,便想著如何度日,楊波本想拿著早年攢下的一些銀兩做個小買賣,可京城畢竟不比懷海城,京城裏寸土寸金,即便支個攤子賣燒餅,每個月也要交一兩銀子的地稅。楊波的那點銀子,哪裏還能做的起小買賣,更開不了一品樓那樣的飯館了。


    為了生計,他隻得去別的飯館裏找活做,或是做個廚子,能先積攢些銀子給家裏度日也是好的。


    可京城的飯館多半做的是京菜,懷海城的菜式,他們吃不習慣,楊波連連碰壁,這日去了一家富麗堂皇的飯館,還差點被看門的小廝給打了:“你都來問了三回了,我們掌櫃的說了,不要你,你若再來,我們就把你扔到對麵街上去了。以後,我們飯館門口,你都不準來,知道嗎?”


    “怎麽說話的?”一位老爺下了轎子,卻是王爺,王爺何其聰明,當下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王爺來此會客,順便讓楊波也跟著去。


    王爺交待掌櫃的,他們桌上的飯菜,讓楊波來做。


    楊波倒也爭氣,很是輕鬆的,就做好了桂花魚,釀豆腐,三抱鴨等菜式。


    王爺與眾人品嚐了一番,均說好吃。


    其它食客羨慕的很。


    臨行前,掌櫃的央求楊波留下來,王爺卻不肯:“如今讓他做了一桌菜,隻是告訴掌櫃的,開門做生意,眼睛要放亮一點,楊波做的菜,便是拿進宮裏,也是極好的,何況是在小小的京城裏,是你們眼睛不亮,倒錯過了他,本王喜歡吃他做的菜,如今,楊波就跟著去王府做廚子吧。”


    自此後,楊波在王府裏負責每日的菜式,他做的飯菜得王爺喜歡,王爺也不小氣,時常賞賜他一些菜,比如炸白蝦,清蒸螃蟹等物,讓他帶回家給爹娘吃。


    十月初五晚。


    月亮懸於半空。


    蘇家院子裏熙熙攘攘,有的下人在中堂忙活,擺些茶水,點心的在桌上,有的下人踩著梯子將紅布掛在二門口,還有的下人在婚房裏忙活,給床上撒些花生,大棗。


    蘇暢喝了半壺酒,坐在院子裏看月亮。


    月亮真圓。


    又圓又亮。


    他聽到白家院子裏傳來葫蘆的嬉鬧聲,他突然想起了芙蓉。


    自十月以來,蘇老爺為免蘇暢見到芙蓉失了分寸,每日都早早的讓下人關了蘇府大門,這一日也不例外,畢竟,次日便要迎娶青兒了,且芙蓉也要出嫁,不容有半分閃失。


    蘇暢滿身的酒味兒。平時,他難得喝醉。這次是個例外。


    蘇老爺交待下人:“看好少爺,一會兒扶少爺去躺下,明日有喜,早些睡沒壞處。”


    下人們點頭答應。果真把蘇暢看的結結實實。


    蘇暢剛站起來,他們便跟著,蘇暢往前走,他們也跟著。


    蘇暢隻得回房,下人們便在房門口守著,像是看賊。


    蘇暢隻得假裝睡著,然後把房裏的蠟燭吹熄。


    月影重重,下人們守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還好蘇暢有功夫在身,他輕手輕腳開了房門,走過小道,穿過竹林,隻是輕輕的腳尖點地,他便從牆上越過,穩穩的落在小車胡同裏,蘇家,已是在身後了。


    白家。


    因為芙蓉次日要出嫁,春娘又把芙蓉的喜服拿出來端詳了一番。


    小巧替芙蓉準備著首飾。


    葫蘆笑嘻嘻的:“春娘,小巧,你們看,蘇府上下喜氣洋洋,有很多大紅綢花,怎麽咱們府上什麽也不掛?”


    春娘忙道:“小聲些,別讓你茶茶姐聽見,她身子弱的很,如今再也經受不住什麽打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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