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蓁蓁雙腳剛落地,立即就有一雙手握住腰,硬生生把她抱起,她不得不扶住對方肩膀,疑惑地低頭看他。


    秦晞好像挺滿意這抱米袋般的奇怪姿勢,還指點她:“小師姐把腦袋稍微偏過去一點,師弟才能看清前麵。好,就這樣,你抱緊些,別鬆手。”


    怎麽他這會兒不講“不可隨便摸人”的規矩了?這也不是摸,直接上手抱了,即便在大荒也是非常失禮的,她又不是小孩子。


    令狐蓁蓁正要說話,卻聽溫晉充滿殺意的聲音驟然響起:“你們是修士?!”


    回答他的隻有一片璀璨金光,不是朦朧日光那種虛幻金光,而是實質的,如絲綢,如水流,瞬間沒頂,回廊一瞬間化作齏粉,連個渣都沒留。


    這是周璟的殺招,上來就用這招,看樣子溫晉不好對付。


    事態並未如計劃的那樣發展,此番撞上溫晉,被他用血字召喚令強行攝入巢穴,實在是突如其來,到了這個地步,不得不硬碰硬直接幹架了。


    周璟和顧采的身影在金光中若隱若現,疾若閃電。頭頂不知何時懸起三隻巨大的琉璃瓶,鯨吸水一般的力道拉扯,秦晞騰風而起,鮮亮翠綠的術法光輝自他袖中如海潮般鋪開,霎時間充斥整座庭院,轟雷炸裂聲炸得人幾欲胸裂耳聾。


    他們說打就打,上來就拚大招,令狐蓁蓁在一片亂局中有點慌。


    她整個人都被琉璃瓶的力道往上拽,頭發都繃直了,偏生腰被秦晞死死箍著,他大約把她當一段木頭或者一塊石頭,反正肯定沒當人,搞不好她馬上要斷掉。


    風雷術還炸得她頭暈目眩,一時手忙腳亂,不知是抱緊他以免被吸走,還是先把耳朵捂住。


    又是不分敵我的琉璃瓶,又是傷敵一千自損六百的風雷術,她就不該在這兒。


    煙塵翻卷間,術法光輝奪目絢麗,亂象深處忽然傳出溫晉冷笑的聲音:“我看看,三才門,太上脈——倒是一幫名門!不好好修行,閑事卻管到我頭上了!”


    他在層層術法中左突右閃慨然不懼,長袖忽地一揮,掌中不知持了什麽,眾人隻覺一道鏡麵反射似的光一閃而過,顧采甫一落地,忽地消失了。


    他一消失,琉璃瓶也化作青煙散開,令狐蓁蓁終於沒有被扯斷的危險,一口氣還沒鬆完,那鏡光又急閃而過,這次是穿了衣裙行動不如往昔利索的周璟罵罵咧咧地消失。


    秦晞袖中飛出一線細細飛劍,茫茫煙塵似一匹紗被破開,但見滿地廢墟,唯有一扇巨大的屏風完好無損,溫晉正站在旁邊,望著他笑得陰鷙:“風雷術?倒是罕見,若在外麵我倒想會會你,可惜我的洞府不歡迎男人!”


    鏡麵刺目的閃光再次掠過,這次秦晞終於看清,溫晉手裏執著一麵小銅鏡。


    他瞬息間便繞去溫晉身後,避過一道鏡光——此人若是騰風躲閃還難對付些,偏生仗著鏡術厲害,傲慢得很。


    他喜歡這種不慎重的對手,打起來尤其愉悅。


    飛劍忽地一化三,快到驚人,眼看便要刺穿心口要害,溫晉的麵色終於變了。


    飛劍並不罕見,可這樣迅疾的聞所未聞,他險險讓過兩根,刺耳的聲音猶如附骨之疽,旋即肋下一陣巨痛,卻是被第三根劃開一道狹長血口。


    附著飛劍上的風雷術立即激摧血肉,痛得他幾乎站立不穩,眼見鬼影般的青光又要到麵前,他撲向屏風,一個投身竟鑽了進去。


    秦晞急追上前,抬手接住飛劍,將巨大屏風一劈兩半。


    屏風轟然倒地,卻不見溫晉,他也像周璟顧采那樣,突然消失了。


    ------>>


    他進了畫?!


    令狐蓁蓁再也顧不得腦殼疼腰疼,這是什麽匪夷所思聞所未聞的術法!人能進畫中?


    她掙紮著想下來,不想秦晞雙臂齊用,她的腰真要被勒斷似的,疼得使勁拍他肩膀,他便輕道:“小師姐,別亂動。”


    語氣是溫和的,可那架勢像是恨不能把她捆起來,仿佛不這樣做她就會遁地逃走。


    “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放手。”


    中土這裏他最熟,他是老大,都聽老大的,有事可以說事,能不能別勒她了,好疼啊!


    秦晞搖頭:“不能放。”


    令狐蓁蓁終於有點不愉快,他這種濃濃的不信任感是怎麽回事?


    “那我抓著你,行嗎?”她使勁推他肩膀,“要麽你輕點,行嗎?”


    秦晞想了想,還是搖頭:“不行,我抓緊些比較放心。”


    令狐蓁蓁總覺這一幕似曾相識,愣了半日,忽然屈指往他脖子上戳。


    修士反應何其迅捷,他把頭一偏,下一刻她那隻被寫了血字的手又落進他掌中,像是有烙鐵死死摁在上麵似的,痛得她“嘶”一聲。


    “好,血字沒了,馬上就不疼。”


    秦晞哄孩子似的,哄得還特別敷衍,又把手往她腰上握,看架勢壓根不打算放開。


    令狐蓁蓁惱火起來,她又不是沒長腳,怎麽還這樣?她要是個泥人,這會兒多半都被掐碎了。


    “你怎麽老掐我的腰!”她竭力護住老腰,“我說了,我能自己走!”


    這個……可能因為這裏最細,所以上手方便?


    秦晞終於把她放下,兩手無辜背在身後,語氣特別和善:“師弟並沒有,小師姐消消氣,正事還沒說完。”


    他的視線落在斷裂的屏風上,看了許久。


    屏風上畫了一幅奇異的美人圖,鴻衣羽裳的女子端立銀橋,雖隻得背影,然眇映雲鬆,竟頗有神仙之態。橋頭又有一麵銅鏡,纖毫畢現地映出女子的正麵,臉上卻是一片空白。


    “這個溫晉,隻怕是映橋一派的。”他說。


    “不是邪道修士嗎?”


    “還是邪道。雖然走了邪道的修士多數不會聚集在一起,但還是有開宗立派的,映橋一派就是其一。”


    修士若走邪道,多因本身野心極大,桀驁難馴,以至跨越善惡那條線,即是說,對遵守規則極厭惡。然而若成門派,必有規則,所以本身聚集邪道修士已是極難,映橋一派算是邪道門派中的翹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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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畫中仙既非上古天神,亦非仙門得道成仙者,而是個自稱映橋仙子的女修士,其真身為何人,無人能知,映橋一派的修士人手一幅她的畫像,多對她推崇至極,可算罕事。


    秦晞用足尖點了點被撕成兩半的畫中銅鏡,它正在一點點地消散。他又道:“不過在進映橋一派前,我猜溫晉是紫虛峰修士。”


    溫晉耳上的銀鈴一度引起過他的注意,修士身上一般不裝無用飾物,銀鈴多半是異寶,與紫虛峰常用的收妖鈴很像。


    何況他用銅鏡鬥法。


    就像太上脈修士異寶多數為玉器,紫虛峰異寶則多為鏡子,屏風美人圖上的銅鏡十分突兀,絕非原畫,應是溫晉施術弄上去的,所以才有“入畫”這一奇異舉動,眼下屏風破裂,術法失效,畫中銅鏡便也消散。


    秦晞四處張望一圈:“這裏不是溫晉真正的洞府,我們是在術中。”


    “……什麽意思?”


    “紫虛峰鏡之法很厲害,你記不記得當時在榣山,趙於飛的紫合鏡將飛雪停住?隻要他一直不撤紫合鏡,飛雪便永遠不落,永遠被異寶鎖在那一刻。不過溫晉的鏡之法要比趙於飛精湛不少,興許還到了‘以鏡化形’的境界,庭院是他映在異寶中的殘像。所以溫晉方才不是入畫,而是施術離開這裏,想來叢華和顯之兄也一樣。至於這庭院,原身肯定不在靈風湖,但靈風湖必有他施術的巢穴。”


    好複雜,有點兒暈。


    令狐蓁蓁揉了揉腦殼,小心翼翼地問:“出不去?”


    “溫晉可以自由來去,我們怕是不行。”


    這是什麽噩耗!


    她轉身欲四處走動走動尋些破綻,卻又被他拽住,這次總算力道剛好。


    “小師姐不必擔心。”秦晞喂她吃定心丸,“能出去,就是麻煩些。”


    話音剛落,卻聽天頂傳來溫晉陰沉暴戾的聲音:“想出來?我送你們出來!”


    霎時間,整個洞府倒轉過來,天翻地覆。


    廢墟如流沙般散落,uu看書ww.uuknshu光影倒懸,他們掉進一團摸不著邊際的濃黑裏,急急下墜。


    令狐蓁蓁倒栽蔥似的往下跌,因覺胳膊被秦晞捉住,她餓虎撲食般死死抱上去,他“哎”了一聲:“脖子!我的脖子!”


    剛是誰說要輕點?她這架勢簡直能勒死他。


    秦晞環住她騰風而起,隻覺黑暗深處有密密麻麻的星子在閃。


    他直覺不好,懸在發辮上色如凝墨的太清環終於動了,一道道刺目的電光環繞身周,刺穿黑暗。


    這裏是一座甚寬廣的湖底洞穴,洞壁上畫了無數銅鏡,想必是溫晉真正的施術巢穴。那些星子般閃爍的果然是鏡光,有多少麵墨繪銅鏡,便意味著溫晉鎖住了多少個時辰的庭院,此人好生厲害。


    眼見那些微弱的光整齊而精準地照亮了令狐的臉頰,秦晞心念一動,電光如無數白龍撲向洞壁,眨眼便毀了許多墨繪銅鏡,可懷裏還是一空,她如青煙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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