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捂緊了鼻子,對望一眼,皆是一臉的疑惑,想不明白在這種地方怎麽會有一座鐵牢。


    牢籠中的怪物好似對火光特別敏感,縮在角落裏嗚呃嗚呃地直叫。火頭魚壯著膽子朝裏頭扔了一支火把,火把觸地即滅,但已足夠兩人都看清牢籠內的情狀。牢籠中的既不是怪物,也不是野獸,而是一個人,一個披頭散發渾身散發著惡臭的男人。


    眼看是個活人,兩人心中的恐懼登時祛了大半。


    “你是誰?怎麽會被關在這種地方?”火頭魚連問數個問題,那囚犯隻是一個勁地在那嗚嗚呃呃。


    “原來是個瘋子。”


    “即便是個瘋子,也不該把人關在這種地方呀。”


    “其中的內情估計隻有樓主知道了。要我說啊,這家夥以前多半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所以才給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


    那囚犯忽然開口道:“樓……主……樓……主……”


    聲音不大,但兩人都聽見了。方小琬立即問道:“你認識我父親嗎?”那囚犯充耳不聞,嘴裏不停地重複著“樓主”兩個字。


    方小琬和火頭魚對望了一眼,皆不明所以。


    盡管極力克製住了呼吸,爭奈那臭氣實所反胃,火頭魚道:“小姐,我們走吧,以後有機會向樓主問個明白。”


    方小琬點點頭,剛邁開步子,那囚犯突然手腳並用爬到了牢門前,嘶啞著喉嚨道:“我……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兩人回轉過身來,但見那囚犯披散的頭發後麵,一副慘白的麵孔森然可怖。


    火頭魚緊著眉頭道:“什麽亂七八糟的。”方小琬低聲說道:“火頭叔叔,他好像是把我們當做來勾魂的陰差了。”


    那囚犯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語,或許是長久沒有開口說話,以致發音吐詞很不清晰。


    火頭魚忍著惡臭道:“先回答我們的問題再說,你到底姓甚名誰,師出何門何派?怎麽會被關在這裏?”那囚犯呆了一呆,道:“我……我姓什麽?我姓……什麽?”


    借著火光,方小琬見他枯柴似的雙手緊緊拽著鐵欄杆,由於長年食不果腹,已然瘦脫了形。從通道內橫七豎八的蜘蛛網來判斷,此處根本就沒人送水送飯,如果說喝水尚可從石壁中滲出來的水滴過活,食物又該如何解決呢?


    方小琬奇道:“此處寸草不生,不知前輩是靠什麽維生?”那囚犯呆了半晌後,回身從角落裏拿起一件物事呈在了兩人麵前。


    兩人一見,差些吐了出來,竟是一隻啃了一半的死老鼠。


    好不容易把嘔吐的欲望壓了下去,方小琬接著問道:“前輩在這有……有多久了?”那囚犯凹陷的雙眼又泛起了呆滯的目光,嘴裏喃喃道:“多久了?多久了?”一連說了七八遍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方小琬又問:“是誰把前輩……”話至一半,那囚犯突然雙臂伸出,緊緊攥住了方小琬的胳膊,失聲叫道:“蕙蘭,是你,蕙蘭,果然是你……”一時激動難抑,不知是笑還是哭。


    方小琬心頭大震,囚犯口中的“蕙蘭”正是她母親的名字。正要發問,囚犯再次神情大變,好似見到了什麽可怕至極的東西,撒開方小琬的手,叫道:“蕙蘭,帶著咱的孩子快跑,那狗賊就要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方小琬越聽越驚懼:“你怎麽知道我娘的名字?你認識我娘嗎?”那囚犯一怔,道:“你……你……娘?你不是蕙蘭?”


    火頭魚同樣困惑不已,喝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囚犯突然往後退了兩步,嘟囔道:“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我……我……我是方……方嘉之子,方昭之孫,嶽陽樓第……第十七任樓主方——海——晟!我記起來了,我全都記起來啦。郭亮,你個狗賊,你奪我家業,奪我妻子,我——要——你——碎——屍——萬——段!”


    此言一出,登時把方小琬和火頭魚給震住了,由於內容過於驚駭,以致兩人久久說不出話來,尤其是方小琬,腦海中一片空白,半天回不過神來。


    火頭魚率先反應過來,先罵了一陣,跟著擼起袖子就要進去狠狠揍他一頓。方小琬讓火頭魚這麽一吼,瞿然醒起,忙拉住了道:“火頭叔叔,你讓他把話說完。”


    適才那一段話好似用光了那囚犯的所有精力,隻見他歪在地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好一會兒,才道:“火頭魚啊火頭魚,脾氣還是那麽火爆。”


    火頭魚愣了一下,隨即喝道:“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說實話,教你嚐嚐這拳頭的滋味。”那囚犯道:“火頭魚你記性不好,當年在湖西蘆葦蕩,若不是我及時出手,替你們擊退了湘江十三水鷹,你們四兄弟早就沉到湖底喂魚蝦去了。”


    聽到這裏,火頭魚心中終於有了起伏,但也僅限於懷疑而已,畢竟當年之事,知曉的人不少,而且他所認知的嶽陽樓樓主此時此刻正好端端的在樓上練功房練功呢。


    火頭魚道:“你說你才是嶽陽樓樓主,拿出證據來。”那囚犯哼的一聲,道:“你要證據?好,這個證據如何。”說完竟自念起了武功招式。


    火頭魚越聽越心驚,囚犯所念的正是二十多年前他們四兄弟與十三水鷹交戰時所使的招式。當時在場的除了交戰雙方,就隻有方海晟一個外人,而十三水鷹早已魂斷洞庭湖。


    事關重大,火頭魚不敢輕易下決斷,擰著眉頭想了一回,終於讓他想出了個主意,當即匆匆回去取來了一隻碗和一瓶藥水。


    火頭魚道:“空口無憑,現在我有個法子能驗明你的真身,問題是你敢試嗎?”那囚犯一見火頭魚手中的兩件物事,即猜中了他的意圖,一句話沒說,就把手伸了出來。


    火頭魚拉了拉兀自發呆的方小琬,跟她說明了自己的主張。方小琬望著牢籠內的男人,點下了頭。


    火頭魚見兩人都答應了,先在碗中將藥水全部倒下,跟著從兩人手指尖上各取一滴鮮血。血水入碗的一瞬間,三人不約而同都屏住了呼吸,最後的結果將決定著三人今後的命運,尤其是方小琬。隻見她額頭滲滿了汗珠,由於過於緊張,甚至不敢直視。


    兩滴鮮血一入碗,就混入了藥水之中,在中心盤旋了幾圈之後,最後交融在了一塊。


    方小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闔了又睜,睜了又闔,不知在揉了多少遍後,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牢籠中的男人正是嶽陽樓十七任樓主方海晟。此時的他,亦是激蕩難抑,盡管有了心理準備,但他出事之時,方小琬尚在娘胎肚裏,他隻知道自己還有個未出生的孩兒,卻不知是女兒還是兒子。


    父女倆隔著牢籠相擁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兩人哭了良久,才漸漸止息,稍微平複了下情緒之後,方海晟道出了來龍去脈:“樓上的冒牌貨,姓郭名亮,我們倆從小就相識,可以說的上是總角之交。少年時候的他,耿直憨厚,從不會覬覦他人的東西。可自從步入江湖這個大染坊之後,他變了,變得愈發的勢利,到得後來,他眼中就隻剩下三樣東西:金錢名聲和絕世武功。漸漸的,我們之間的來往愈來愈少,直至有一天……”說到這裏,怒氣不由得衝了上來,深吸了幾口大氣後,才接著道:“我本以為鳩占鵲巢這種事隻會發生在動物之中,沒想到……真沒想到會發生在我這個嶽陽樓之主身上,也怪我當初瞎了眼,把他當做親兄弟一樣對待。”說到此處,又是搖頭又是歎氣。


    方小琬見父親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團,顯得十分的痛苦,忙安慰他道:“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方海晟神色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我沒事。”接著往下說道:“起初幾年,他還命人送飯菜下來,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而是他需要我的存在。他易容術再厲害,能改頭換麵,但他改不了脾性,改不了習慣,中間多多少少總有出入的。他讓我活著,就是為了能夠徹底摸清我的脾性和習慣,好做到完美無缺。”


    聽到這裏,火頭魚起了疑問:“樓主如果不理會他,他又能有什麽辦法?”方海晟歎道:“我妻兒都在他手中,哪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火頭魚猛地一拍自己的腦殼,道:“這麽明顯的答案,我都沒看出來,真是蠢的要命。”說著又敲了自己幾下。


    方海晟道:“後麵的情況,你們大致也能猜到了。”說完,問起家中的情況,得知妻子已死後,他又是一陣痛哭,末了,突然發問道:“彪兒呢,彪兒有沒有被郭亮那狗賊……”方小琬忙道:“大哥沒事。”


    方海晟聽說,長舒了一口氣:“這就好,這就好。”跟著又道:“彪兒現在在哪?我要見他,我真的好生想念他。”火頭魚拍了拍胸脯道:“屬下這就去請少爺下來。”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火頭魚終於又是哄又是騙把方彪拉了來。


    方彪不明原委,很是不耐煩,一見到方小琬,就斥道:“又是你惹的禍吧?”他想火頭魚低三下四把他拉來這裏,肯定是有事求他。


    他話一出口,才注意到眼前的這座牢籠和牢籠中的陌生男人,當下覷著個眼,帶著好奇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場景,完了問道:“他是誰?”


    方海晟一見到自己的兒子,激動地難以自持,顫巍巍地走上來道:“彪兒,真的是你?哎呀,都長的這麽高了。”說著就抱了上去。方彪完全不知所雲,他也不客氣,一腳就把方海晟踹了出去,罵道:“什麽狗東西。”


    方小琬和火頭魚都沒料到方彪會突然發難,忙攔在了兩人中間。


    方小琬道:“哥哥,他才是我們的親爹。”跟著將前後經由說與方彪聽了。方彪哪裏會信,嗬道:“你是不是吃錯藥了?”說完不顧方小琬和火頭魚二人的分說,徑直走了。


    方小琬想要去追,方海晟擺擺手道:“算了,讓他去吧。”歎了兩聲後,又道:“其實也怪不了他,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接受不了的。”火頭魚道:“相信少爺冷靜下來後,一定會轉變想法的。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這個鬼地方。”


    方小琬表示同意,當下二人一個舉著火把在前領路,一個背著行走不便的方海晟跟隨在後。


    將到三岔路口前,忽見眼前火光一亮,一位麵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攔在了路口,正是郭亮。郭亮嘿嘿一笑,道:“喲,這不是義兄嘛,沒想到還沒死呐。”


    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方海晟一見郭亮,登時怒極色變,牙關咬得格格響。


    郭亮見狀,忙做了個無辜的手勢,道:“不是我要來的,是你兒子領我來的。”說著指了指身後的方彪。方彪一臉茫然道:“爹,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郭亮笑道:“難道還不夠明顯嗎?他才是你爹。”說著撕下人皮麵具,露出底下真容。


    方彪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不住地搖頭道:“他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是當今嶽陽樓樓主,不是這個死囚犯……”


    方海晟聽了這話,雙眼一閉,不覺心灰意懶。


    郭亮哈哈大笑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生恩不如養恩大嗎?哈哈哈哈哈,彪兒,你要是想當我的兒子,那就殺了這個瘟生。”方小琬和火頭魚聞言,立即擋在了方海晟前麵。


    郭亮十分好奇方彪會做出什麽舉動來,一個突進,將方小琬二人給隔到了另一邊。


    方小琬見勢不妙,忙喊道:“爹,快跑。”方海晟宛若未聞,嘶聲叫道:“不會的,我的彪兒絕不會認賊作父。”一麵說一麵顫顫巍巍地向他兒子迎了上去。


    方彪腦海中一片渾噩,恍惚的目光之中看不到任何情感,真似丟了魂兒一般。


    郭亮喝道:“你還在等什麽?”


    方彪看了看郭亮,又瞅了眼衣不蔽體的囚犯,遽然間,隻見他猛地一步踏上,一劍捅進了這個自稱是自己親生父親的男人的心窩。


    這一幕,連郭亮都有些吃驚,仰天大笑了幾聲後,指了指方小琬道:“還有一個。”


    方彪木木地看了方小琬一眼,二話不說,就運劍刺了上去。麵對兄長的奪命劍,方小琬既沒有格擋,也沒有躲閃,上一刻才父女相認,這一刻就陰陽相隔,此時的她除了萬念俱灰還是萬念俱灰。


    且幸火頭魚見機迅速,一掌將方彪擊飛了出去。


    郭亮臉色一沉,道:“沒想到還出了個叛徒。”說完向身旁橫了一眼,隨他前來的,除了方彪,還有一個萬年鱉。


    郭亮道:“鱉兄弟,嶽陽樓樓規,作亂犯上該當何罪?”萬年鱉道:“該當死罪。”郭亮道:“接下來怎麽做,還用本樓主的指示嗎?”


    萬年鱉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搖了搖頭,道:“不用。”從他毅然決然的神情來看,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


    火頭魚一看勢頭不對,忙大聲喝道:“二弟,你要做什麽?當年救我們兄弟於水火之中的是你眼前的這個嶽陽樓樓主,不是這個冒牌貨。”萬年鱉不為所動,道:“假冒也好,正牌也罷,我萬年鱉隻為強者效命。”


    火頭魚一聽這話,又是氣沮,又是憤怒。


    “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大哥,沒必要為一個死人壞了我們兄弟間的情誼。”


    “我不懂你那什麽良禽賢臣,我隻知道做人要有良知。”


    “這麽說來,你是執意要與樓主作對了?”


    “以前是我瞎,喊他一聲樓主,現今他在我眼中,連條狗都不如。”


    萬年鱉一聲長歎,道:“既然大哥執意如此,就怪不得兄弟了。”說罷,挺起兵刃就要同室操戈。


    不期波詭雲譎,再生變數,隻見萬年鱉突然一個反身,殺了個回馬槍。郭亮始料未及,這些年來,萬年鱉是最得他嘉許的一個,沒料到他也會臨陣倒戈,嘴角抽搐了兩下,叫道:“萬年鱉,你也要造反嗎?”


    萬年鱉道:“鏟奸除惡怎麽能算是造反。”其實他心裏是有過猶豫的,可要他對自己的過命兄弟和看著長大的方小琬下毒手,他做不出來。


    火頭魚見狀,心頭大喜,更不打話,提起方小琬的背心,奮力向出口一擲。方小琬尚未從悲痛中走出來,人在空中,隻聽得火頭魚和萬年鱉的聲音叫道:“小姐,快走。”


    這一下,徹底將方小琬喚醒了過來,隻見她一落地後,不假思索,就掣劍殺了回來。


    火頭魚深知郭亮的能耐,別說他們三人聯手,就是兄弟四個全在,多半也要吃癟,當下叫道:“小姐,快走!”方小琬道:“要走一起走。”


    話音未落,火頭魚右小腿上就中了一劍,通道狹小,他的大砍刀發揮不了威力不說,反成了累贅。


    方小琬的峨嵋劍法同樣使不出來,除了碰壁還要擔心誤傷同伴,u看書 .uuanshu 沒過幾招,一個不慎,吃了郭亮一腳,嘭的一聲,撞在牆上,半天起不來。


    郭亮獰笑道:“合著在峨眉派這麽多年,就學了這點東西?”在迫開萬年鱉後,就要對方小琬痛下殺手,忽然間背後風聲颯然,知是火頭魚撲了上來。他陰陰一笑,一招“回頭望月”,直指火頭魚胸前要害。


    本以為這一劍會令火頭魚會知難而退,豈料火頭魚視而不見,奮不顧身就撲了上來。郭亮沒料到這一出,縱然劍尖刺穿了對方的肩胛,但他也差些被火頭魚的衝勁帶倒在地。剛開始,他還帶著點玩虐的態度,這時震怒之下,出手盡是殺招。


    火頭魚連遭重創,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隻死死抱著郭亮的右腿不放。方小琬哭著喊著來救,又讓萬年鱉一把推了出去。萬年鱉咬牙叫道:“快走!記得為我們兄弟報仇。”說罷,拚盡全身氣力,照著敵人撲了上去。


    隨著兩記額骨碎裂的聲音,通道內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


    好不容易,郭亮才掙脫開腳下的兩具屍體,再要找方小琬,已經不見蹤影。他冷哼一聲,道:“看你能跑哪去。”正欲發動追擊,身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道:“爹,救我。”


    郭亮回過身來,看著趴在牆腳處的方彪,咧嘴笑道:“還喘著氣呢。”


    之前火頭魚那一掌,把方彪的肋骨全部打斷了,這時隻見他伸出一隻手來求救道:“爹,救我……”一語未了,就讓他的“爹爹”擊斃在地。


    郭亮擦了擦手上的鮮血,道:“本來可以留你一命,不過你知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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