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商離開的第二天,吳山嶽坐著輪椅從樓梯口滾了下去,當時柳銀華正在廚房炒菜,準備晚飯。


    還是樓下的鄰居老太太帶著小孫子出去遛彎,發現了倒在樓道裏的吳山嶽。那時的他歪斜著脖子抵在牆上,血液從頭上滲出來,在地上形成一灘粘稠的暗紅色液體,隻剩下眼珠子可以動彈。


    經過搶救,勉強撿回一條命。現狀就是,需要在重症監護病房依靠那些冷冰冰的醫學儀器續命。


    在此期間,柳銀華一直擔心徐明商會過來,也許,遺囑已經擬好,也許,已經簽過字,也許……一切都太遲了。


    但是,徐明商一直沒來。


    她不知道原因,但是知道事情不會就此停止發酵。她還需要再走一步棋。


    這一路布滿凶險,但是已經不能回頭。


    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笑了,笑得眼淚流出來。這一輩子付出的青春與時間,究竟值不值得呢?


    自然沒有人回答,也沒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推開,她趕忙抹抹眼淚,回頭看去,是兩個年輕而陌生的麵孔,一男一女。


    “你們是——”柳銀華皺著精致的眉毛,“是誰啊?走錯病房了嗎?”


    其中那個女孩趕忙自我介紹道:“阿姨您好,我叫孫鬱雪,是吳新雲的同事。這位是我朋友,叫唐芥。”


    “啊——新雲的同事,那你們是來——”柳銀華看向床上那個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看望新雲爸爸的嗎?”


    “是啊,新雲走了,我想起來她生前一直擔心她爸爸的病情,就想盡一份力,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孫鬱雪滿眼寫滿了擔憂二字,關切地看著柳銀華。


    知道緣由後,柳銀華暗自鬆了口氣,將凳子移過來請客人坐下,自己則坐在床邊,歎了口氣,說起這一切事件的悲慘經過。


    聽著一長串的悲劇劇情,唐芥有些無聊,顧不得孫鬱雪使的眼色,突然起身靠近病人的臉,仔細觀察後問道:“你女兒的事情,你知道了?”


    “恩,看來有人告訴你了,你覺得會是有人故意殺害你女——?”


    沒等他問完,孫鬱雪衝過來將他一把拉開,氣衝衝的說道:“叔叔還沒康複,不能說這些!”


    本應該充當保護者的柳銀華卻慢了一步,滿臉驚恐的神色一閃即逝,換上一副憂傷柔弱的臉,低聲指責道:“醫生說了,不能讓他受刺激,這事我們都瞞著不敢告訴他。希望你們也能保密。”


    “對不起——”孫鬱雪雙手合十,滿臉的歉意。


    她伸出手想拉著身後的冒失鬼唐芥一起道歉,卻摸了個空,回頭望去,唐芥正跟床上的人四目相對,似乎正在進行腦電波交流。


    柳銀華趕忙走過去,擋在中間,用滿是歉意的語氣說:“今天太晚了,醫生說他需要好好休息——”


    “那我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叔叔,今天真的對不起!”孫鬱雪立刻明白對方在下逐客令,再次彎腰道歉。


    失去接收對象的唐芥將雙眼轉移目標,看向柳銀華,問道:“最近還有其他人來看過他嗎?”伸出食指,示意床上的位置。


    “當然有了,鄰居啊,朋友啊,總會有一些人過來的。”


    “你全程都在陪著嗎?”


    “這個——”柳銀華愣住,腦子飛速運轉,“大——大部分時候陪著,偶爾也有事情出去,不曉得會不會有人趁著那個時候進來。”


    “這樣啊,”唐芥笑了,然後拉著孫鬱雪告辭。


    沿著樓梯往下走著,一路無言。唐芥全程凝神思考著,腳步越走越快,很快跟體力差的孫鬱雪拉開距離。


    “喂!你等等我!”小跑了一會,實在沒力氣的孫鬱雪忍不住出聲叫起來,“我跑不動了都!你不能慢點嗎?”


    “慢不了!你知道死者的家具體位置嗎?我們要立刻過去問問情況,在病房裏那個女人有動作之前。”唐芥腳下不停,嘴裏飛快的說著。


    “你是懷疑那個阿姨是凶手?可是她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啊,自己一個人在病房還掉眼淚,要是裝的,那也太敬業了。”孫鬱雪強撐著加快腳步,勉強跟上。


    “誰知道呢,也許她天生就多愁善感呢。先去跟周邊人打探一下再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地址啊?”來到醫院門口,唐芥這才停住腳,無奈的回頭看向身後氣喘籲籲的女孩。


    “知——知道,我帶你去。”孫鬱雪彎著腰大喘氣,話都說不連續。


    話分兩頭,再看看許攸遠這邊的進展。


    經過對現場的取證調查,仍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火勢凶猛,也許將某些裝置徹底燒沒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於是他們調轉方向,開始查起吳新雲的人際關係來。希望從這方麵入手,可以查出些可疑的地方。


    這時,法醫趙冬送來最新的屍檢報告,遞給許攸遠,說道:“經過初步檢查,死者死於一氧化碳中毒,這在火災現場是挺正常的情況。但是很奇怪的是,死者血液裏檢測出較高的‘1-異丙氨基-3-(1-萘氧基)-2-丙醇鹽酸鹽’——”


    見許攸遠眉毛逐漸緊鎖,又解釋道:“這是一種治療心律失常,心絞痛還有高血壓的藥物成分,但是經過檢查,死者並沒有患這些病的症狀。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盯著那份屍檢報告,許攸遠問道:“這種藥物,正常人吃了,會有什麽不良反應嗎?”


    “哦,不良反應肯定是有的,比如說嗜睡啊,身體乏力啊,多夢啊之類的——”


    “會讓人產生焦慮的情緒嗎?”


    “是啊,嚴重的話,可能還會讓人產生幻覺呢。不過藥物的不良反應還得看個人體質。也不是絕對的。”趙冬笑了笑,解釋道。


    “這樣啊——我知道了。”許攸遠若有所思的看著那份報告,視線有些空洞,忽然發現趙冬還在等他下文,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表示歉意,“啊,沒事了,可幫了大忙!謝謝啊!改天請你吃飯!”


    趙冬笑了笑,一臉表示理解的表情,就回自己辦公室去了。


    現在已經夜裏11點,派出所裏空空蕩蕩的,該下班的早就走了。一片寂靜,剛好適合思考案情。


    表麵看來,這起案件似乎隻是普通的自殺案,父親重病在床,自己因為勞累而逐漸心力交瘁,產生尋死的想法。


    加上同事朋友的證詞也可以佐證這點,死者生前經常跟身邊的朋友抱怨這一切,多次表現出輕生的念頭。


    爆炸發生的時候,那棟房子裏隻剩下死者一人,又沒找到任何定時起火的裝置。這一切看上去相當正常,似乎沒有任何疑點。


    不,現在有了一個疑點。為什麽死者要吃含有那——什麽亂七八糟名字的成分的藥物呢?她又沒有生那些病。對了,可以去查查死者近期有沒有購入那什麽成分的藥物不就可以了!


    新一輪調查開始了。


    三天後,結果逐漸明朗。幸好含有‘1-異丙氨基-3-(1-萘氧基)-2-丙醇鹽酸鹽’成分的鹽酸普萘洛爾片是處方藥,除去不相幹的人購買過之外,警方發現,死者的父親因患有高血壓,也曾購入過這種藥物,就在爆炸發生前一個月左右。


    死者父親自然不會主動購買藥物,畢竟已經癱瘓三年。那麽購買者就是,死者繼母——柳銀華了。


    好不容易抓住一條看上去有些可疑的線索,許攸遠打算先不驚動其他人,獨自展開調查,以免打草驚蛇。


    剛來到瑜城派出所不久,許攸遠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同僚的壓力。你表現突出,會有人嫉妒你,你表現懶惰吧,又覺得對不起自己。與其在團隊中糾結,不如自己單幹。


    這天上午,許攸遠獨自來到醫院,敲開單人病房的門,見柳銀華正坐著發呆。他輕輕走進去,遞上在醫院附近買的栗子酥,低聲笑道:“這些天辛苦了,這是我剛買的點心,不介意的話——”


    柳銀華愣了下,趕忙起身接過,滿臉歉意的說:“啊,您真客氣,請坐。”


    床上的人靜靜閉著眼睛,似乎還在熟睡中。


    “要不,我們出去說?”許攸遠微微笑著,讓人莫名覺得親切。


    點點頭,柳銀華起身,帶著許攸遠往外走去,輕輕掩上門的時候,她瞥見床上的那個男人忽然歪過頭瞪著自己,眼神中充斥著恨意。


    她心裏一驚,連帶著手上一用力,門發出轟地一聲響。


    “額,您沒事吧?”許攸遠剛準備透過門上的小窗往裏看,卻被柳銀華推到一邊,結果匆匆一瞬間,用眼角餘光瞄見原本熟睡中的吳山嶽似乎醒了,正看著門這邊。


    兩人來到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柳銀華率先問道:“您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額,這個嘛,”本打算詢問吳新雲的事情,見此狀況,許攸遠臨時換了問題,“請問您跟吳山嶽先生,感情好嗎?”


    “啊?”克製不住驚訝的柳銀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個,我們以前關係挺好的,可是,您為什麽要問這個?我還以為——”


    “以為我要問您女兒的事情,對嗎?”許攸遠再次笑了笑,“當然,各方麵都要了解一下嘛,所以今天想跟您了解一下,吳山嶽先生的一些情況。”


    “這個啊,該從什麽時候說起呢——”猶豫著,作出為難的表情,似乎希望問話者知難而退。


    “隨便什麽事情都可以,您隨便說說就行。”


    聽上去似乎很不靠譜,柳銀華滿腹疑問,但是又不能問,隻好硬著頭皮慢慢回憶起來。說起自己畢業後來到房產公司,機緣巧合之下,受到單身多年的老總青睞,逐漸變成戀人,最後結婚的故事。


    很像偶像劇裏的劇情,隻可惜最後朝著懸疑劇的結局發展。


    “您二位感情一直很好嗎?”


    “山嶽他很紳士,對我一直很好。新雲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們相處的挺和諧的。”


    “那——吳林生呢?”


    柳銀華臉色一變,作出吞咽的動作,似乎有些緊張。


    “林——林生也很懂事,隻是,三年前他因為意外——離開了我們。”


    女人似乎想到了當時的情狀,眼中蓄滿淚水,即將奔湧而出。


    “他是個好孩子,誰知道——會那樣——唉!”


    “您也別太難過了,逝者已矣——”許攸遠有些不忍,但是作為警察的直覺告訴他,u看書 w.uuau 這裏麵有一絲不尋常的東西。


    “您跟吳林生關係如何?啊,還請您原諒我的冒犯,因為畢竟,您很年輕,吳林生又是繼子,日常生活會不會有些尷尬什麽的——”


    “怎麽會呢!”柳銀華有些生氣,“我們關係一直很好,我也沒打算當他的媽媽,我們就是朋友——”


    頓住了,似乎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過於激動,她接著補充:“或者是姐弟,我們三個,加上新雲,關係一直很好。”


    加上——嗎?


    “那您知道,吳林生為什麽會選擇臥軌自殺嗎?”


    “我——”語氣輕微顫抖起來,柳銀華從口袋中掏出手帕,輕輕擦著眼淚,“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剛開始工作,幫他爸爸打下手。誰知道突然就——”


    “是——感情上的壓力嗎?您覺得會是這樣嗎?”


    “不會,不可能!”柳銀華下意識的否定,“他——當時沒有談女朋友。如果有的話,他肯定會跟我說的。”


    “您這麽肯定嗎?”


    “我們關係很好,他什麽都跟我說。”


    “我明白了,謝謝您今天的幫助。要是還發現了什麽,回頭還要來打擾您——”


    說著,許攸遠起身打算離開。


    柳銀華忽然問道:“為什麽,你都不問新雲的事情呢?”


    “因為,吳新雲似乎不是這起案子的主角。”


    許攸遠笑著答道,看著眼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由疑惑變成了驚訝,最後帶著一絲驚懼,又恢複如初。


    真是複雜的人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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