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正龍亦是困惑不已,他站的高,看的遠,一眼望去,根本沒有什麽邪魔賊寇攻上山來,發生廝殺的全是門派內部同室操戈。正沒頭緒,轉眼忽見阮好伯在那桀桀獰笑個不止,到得這時,他才察覺到這一場混亂的源頭。


    正要拿上來問個明白,不想白頭翁率先發難,隻聽他一聲大喝:“原來是你個老家夥在搞鬼!”說話的當口,人已躍了出去,五指如鉤,徑直抓向了阮好伯的天靈蓋,看那架勢,是要當場了結阮好伯的性命。


    薑正龍沒有出手製止,但有一個人出手了,隻見一道黑影飛也似追了上去,就在最後一刹那,迫得白頭翁不得不踴身躲避。


    白頭翁一落地,腳都沒站穩就吼了起來:“鬼師弟,你想幹什麽?”逼迫他強行收招的正是他的師弟鬼遮麵。


    鬼遮麵立在場中央,遲遲沒有答話,白頭翁又吼了他一遍,他才啟口道:“他是我的。”白頭翁叫道:“什麽你的我的?”鬼遮麵伸出僅剩的一隻手,指著阮好伯道:“毀我麵容者,必須死在我的劍下。”


    白頭翁十分不悅道:“那你早說啊。”然見鬼遮麵沒有動手的意思,遂問:“你還在等什麽?”鬼遮麵道:“一刀斬了他,太便宜他了。”


    這一回,不待白頭翁發聲,袁中侯跳出來道:“喂,十師弟,剛才斬立決是誰說的。”鬼遮麵道:“我改變主意了,不折磨他個三年五載,難泄當年毀容之恨。”


    袁中侯聞言,頭一轉,看向了他的大師兄,他認定薑正龍會一言否決,不想薑正龍道:“既然十師弟執意,那就照著師弟的意思辦吧。”


    袁中侯當即提出異議,畢竟當眾斬首魔教餘孽可以大大提高泰山派的威望,可薑正龍主意已決,他也隻能收口不再去提,看著鬼遮麵提起阮好伯往場下走。


    就在此時,場上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段鯤鵬那個狗雜種!”


    群雄尚未從那冷不丁的一句喊話中反應過來,就見薑正龍仰天大笑不止。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個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薑正龍搖著頭道:“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沒說兩句,又大笑了起來。白頭翁作為泰山派二把手,亦不明師兄為何突然發笑,不動聲色地走上一步,壓低了聲音問道:“掌門師兄,沒事吧?”


    薑正龍恍若未聞,指了指台下的兩名弟子,對鬼遮麵道:“十師弟,他們倆罵段鯤鵬,你這麽激動幹嘛?莫非你與姓段的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適才那一句喊話正是出自薑正龍的指示,他一直密切注視著場上的形勢,之前鬼遮麵突襲白頭翁那一劍,可以說是凶險至極,若非白頭翁功夫到家,換作袁中侯,可能結局就完全兩樣了。如果換在平時,薑正龍頂多認為這個小師弟出手沒輕沒重,可目睹了點蒼峨眉等門派內發生的叛亂後,是個人都會起疑,更何況是久經世故的他。


    正當他在暗自合計的時候,鬼遮麵又對阮好伯的處決提出了異議,如此一來,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疑。然而猜疑始終隻是猜疑,要證實心中所想,他需要更多的證據,於是就有了後麵那一句罵辭。


    鬼遮麵布滿傷疤的麵孔,在外人眼中,除了可怖還是可怖,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但薑正龍不是外人,他與鬼遮麵做了這許多年的師兄弟,基本的神情變化還是分辨的出來的。鬼遮麵一閃而過的怒色,肅清了薑正龍心中最後一絲懷疑,他哈哈大笑道:“十師弟,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鬼遮麵隻是淡淡道:“我不知道掌門師兄想要我說些什麽?”


    薑正龍冷冷一笑,心想到得這時候,還在那兒跟我裝,目光一轉,向之前喊話的兩個弟子使了個眼神。兩人察言觀色,立即會意,又拉開嗓門罵起了段鯤鵬。


    鬼遮麵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當說到要去挖段鯤鵬墳墓的時候,他再也忍耐不住,劍光一閃,徑直衝向了兩人。薑正龍麵孔一沉,同樣拔地而起,隻聽嘭的一聲,兩人在空中一觸即分。


    薑正龍怒哼一聲,道:“想跑?沒那麽容易。”腳不著地,腳尖在旗杆上一點,踴身追了上去。


    鬼遮麵讓人叢一阻,稍稍頓了一下,背後勁風就跟上來了。他沒有選擇繼續往外跑,當即一個轉身,又折了回來,至場中央時,突然一個急停,跟著叫道:“慢著。”


    薑正龍以為他自知逃生無望,想跟自己求饒,冷笑道:“小畜生,怎麽不跑了?說,跟姓段的狗東西到底是什麽關係?”


    鬼遮麵麵無表情地盯著薑正龍,忽然開口道:“你們倆不是說要挖我爹的墳嗎?”說言未了,身形幻動,下一瞬,就轉到了他兩個師侄身前。


    薑正龍再要搶上去救,為時已晚,兩顆頭顱如脫手的酒瓶塞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後,砰砰兩聲,砸在了高台之上。


    薑正龍嘴角抽搐了兩下,緊跟著道:“你……你爹?哈哈哈,原來是段鯤鵬的野種兒子,怪不得這麽多年來死活都找不著,合著一直就藏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


    此言一出,四周登時一片喧嘩,誰都沒想到泰山第十傑竟是段鯤鵬的兒子。比群雄更震驚的是阮好伯,隻見他雙目圓睜,顫抖的嘴唇張張合合,幾度欲言又止,從反應上來看,顯然連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鬼遮麵正是火辰教已故教主段鯤鵬的小兒子,本名段融。當年九陀峰大戰,他還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少年郎,平日裏驕恣放縱的他在那一天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助和無力。那一日,他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慘死和火辰教的覆滅,也同樣是在那一日,仇恨的種子植入了他的心田。


    之後為了混入泰山派,複仇心切的他選擇了自毀容顏。那時的他,不惜一切代價,就為了接近薑鬆鶴。在他看來,薑鬆鶴是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隻要殺了薑鬆鶴,大仇就相當於報了一半。


    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命運的捉弄,鬼遮麵順利混入了泰山派,還拜了殺父仇人為師。一切看起來那麽順當,可現實遠沒有預想中的那麽簡單,他一個少不經事且手上沒有幾斤力氣的少年郎,怎麽可能是武林盟主薑鬆鶴的對手,縱使在睡夢之中,他也找不著任何下手機會,還差一點丟了性命。


    在經曆了這一回的險象環生之後,他退縮了,他深刻明白一旦身份敗露,必死無疑。他倒不是怕死,隻是他作為火辰教教主的兒子,倘若不拎幾個人頭下去,自覺無顏麵見自己的父親。


    輾轉反側了數個未眠之夜後,他重新規劃了自己的複仇之路,他決定先學好武功,畢竟他的仇人遠不止薑鬆鶴一人,但凡參與九陀峰圍攻戰的武林人士,都在他的死亡名單之上。


    最近幾年,江湖上時有大型命案發生,撲朔迷離,讓人摸不著頭腦,其實中間有一半左右,都是出於鬼遮麵之手。現如今,薑鬆鶴亦死在了他的手上,薑鬆鶴的死,意味著他的複仇大業已來到了最後的階段。此次武林大會,本是他複仇的一大好機會,不想風雲變幻,讓薑正龍識破了他的真實身份。


    阮好伯顫顫巍巍爬近兩步,用同樣顫顫巍巍的聲音問道:“你……你真的是小……小少爺?”


    鬼遮麵撇了他一眼,冷冷說道:“小時候常聽教中人說阮長老城府深沉、工於心計。哼,依我看,全是馬屁精造出來的說辭,沒一句能信。”阮好伯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少……少爺,這話該……該何從說起?”


    鬼遮麵怒哼一聲,道:“你還有臉問?我來問你,這十幾年你都做成了什麽?”阮好伯支吾道:“我……”鬼遮麵道:“是想不起來了還是壓根就是一事無成?”


    阮好伯一張老臉憋得通紅,低著頭,一言不發。


    薑正龍看著兩人,突然一聲嗤笑:“小雜種,敘完舊了沒有,敘完了送你去見老雜種。”鬼遮麵眉目一橫道:“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


    一言未了,兩人如驚雷閃電一般纏鬥在了一塊。


    論內力,鬼遮麵自知不如對手,但就輕身功夫而言,他不怵任何人,縱使敵不過,他也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薑正龍忙著清理門戶,卻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等交上手時才反應過來,今日之重毋庸贅述自是武林大會,假使為了鬼遮麵耗費過多體力從而誤了大事,反得不償失。他身為一派之長,當著天下群豪的麵,以多欺少的事尚且做不出來,可若在此時收手,丟麵兒不說,還要教人背後恥笑。


    正自籌謀對策,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原因,白頭翁忽然一聲大喝:“區區一個狗崽子,不煩掌門師兄出手,讓我來。”說罷,飛身一掠,一眨眼的工夫就欺到了鬼遮麵頭頂。


    此舉正合薑正龍心意,當下說了聲“好”,順勢退到了圈外。


    白頭翁深悉鬼遮麵的能耐,盡管斷了一條臂膀,依舊不敢有任何大意,更何況今日是當著天下群雄的麵,他作為泰山派的二把手,如果連曾經的小師弟都對付不了,還教他以後如何在江湖中混跡。


    有此顧慮在心,白頭翁是處處小心,招招謹慎。反觀鬼遮麵,利用迅捷的步伐,縱高伏低,劍劍走偏鋒。此消彼長,數十個回合下來,白頭翁竟占不到半點上風。


    薑正龍努了努嘴角,對白頭翁的保守戰術頗有些不滿。


    轉眼間,兩人又拆了三十來招,依舊不分勝負。薑正龍蹙著眉頭,可又不能插手,正自不耐煩,猛地刮起一陣山風。


    一時間,塵沙漫天,薑正龍瞅準時機,掌緣微擺處,原本隨風飄蕩的兩片樹葉猶如兩支利箭激射而出。


    群雄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來回角逐的二人身上,皆沒察覺到薑正龍這不動聲色的一著。


    場中央,鬼白二人激鬥正酣,這點山風於兩人而言完全不值一提。鬼遮麵疾衝猛攻完一陣,短暫的攻守轉換後,準備發起第二波攻擊,忽的心頭一凜,風中有異。緊要關頭,壓根無暇察辨來物,隻道是兩枚暗器。此時的他,招式剛發至半途,一時間,攻也不是,收也不是。


    稍一猶豫,白頭翁的掌風已然撲麵而至,此時若再強行回撤,多半要掛彩。鬼遮麵狠狠一咬牙,心中迅速做出了抉擇。隻見他身形一變,不退反進,卸下所有防守,照著白頭翁踴身撲了上去。同一時間,無痕劍脫手射出,由於出手之際,手腕上加了一股扭力,整支劍猶如陀螺一般,旋轉個不停。一手一劍,若即若離,同時罩住了白頭翁上中下盤。


    白頭翁大驚,這是要玉石俱焚的態勢,以他對鬼遮麵的了解,是絕對做得出來的。他不似鬼遮麵這般激進,當下隻得以防守求穩。


    薑正龍見白頭翁在大好形勢下非但沒有占據主動,反落了下手,真的是怒火中燒。


    再看場中央,白頭翁一落下手之後,頻頻後撤,情勢愈發緊急起來。鬼遮麵吃準了他不敢與自己同歸於盡,不帶任何防守,所有精力全部用在了進攻上麵。


    白頭翁是又惱又怒,論功力,明明該自己占優,但在對麵無賴一般的攻勢下,uu看書 .uukanshu 卻隻能左支右絀。以前他與鬼遮麵站在同一條陣線時,對這個師弟無畏無懼的性情頗為讚賞,而今站在對立麵,心裏頭除了火大還是火大。


    心煩意亂之下,行動力不知不覺間也受到了影響,驀地裏,腳下啪的一聲,白頭翁身子一晃,差些失去重心。鬼遮麵見狀,正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下二話不說,立即趁虛而入,意圖就此終結對手。


    由於事發突然,薑正龍壓根來不及出手相救。間不容發之際,白頭翁心一橫,點穴筆如垂死的猛獸咆哮著衝了出去。


    鬼遮麵一驚,他當白頭翁性命傾危之際早已手足無措,沒料到會來這麽一出。他如果不做出改變,白頭翁固然哀哉,他也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他已經缺了一條臂膀,身體再有殘缺,以後恐怕就跟廢人差不多了。


    白頭翁魚死網破的一招,為自己帶來了生機,同時也扭轉了局勢。鬼遮麵不過稍稍愣了一下,就喪失了主動權,先前他用拚命的招式咄咄逼人,這一回輪到自己,滋味當真不好受。白頭翁這一招可所謂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薑正龍長籲一口氣,他知道白頭翁已然勝券在握。


    場中央,劍尖對筆尖,針鋒相對。鬼遮麵在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下,與白頭翁較起了內勁。他心裏雪亮,這一場內力比拚,自己是九輸一贏。此時的他被頂在杠頭上,已經沒有後路可走。


    果不其然,在大半盞茶的工夫後,鬼遮麵“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顛蹶了五六步後,終於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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