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琬神色緊張地拽了拽葉馗,道:“終於要出場了。”


    但見門簾掀開處,昂頭闊步走出一個氣足神健的老者,正是當今武林盟主薑鬆鶴。


    方小琬見了,情不自禁感歎道:“哇,這是補大發了吧,你看他臉色紅潤的,跟猴子……”她本想說跟猴子屁股一樣,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隻道:“難道真讓他煉製出了長生不老藥?你看他頭上還有一半的黑發,不知道的,還以為白頭翁才是師父呢。”


    隻聽薑鬆鶴對著自己的兩個兒子道:“既然你倆都不想當,這掌門和盟主的位置還是給我收回來吧。”


    這一句話猶如驚天霹靂一般貫入薑正龍的雙耳,但見他雙目猛地一瞪,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兩下。


    再看薑弈,完全是兩個反應,正掩著嘴偷偷發笑。在與他兄長的競爭中,兩人的差距不可以以道裏計,他雖投奔波拉曼教旗下,但終究是個外人,事成之後,頂多撈個泰山派掌門的席位,至於盟主寶座,是想都不用想的。眼下他父親收回權杖,對他而言,百利無一害,因為以他對薑正龍的了解,是絕不可能俯首依順的。


    果不其然,隻見薑正龍雙眉一軒,沒好氣道:“好好研製你的長生不老藥,其他事無需你操心。”他此行上山,原是想逼宮讓位來著,可沒想到竟反了過來。


    薑鬆鶴冷冷一笑,道:“大小子果然是盟主的位置坐久了,現在連老子的話都不聽了。”臉色一沉,壓低了喉嚨道:“我不會問第二遍。”薑正龍同樣陰沉著臉道:“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乳臭未幹的大小子了。”


    薑鬆鶴點了點頭,道:“很好。”眯起的眼中殺光驟起。


    薑正龍亦是拳頭緊握,全身骨骼發出“格格”的響聲,隨著他父親一步一步走下石階,他的呼吸也隨之沉重起來。盡管他已是泰山派的實權掌握人,可在這個時候,同樣牙關緊鎖,心頭鹿撞,畢竟他所要挑戰的是曾經不容置疑的權威。寥寥數層台階,感覺走了幾個時辰。


    緊張歸緊張,但要薑正龍就此打退堂鼓,那是絕不可能的。


    薑鬆鶴站定腳步,掃了一眼,淡淡說道:“誰先上?算了,一起上吧。”話音未落,右手照著那石鶴拂袖一揮。


    那石鶴看似苗條,但少說也有千斤重,可在薑鬆鶴手下,竟似無物。但見他右手一拂,喝了聲“起”,丈餘高的石鶴登時拔地而起,猛地砸向了自己的大兒子。


    薑正龍幹吼一聲,叫道:“老家夥,是你逼我的。”當下不退不讓,沉腰立足。他這麽一發力,腳下青石板登時陷下數寸,跟著雙掌推出,準備硬接這一下。


    他這一對招實所不智,分明有更好的選擇,他偏偏選擇了最不合理的應對方式,連方小琬見了,都覺得不妥:“太逞強了,力氣大也不是這麽用的。”


    然而對薑正龍而言,不光得考慮是否合理,中間還存著父與子、新與老的較量。如果一上來就躲躲閃閃的,算什麽模樣,因此不惜耗費功力,也要拚這一下。


    不同於自己兒子的一味逞強,薑鬆鶴這一招是帶有目的的,並不隻是為了彰顯自己的老當益壯。


    葉馗作為旁觀者,一眼就察明了薑鬆鶴的意圖,低聲道:“姓陳的要糟。”


    方小琬一愣,心想:“這麽快?”正自疑惑,但見石鶴硬生生地將薑正龍五人與最前麵的陳有鹿隔了開來。


    在上山之前,薑正龍已說明了此行的目的,就是為逼宮而來,除了牛鉛不大樂意,其餘人都是點過頭的。在牛鉛的觀念裏,跟師父動手,是大不敬的行為,因此主張能說服盡量不要動手。


    盡管陳有鹿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說打就打,一驚之下,忙縱身後躍,意圖踩著石鶴回撤到薑正龍身旁。剛騰空而起,肩頭霍然一沉,陳有鹿心頭一涼,慌亂中,都沒看見師父是怎麽近他的身,想要掙脫開來,可人在空中,無處借力,隻能分掌去拆。


    陳有鹿的武功全是薑鬆鶴教的,見徒弟分手來拆,一抬一捺,登時將陳有鹿的左臂右膀給鉗住了。薑鬆鶴紅光滿麵的臉上現出一彎獰笑:“老三,咱師徒倆好久沒親近親近了。”


    到了這個節點,陳有鹿已經完全被恐懼所支配,嘴唇幾度張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喉嚨口發出“呃呃”的聲響。他雙腿尚且自如,可在此時此刻,就跟廢了沒有兩樣。


    薑正龍見勢不妙,也顧不得麵子不麵子,掠過石鶴,飛身來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陳有鹿雙腳再次落地時,立即癱成了一團。


    方小琬不由得感慨道:“薑還是老的辣啊。”


    剛起手就失了一員大將,薑正龍內心的緊張和不安徹底被怒火給替代,如果說剛才還有點顧及父子情麵,這會兒全然拋之腦後,父子正式反目成仇。


    白頭翁幾人麵麵相覷,臉色都不大好看,他們的師父隻不過用了一招就把陳有鹿擊斃在地,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他們,想要內心不起波瀾那是不可能的,一時心下惴惴,不知是該堅持之前的選擇,還是就此降順了師父。


    白頭翁和袁中侯正自心旌搖曳,鬼遮麵已然驚雷閃電殺了上去,與薑正龍一左一右呈夾攻之態。


    薑鬆鶴扯著嘴角道:“來的好,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幾年來進境如何。”


    幾人之中,牛鉛本是最喜歡打打殺殺的,不成想在這個時候,他反成了和事佬,在旁竭力勸止。


    薑鬆鶴看準時機,一招聲東擊西,擺脫開他長子和幼徒的糾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到了牛鉛的背後。


    葉馗見狀,暗暗納罕:“大塊頭也要糟。薑正龍和鬼臉攻的太凶了,反掉進了薑鬆鶴的圈套。”他一邊注視著場上的激鬥,一邊不忘留神薑弈的舉動,生怕讓其給跑了。


    此場爭鬥關係著薑弈的前途,在勝負未分之前,他哪裏都不會去。


    常人可能認為牛鉛這個徒弟總算有點良心,偏偏薑鬆鶴不這麽想。近幾年,隨著年紀的增長,他的性情亦是變的多疑起來,除了自己,什麽人都不信。他所認知的牛鉛,是個十足的匹夫,魯莽和好鬥是其本性,忽然間轉性,其中必有妖孽。


    薑鬆鶴冷冷一笑,心道:“為師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都多,這點小伎倆,也敢來糊弄人。”他一心認定了牛鉛心懷不軌,有了這種想法,牛鉛的性命立即成了風中殘燭。


    牛鉛見師父突然飛身而至,木訥的他,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以為師父隻是想借自己的身軀作為掩體一用。正自說個不停,倏然間“噗”的一聲,他隻覺得心口一涼,低首看去,但見心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孔。


    牛鉛一時傻了眼,好不容易轉過頭去,隻見他師父笑道:“怎麽不叨叨了,接著叨呀。”


    臨死之際,牛鉛的眼神中充滿了疑惑,他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對自己下殺手。罕異的同時,又覺得好笑,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息事寧人,換來的卻是人生的終點。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薑正龍領銜的六傑登時隻剩下了四個人。薑正龍心頭的怒火是一波勝過一波,一來惱自己輕易上當;二來惱牛鉛愚不可教,一招未出,就把性命給交待掉了。眼角餘光瞥到白頭翁和袁中侯兀自在那觀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叫道:“你倆還站在那幹嘛!”


    牛鉛的死,算是給兩人打響了醒鍾,十個徒弟之中,數牛鉛最為孝順,眼見師父連最孝順的那個都沒放過,情知即便屈膝降順,亦難逃一死,當下深提一口氣,雙雙加入了戰圈。


    四人之中,袁中侯武功最低,隻進去轉了一圈,一招未拆,反數次妨礙三人出招,最後給三人硬擠了出來。


    薑正龍道:“你在外圍打邊鼓即可。”


    此話正合袁中侯心意,接連目睹陳有鹿和牛鉛喋血當場,他早心生怯意。人一旦生了怯,不免就會添加許多顧慮,起招落式就好似被人使了絆一樣,當然在袁中侯這裏,不排除故意而為之的可能性。


    薑鬆鶴以一敵四,仍不落下風,雙方有來有往,一時難分高低。


    方小琬看得眼花繚亂,每過十數招,都要閉目休息一會兒。觀戰了一個更次,見雙方依舊不分伯仲,遂問身邊人道:“喂,你覺著哪一邊勝算更大?”葉馗道:“論實力,肯定是薑正龍這一邊更強,但他們三個全程隻顧各打各的,毫無配合可言,有時反而會相互拖累。唔,就目前看來,還不好說。”


    方小琬道:“依我看呐,笑到最後的肯定是薑鬆鶴。”


    葉馗微微皺了下眉頭,尋思著自己尚且看不出任何端倪,她是如何看出來的?轉念想到方小琬精怪難測,往往有著不同於常人的視角,有什麽地方自己看漏了也說不準,當下問道:“何以見得?”


    方小琬伸手一指,道:“因為薑鬆鶴還有一幫子蝦兵蟹將呢。”葉馗看了明珠眾人一眼,搖頭道:“以他們的水平,隻能在一旁呐喊助陣,根本近不了身的。”


    明珠一眾雖說也是薑鬆鶴座下的弟子,但是從未承授過一招一式,他們的武功多是靠閑餘時候翻閱各種秘籍自行習得的,是以一幹人的武功水平參差不齊不說,總體實力亦是有限的很。


    再者,薑正龍也沒空手而來,他帶來的二十多個弟子不論從武功素養還是團隊協作,都要高出明珠等人一籌。薑正龍和薑鬆鶴剛交上手,他們兩撥人也跟著對峙上了。


    再看中間戰局,愈發的膠著,在第一輪猛攻無效之後,薑正龍換了個套路,想利用消耗戰取勝。


    不成想大半個時辰下來,薑鬆鶴沒有一絲力竭的意思,反而越戰越勇,精神頭似乎比剛開始時更加旺盛了。薑正龍不住變招,可不管他出什麽招,他父親總能及時作出應對策略。如此反複循環,薑正龍越發焦躁起來。


    薑鬆鶴冷笑道:“就這麽點能耐?哼哼,也不想想,你們幾個的功夫都是誰教的。”突然發狠道:“不過長了幾根毛,就以為翅膀硬了?為師能栽培你們,同樣也能廢了你們。”


    一聲甫畢,猛地裏擋架開薑正龍和鬼遮麵,猛攻白頭翁。


    白頭翁驟覺四周勁風颯然,恍惚間宛似給卷入了一場颶風之中,想逃都逃不掉,隻能硬著頭皮死扛。他作為入門最早的外姓弟子,實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要他獨力麵對授業之師,終究還是技遜一籌。


    薑正龍一眼就看穿了他父親的意圖,顯然是想要逐個擊破,他當然不會任其得逞,第一時間上前解圍。


    可不管他與鬼遮麵從哪個方向進擊,薑鬆鶴總能在攻防轉換間挪移到白頭翁的身後。薑鬼二人投鼠忌器,招式每每發至中途,一見情狀有變,不得已又給收了回來。如此翻來覆去十幾個回合,兩人竟然一招都插不進去。


    方小琬越看越奇,問道:“白頭翁為什麽不主動撤招脫身?照這趨勢下去,不等於坐以待斃嗎?”葉馗道:“他倒是想啊,他現在完全處在薑鬆鶴兩股掌風的籠罩範圍之內,出錯一招或是走錯一步,即是鬼門關。”


    方小琬又看了一回,道:“經你一說,好像真是那麽回事哩。百曉生果然沒糊弄人,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竟能把白頭翁當提線木偶般擺布。”


    場上的白頭翁看似從容自如,其實不然,薑鬆鶴每出一招,留給白頭翁的選擇隻有那麽一兩條,進退轉位全給束縛住了。眼下的他,像是一頭陷身在泥潭中的野獸,越掙紮反而陷得越深,陷得越深越要掙紮,如此循環反複,直至力竭而死。


    薑正龍已損失了兩員大將,再有傷亡,他一統天下的大計不知要往後推遲多少年。眼看再不解圍,白頭翁即將步陳有鹿和牛鉛的後塵,來不及好好斟酌,不由分說,對準了白頭翁背心就是一掌。白頭翁得其助力,雙掌猛地向前推出。


    葉馗見狀,低聲道:“薑正龍這是要玉石俱焚了。”


    薑鬆鶴一聲長笑:“跟你老子比拚內力?大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蠢。”當下不拒反迎,左手硬接了這一掌,兩人隔著白頭翁的身軀比拚起了內力。


    白頭翁的內功修為固然不俗,但肯定不如薑鬆鶴父子深厚,兩股強勁的內力在他身體內衝擊碰撞,若是不相上下倒好,一旦失去均衡,作為載體的他不死也要殘廢。


    薑鬆鶴笑道:“老二,你這條命算是讓大小子給白白送掉了。”話音未落,背後勁風驟起,他冷冷一笑,右手駢指如戟,反手一掃,即破解了袁中侯的偷襲。


    原來袁中侯認準他師父不能動彈,便想攻其不備,保不準能一擊製勝。他一連攻了七八招,不意全部給化解掉了。


    薑鬆鶴一心兩用,仍然遊刃有餘,剛擊退袁中侯,左手正準備發勁,斜刺裏劍氣再次激蕩而來,這回不同剛才,來得又快又狠。


    薑鬆鶴依舊是冷冷一笑,知是小徒弟來了。不同於袁中侯的試探性攻擊,鬼遮麵一上來就是各種殺招,一時間寒光電射、金刃劈風。


    十年前,鬼遮麵還隻是泰山上一個挑糞的小廝,之所以能夠得到薑鬆鶴的垂青從而納為關門弟子,不是因為是他手腳麻利、辦事勤快,最主要的原因是薑鬆鶴認為“泰山九傑”不太吉利。


    “九”作為最大的數,雖說有著至高無上的寓意,但也有亢龍有悔、盈不可久的意思在內。正是出於此種考慮,薑鬆鶴一直有意再收一個弟子,無奈能進入他視線的,要麽天資不行,要麽就是看著不順眼。


    常人眼中的鬼遮麵是個奇醜無比、躲之不及的晦氣包,如果不是挑糞的活又髒又累,沒人願意打理,早逐他下山去了。然而就是這麽一個醜八怪,竟成了泰山第十傑。


    不知是年紀大的緣故,還是平日裏看慣了俊男靚女,薑鬆鶴對這個滿麵疤痕的醜小子印象不錯,而鬼遮麵的資質亦符合他的最低標準。


    在收了這個關門弟子後沒幾年,薑鬆鶴就拋下教務,跑昆侖山中煉藥修長生去了。之後的歲月裏,鬼遮麵一邊跟隨在薑正龍座下學藝,一邊自行修習,是以他的武功相較於他九位師兄,是比較偏門的。


    鬼遮麵的劍,速度快,變化又多,一時攪得薑鬆鶴心煩不已,嘴角不自禁地抽搐了兩下,那是怒極了才有的神態。他忍無可忍,暗中勁透右臂,等著鬼遮麵再次來襲時,不作抵禦,徑直橫掌掃出。


    狂烈的掌風直接把劍尖給掃彎了,薑鬆鶴不作保留,出掌連環。不意他出掌快,鬼遮麵躲閃地更快。他右手和雙腿雖說伸展自如,但挪動不能,想要追擊亦是沒戲。盛怒的同時,又有些驚歎,才幾年不見,這個小徒弟劍上和腳下的功夫,均有了突破性的進展,對其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一麵是內力的比拚,一麵又要招架鬼遮麵的縱橫開合的精妙劍招,薑鬆鶴終於有些力不從心了。稍作考較後,不得已隻能先一掌震開白頭翁和薑正龍,喊了聲:“好小子,不愧是老夫的關門弟子,就讓為師來領教領教你的高招。”身形幻動處,已逼上了鬼遮麵。


    鬼遮麵深悉自己與薑鬆鶴之間的差距,不敢攖其鋒,仗著高超的輕身功夫躲閃騰挪,盡量拖延時間。


    那壁廂,白頭翁因經脈受傷,吐了兩口鮮血後,一時坐地不起。盡管他體內的兩股掌力大部分都相互抵消了,無奈實在太過剛猛,遠超出了他身體負荷,尤其是心經和三焦經,受損不輕。


    薑正龍看白頭翁並無性命之憂,當即飛步前來馳援。他對事態的發展徹底預估錯了,本以為合六人之力,必定是馬到成功,不想他父親年老體不衰,不僅沒能占到便宜,反處處吃癟。眼下袁中侯瑟縮一隅,僅憑他和鬼遮麵兩人,說實話,他自己都沒取勝的把握。


    袁中侯站在外圍,進兩步,縮三步,已然打起了退堂鼓。此番行徑,不僅泰山派弟子看不起,連方小琬這個外人都是一臉的不屑:“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探海無底,竟是個縮頭烏龜。”又道:“剛才三個人都敵不過,這會兒估計隻有認輸的份了。”


    葉馗卻有著不同的見解,在他看來,在相互間沒有配合的情況下,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區別其實不大。人多並不一定力量大,因為會相互妨礙,是以目前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再看場中央,薑鬆鶴是認準了鬼遮麵,一頓急衝猛攻,意欲將其一舉拿下。鬼遮麵唯有倚賴快捷的身法,盡量躲閃,以尋找機會。可結果卻令他失望了,他的輕身功夫尚不足以甩開他師父如影隨形的殺招,有好幾次都不得不回身架招。


    呼嘯的掌風刮麵生痛,此時的鬼遮麵恍如一隻被繩索綁住了腳的麻雀,不論如何撲打翅膀,總是逃不出獵人的手心。盡管有薑正龍在後牽製,但當前所未有的壓力席天卷地壓將下來時,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眼看形勢急轉直下,在場人中,最高興的莫屬在一邊旁觀的薑弈了。薑正龍一旦身亡,他作為僅剩的繼承人,自然順理成章成為下一任泰山派掌門的合法繼承人。他父親已年過七十,歸西是早晚的事,到時所有基業還不全是他一個人的,又想到從今往後,再也不用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他有什麽理由不開心。


    但見他一改往常的老成持重,兩領眉梢滿滿的全是喜色,觀戰的同時已經開始打算起了後事:“魚死網破當然是最好的結局,可從目前局麵來看,老頭子勝出是遲早的事。”依他的推斷,不出三十招,鬼遮麵必將敗下陣來。


    假如鬼遮麵再遭折戟,那麽等待薑正龍的隻有一個結果,他已經輸不起了。眼看持久戰見效奇微,當下立即變化進攻套路,放棄穩中求勝的打法,勾拿切砸,全是激進的招式。


    如此一來,薑鬆鶴不得不多出一份力來應付他的長子,此消彼長,鬼遮麵頓感輕鬆。一時間,三人鬥得難分難解,場麵再次陷入膠著。


    薑弈那剛揚起的眉頭,又緊蹙了起來,心下思潮起伏,一會兒尋思老爺子是不是久戰力疲,一會兒又盤算著等會兒鬥個兩敗俱傷時,該先向誰下手。胡思亂想了一回,眼見雙方依舊纏鬥在一塊,心急如焚的他忍不住要上前一展身手,可一想到他父親的脾氣,不禁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實在無謂白討一頓罵。


    可事關他人生成敗,幾經猶豫,薑弈還是硬著頭皮叫道:“爹,我來幫你。”不成想剛騰身跳入圈子,迎麵就撲來兩道掌風,其中一道竟出自他父親。


    薑鬆鶴罵道:“老子還用你來幫襯?小畜生,我跟你說好了,膽敢再自作主張,小心你的皮肉。”


    薑弈碰了一鼻子灰,很是沒趣,索性袖了雙手,冷眼旁觀。


    薑鬆鶴憑借老到的經驗,借力打力,慢慢又占據了上風。


    鬼遮麵見防不住,索性撒開手腳,與薑鬆鶴對攻了起來。不同於他的幾位師兄,鬼遮麵在遇到強敵時,反而越挫越勇,麵對各方麵都要高出自己一大籌的授業恩師,他沒有絲毫的膽怯,一時間寒光霍霍,盡顯劍上絕招。


    俗語有說“把最好的留到最後”,薑鬆鶴原本是想把他的大兒子留到最後對付的,叵耐鬼遮麵竄高縱低、矯若遊龍,十分不好擒獲,發出的拳掌多半都落了空。他心中考較了一回,決定先迫開他的大兒子再說。


    攻守倏變,令薑正龍有些措不及防,左邊髖骨差些給打爛了,好在及時擋格拆開,隻給擦了一下表皮。他顧不得疼痛,當即沉腰坐馬,連催內勁奮力抵禦。


    鬼遮麵見機迅速,在發現薑鬆鶴轉移目標後,攻勢立即就起來了,且一波勝過一波。


    薑鬆鶴隻做擋架,不去追擊。倏忽間,再次變招,連著虛晃著了兩下後,徑直把鬼遮麵逼進了角落。鬼遮麵不假思索,背轉身就往牆角撞去,就在距離牆麵不足一丈的時候,突然縱身而起,雙足在牆上一蹬,一招回身劍,又流星掣電般撲了回來。


    薑鬆鶴早有防備,冷冷一笑,身形幻動處,已平移出了兩個多身位,右手又是刀又是爪,照著鬼遮麵的肩膀就招呼了過去。此招以攻代守,去勢又勁又疾,鬼遮麵若想絕處求生,唯有強行收招一條路可走,當然前提是他能夠收的住。


    剛化解了鬼遮麵的攻勢,背後風聲驟緊,那是他長子殺到了。uu看書 .uukanshu.cm 薑鬆鶴不由分說,回身就是一掌,兩掌相交,嘭的一聲巨響。


    巨響過後,在一連串血滴的掩映下,一條臂膀赫然升空。斷肢在半空劃過一道血紅的曲線之後,砰然落地。


    鬼遮麵終究沒能收住,但見他歪著身子,氣喘如牛,傷軀在山風的吹拂下,搖搖欲墜。斷臂處鮮血淋淋漓漓,噴灑個不停。


    方小琬和葉馗都看得驚了,一時作聲不得。


    在斷臂觸地之後,場中央的角鬥亦是戛然而止,勝負已分。整片空地之上,除了喘氣聲和滴血聲,再也聽不到第三種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薑鬆鶴才揚了揚嘴角,道:“好小子……”


    一語未了,“咚”的一聲,當代武林盟主兼泰山派掌門人薑鬆鶴顛仆在地,永遠也爬不起來了。


    原來鬼遮麵見來招凶猛,即便這一招給躲過去了,接下來幾招勢必要再次陷入進退維穀的絕境,與其到時無路可走,不如此時玉石俱焚。薑鬆鶴一招出手,自恃能夠逼的鬼遮麵打退堂鼓,恰巧又在那一瞬間,薑正龍掌挾風雷欺身而來,他忙著回掌相對,一時分心,胸口讓無痕劍穿了個通透。


    鬼遮麵望著地下的殘軀,吃吃低笑不止,斷臂的疼痛,好似不值一提。笑完之後,隻見他晃悠著身軀走到薑鬆鶴跟前,見其嘴唇微微一張一翕,還留有一口氣。


    鬼遮麵費了好一把勁才單膝跪下,在他將死的師父耳邊小聲低語了一句。薑鬆鶴迷離的瞳孔中閃過最後一絲驚愕的光芒,激動之餘,隻吐出一個“你”字,一口氣沒上來,就此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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