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躲避郭亮的追殺,方小琬假扮成了一個在鄉間穿行的遊醫,而且盡量隻在夜裏趕路,白天能不現身就不現身。


    如此夜行曉宿了一個多月,終於順利抵達目的地。到得泰山腳下,方小琬才稍稍鬆了口氣,但見通衢大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織。她一個人混在這許多人中,縱然郭亮能夠洞若觀火,亦難識別出來。


    武林大會,九年一期,整個江湖幾乎全體出動,許多人勤學苦練十數載為的就是這一天。


    但見來人之中,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眉頭緊皺,除了寒暄時強整歡顏,其餘時候看上去心事重重的,這類人多半是想要在大會之上有一番作為;另外一類人則完全相反,從始至終都是眉歡眼笑的,這部分人多半是來湊熱鬧的。


    薑正龍為了這一屆武林大會能夠順利舉行,可以說是費了不少心力,整整一個月時間,泰山派上下近千號人,都沒睡上幾個安心覺。


    武林大會正日,鑼鼓喧天,彩旗遮日,鞭炮聲從卯時起就沒停過。群雄整裝結束,早早就來到了校場之上,爭相目睹這一屆武林大會花落誰家。前一日的談笑風生,到了今天,大家的眼神中似乎都帶了些敵意。


    薑正龍作為代盟主,率先登台致辭。薑正龍道:“本來呢,是該盟主親自上台致辭的,不幸的是,家父已於月前駕鶴西遊……”


    不待他說完,群雄就一片哄鬧,各種言語齊飛。多數人表麵上痛哭不止,心裏頭其實是帶著樂的,想薑鬆鶴修仙煉丹十數載,到最後,不還是兩腳一伸。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比較單純,以為薑鬆鶴當真駕鶴西去了,暗地裏紛紛感慨道:“原來凡人真的可以成仙呐!嗯,等我看遍了花花世界,也買口鍋爐煉丹去。”


    待群情稍稍安靜下來,薑正龍接著道:“本座代職這幾年,沒甚功績……”


    一言未了,底下又七嘴八舌鬧了起來:“哪有的事,盟主起早貪黑,不辭勞苦,這些年不知幹下了多少功績,大夥可是全都看在眼裏的。”


    “就是,不說別的,就說魔教那幫子餘孽,自打盟主一上任,這群匪類像老鼠見了貓,不對,像是老鼠見了老虎一樣,不知躲哪旮旯瑟瑟發抖去了。”


    “還有那七塔明王,之前吹噓的多麽多麽厲害,最近不也沒動靜了。”


    “哼,幾隻番邦臭蟲也敢與人中龍鳳相提並論?別笑掉大牙了。”


    “不光如此,自盟主上任以來,江湖上安居樂業,物阜民安,日子比以前不知好過了多少倍。”


    “可不是,以前睡覺,懷裏不捧一件家夥,晚上可睡不安穩。現在好了,門都不用關,一覺睡到大天亮。”


    “別說睡覺安穩了,就是……就是這幾年地裏的莊稼,也比往年來的更加茁壯,真個是肚皮天天圓滾滾,風雨年年暢又順。”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說的全是阿諛奉承之言,因為在這些馬屁精眼裏,薑正龍是最有可能拿下武林盟主的人選。


    薑正龍微微笑道:“薑某何德何能,各位謬讚了。”不待眾馬屁精啟口,旋即話鋒一轉:“不過,本座接下來要說的還真與魔教有關。”說著拍了拍手。


    眾人一聽是魔教,都來了精神。但見人叢分開處,在袁中侯的引領下,押出來一個又矮又胖的小老頭。


    群雄一見,登時群情高漲,有驚訝的,有叫好的,更多的是咬牙切齒。老頭不是別人,正是火辰教長老阮好伯。


    原來在經曆了孔雀海一役後,阮好伯深恐波拉曼教報複,短短半年時間,就搬了三次大本營。最近這一次,更是搬到了昆侖山北麓,薑正龍等下山之時,恰巧讓阮好伯給撞見了。阮好伯見一行人中傷的傷、殘的殘,不由得心中大喜,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當時立即差了心腹弟子趕往前麵市鎮打點張羅,而他則暗暗尾隨在後頭。


    是夜,薑正龍一班人馬果然在山腳的市鎮上打尖歇宿。等到月掛中天,客店內沒有半點聲息,阮好伯估算迷藥已然起效,率眾一擁而入。


    不意世事無常且多變化,阮好伯不知道,他所收買的客店老板跟泰山派交情更深。阮好伯等一衝進去,就讓嚴陣以待的泰山派弟子包了餃子。薑正龍經過幾日的調息,功力恢複了七八成,一個阮好伯尚且應付的來。


    阮好伯帶著滿懷的期待,本想一舉擒獲泰山四傑後,借此籌碼,東山再起,不期事與願違,反成了泰山派的階下囚。


    薑正龍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朗聲道:“沒錯,此人便是十惡不赦的魔教長老阮好伯。大夥都知道,自魔教覆滅之後,姓阮的賊人就匿藏到了西域,這些年招了群嘍囉,一直在邊界地區荼毒百姓,時不時的還會南下行凶傷人。


    “為了這個問題,本座著實是費了不少心思。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前不久終於給打聽到了這幫餘孽的具體所在,本座親自出馬,一舉給拿下了,總算為中原武林出了點力,不負諸位平時稱呼一聲代盟主。”


    一番話引得底下掌聲雷動,叫彩聲久久不息,完了,不知誰起的頭,但凡過往與火辰教有點糾葛的,紛紛開始算起舊賬來。


    阮好伯手筋腳筋被挑斷了,此時的他,跟廢人基本沒有兩樣,任由各路仇家指摘謾罵、拳打腳踢,沒有一點抵抗之力。


    薑正龍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先消停一會兒,跟著轉向一旁的鬼遮麵道:“十師弟,以前聽你說過你這張臉之所以被燒成這個模樣,就是拜姓阮的所賜。今兒個依你說,該如何處置啊?”鬼遮麵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道:“斬立決。”


    薑正龍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道:“好,那就斬立決。”說罷,又朝台下道:“姓阮的,你還有什麽話說?”


    落得今天這個地步,阮好伯怪不了別人,隻能怨自己一時失察,自掘墳墓而不自知。隻見他垂著個腦袋,一聲不作,半晌後才緩緩啟口道:“能否讓老夫多喘兩口氣?”


    薑正龍故作驚訝地“哦”了一聲,道:“沒想到‘半死人’阮好伯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阮好伯費力地搖了搖頭道:“不是怕死,隻是希望能夠在臨死之前,瞻仰一眼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此屆武林大會,薑正龍可謂是勝券在握,但他無意延長敵人的性命,給守在阮好伯旁邊的袁中侯遞了個眼神。


    袁中侯得了命令,嘴角不自禁地咧了一下,這種出風頭露臉的好事,他是來者不拒。隻見他挺了挺胸脯,押著阮好伯大馬金刀走至場中央,不忙著完成差使,先說起了場麵話,無非是一些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的虛文。


    絮叨了半天,這才進入正題,正當他準備處決這位魔教長老時,阮好伯忽然放聲大笑。


    袁中侯一怔之下,隨即喝道:“糟老東西,你笑什麽?”阮好伯不作理會,隻是一個勁地狂笑,他剛才讓人打爛了嘴皮子,這時突然發笑,噴的滿臉的血沫星子。袁中侯讓他笑得心裏發毛,上前就是一腳,罵道:“都快死到臨頭了,還笑個什麽勁?”


    阮好伯嘴角一咧,露出一副極其詭異的神情,毫無征兆間,居然吟起了詩歌,隻聽他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火者,謂火心憂;不知火者,謂火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在場群雄多是練武之人,舞文弄墨並不在行,但再不在行,也聽聞過《詩經》中的這一句。不過《詩經》中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群雄不明白阮好伯為何要把“我”改成“火”字。


    有人認為是口誤,有人認為是口音問題,還有不少人則嘲笑起了阮好伯,嘲他南郭先生吹竽——不懂裝懂。


    嘲笑聲中,人群中驀地傳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聲。群雄聞聲,紛紛側首去瞧,但見點蒼派那邊一片嘩然,有呼天搶地的,也有厲聲嗬斥的。


    “師父!師父!”


    “大師兄,你為什麽要殺害師父?”


    “哈哈哈哈,我不僅要殺這個老猢猻,還要殺你們這群小猢猻。”


    “大家小心,大師兄中邪啦。”


    在一片混亂中,點蒼派弟子王東旭突然拔劍相向自家人。群雄尚未明白其中緣由,四麵八方喊殺聲突起。眾人的第一反應是有賊人殺上山了,且人數不少,一些沉不住氣的當下就手腳並用往外擠,想要逃下山去。


    峨眉派緊靠著點蒼派,雖沒能夠親眼目睹王東旭弑師,但在第一時間就得知了實情。眼看點蒼派內一團混亂,王東旭跟條瘋狗一般勢不可擋,無人能夠製服,唐霞頓足罵道:“小畜生造反了。”說完,掣劍在手,剛準備上前,後背心驀地一涼,不及回身察看,身後就傳來了魏雲的尖叫聲,跟著餘賽男歇斯底裏地叫道:“成師兄,你幹什麽?”


    成炳豐沒有作聲,因為他正忙著撲殺劉常新。


    劉常新驚怒交加,不明白自己的愛徒何以會突然間倒戈相向,喝道:“炳豐,你瘋啦?我可是你的師父。”成炳豐怒哼一聲,叫道:“姓劉的,你算個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當我的師父。我的師父隻有一人,那就是青牙郎君。”


    劉常新心頭一震,當即破口大罵道:“你個畜生,居然跟魔教長老狼狽為奸,看我打不死你。”


    成炳豐口中的青牙郎君並非峨眉派中人,而是火辰教十大長老之首。劉常新乍聽之下,第一反應是成炳豐受了魔教的蠱惑,以致墮入邪道,他不知他的得意門生其實是火辰教出身。


    兩年前的紫雲宮事件,峨眉派掌門董至宗慘死在自己的臥房內,凶手正是成炳豐。同一天,將劉常新一掌打進枯井的人,也是成炳豐。


    成炳豐七歲就進了峨眉派,劉常新是看著他長大的,可以說既是師,亦是父。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親手栽培起來的好徒弟其實是青牙郎君安排在峨眉派的細作。


    世上萬物之興亡盛衰,皆有其兆。uu看書 .uukanshu.cm 早在二十多年前,身為火辰教十大長老之首的青牙郎君就發現了式微的跡象。他數次直言諫勸,無奈全讓段鯤鵬冷處理了。


    在全教上下看來,火辰教勢力一日盛過一日,可謂是前所未有之鼎盛,但在青牙郎君的眼中,盛極必衰,更何況這一場盛世,虛象占據了主要部分。


    對於火辰教的未來,青牙郎君感到深深的焦慮,他不想在有生之年看著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聖教毀於一旦。在沒有任何支持的情況下,他擅作主張,暗中展開了一項秘密行動。他從教中挑選了六十四名遺孤,花了三年多的時間,將他們安插在了各大門派之中。


    可惜他費盡心思設下的布局卻沒能在九陀峰一役上發揮任何作用,究其根本原因一來是因為時間太短,安排在各門各派的小鳥兒羽翼尚未飽滿;二來是在九陀峰大戰前三個月的時候,青牙郎君因染上惡疾,不幸英年早逝。


    青牙郎君咽氣之前,把這個秘密告知了阮好伯,可因病發突然,隻說清了一半。這些年來,阮好伯一直試圖與藏身在各大門派之中的內應取得聯係,苦於不知具體姓名,始終無從下手。


    這一回,他不幸栽在泰山派手中,本來是打算在群雄拚個你死我活之後才進行反撲,不想薑正龍不如他的願,要在大會之前將他梟首示眾。他情急之下,這才不得已提前使出了最後的殺招。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都沒有料到常年伴隨在身邊的好徒弟會突然背後插刀。俞銀峰沒料到,唐霞也沒料到,還有十數家門派的掌門人皆沒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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