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弈從容不迫地走出宮樓,看著狼狽而去的背影,輕笑道:“真是一群烏合之眾。”轉向明珠等人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給收拾幹淨了。”明珠等忙應承照辦。


    方小琬舉目遠望,先前起火的角落上空隻剩幾綹無力的餘煙盤桓在上空,看來大火已然得到控製,歎了一聲,道:“曲終人散,咱們也該走了。”葉馗卻抬手道:“不忙。”


    方小琬以為他沒能報仇雪恨,心有不甘,正想要規勸幾句,葉馗道:“又有人來了。”方小琬道:“可能是剛才有人走的匆忙,丟了什麽寶貝在山道上,所以又折返了回來。”葉馗當即否定了這個說法:“不是剛才那撥人,聽腳步聲,來頭不小。”


    薑弈好似也聽見了,臉色一白,彷徨了片刻後,急急就往莊後麵去,意圖從後門下山。


    沒走出幾步,外麵就傳進一道爽朗的笑聲:“老二,咱好歹是同胞兄弟,怎麽一見我這個當哥哥的,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難不成在你的心目之中,為兄真的有這麽可怕?”聲音雄渾有力,震得在場眾人耳中嗡嗡直響。


    薑弈大駭,實沒想到這麽快就暴露了形跡,更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最不想見的人,這時再要逃跑,顯然為時已晚,隻得以止住了步伐,靜候來客。


    轉盼之間,拱門外昂然走入一隊人馬,領頭的正是泰山派代掌門薑正龍。薑正龍一進來,就笑道:“老二,果然是你,咱兄弟倆有多久沒見啦?”


    對於薑正龍的問候,薑弈隻哼了一聲。


    緊跟在薑正龍身後,有五人銜尾而入,分別是“五鬆大夫”白頭翁、“岱神宗”陳有鹿、“開天斧”牛鉛、“探海無底”袁中侯和排在最末的鬼遮麵。


    方小琬見來了這許多人,不由得大為吃驚,胳膊肘輕輕推了下葉馗,道:“有好戲看了。名震天下的泰山十傑,除了已死的“大盤手”蒲曄、“溫涼劍”歐陽飛和“雲中飄”林鷂外,其餘七傑全部都在這了。”她尋思著以薑弈和薑正龍目前的敵對狀態,今天一場好鬥是絕對少不了的。


    袁中侯笑道:“四師兄,好久不見,來了多久啦?”薑弈雖是薑鬆鶴次子,但正式入門比白頭翁和陳有鹿晚,是以排行第四。


    薑弈悻悻一笑,道:“就比你們早一步而已。”袁中侯道:“喲,這麽湊巧,早知道一起走了,真是遺憾。啊呀,差點忘了,這裏是七兩銀子,當年在金陵嫖堂子時問師兄借的,不知師兄還記得不?本來想早點還的,可想起來的時候又找不著人。今天難得大家齊聚一處,趕緊把錢還了,免得落下個借錢不還的口碑。”


    薑弈本以為隻是說笑,不想袁中侯當真捧著兩個銀元寶就過來了。他深悉這個師弟的為人,肯定沒安好心,全身戒備的同時,嘴上輕描淡寫地說道:“這點小錢,留著自己用吧,就當師兄賞你的。”


    袁中侯道:“這怎麽好意思呢,常言道親兄弟,明算賬,這銀子是一定要還的。”他與薑弈多時不見,想試探一下對方的武功進境。


    走至一半,白頭翁在後麵叫道:“九師弟,忙什麽,先來拜過師父。”袁中侯這才罷了手,跟著薑正龍來到宮樓前站定。


    薑正龍道:“老爺子在裏頭麽?”明珠連忙稱是。


    薑正龍點了點頭,也不進樓,領著白頭翁等就在樓前請安行禮。不等行禮完畢,裏頭薑鬆鶴就道:“怎麽隻來了七個?”


    薑正龍斜睨了明珠一眼,心道:“老東西常年悶在屋裏頭不知道不奇怪,你們幾個三天兩頭下山吃酒賭錢,難道也沒聽說?”大聲回道:“老五他們仨來不了了。”薑鬆鶴道:“是腳丫子讓人鋸了還是怎麽的?好端端的,怎麽來不了?”薑正龍忍著不耐煩的情緒道:“死了。”


    隻聽薑鬆鶴冷哼了一聲,跟著又嘀咕了幾句,因含糊不清,誰也沒聽明白,須臾後問道:“怎麽死的?”


    薑正龍沒聽清那幾句嘀咕,但那鄙夷的口吻,他是再了然不過的,當下心裏頭就不大爽快了,大聲道:“老五和老六栽在了幾個天竺佬手裏;老八是受傷之後,讓一群流寇群毆致死的。”他尚且不知蒲曄其實是命喪在薑弈手上的。


    薑鬆鶴道:“天竺佬?哼,怪不得最近的後生小子愈來愈不把咱泰山派放在眼裏,連幾個外來人都能欺負到咱頭上來了。哼哼,真個是一代不如一代。”


    雖說老子教訓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可薑正龍畢竟是武林盟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自己父親冷言指摘,任誰都會有點火氣的,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


    薑鬆鶴又問:“幾個凶犯是怎麽了結的?”薑正龍越發的不耐煩,隨口應道:“能怎麽了結,當然是有一個殺一個,有一雙殺一雙。”他若實話實說,指不定還要受一番冷嘲熱諷。


    薑弈橫著看了他兄弟一眼,心想:“你倒不怕我把真相抖出來。”但他捉摸不清他爹的心思,想了一回,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薑鬆鶴聽了,第一次給與首肯,道:“總算保住了點顏麵。”緩了口氣,又對薑弈道:“二小子,怎麽孤身一個人就來了,連個服侍起居的徒弟都沒帶?”


    薑弈道:“人多了隻會拖後腿,不如一個人輕便。”其實他早年所收的一眾弟子早已死的死、逃的逃,一個都沒剩下。近年來,雖然也幾度產生過收徒之念,但終沒能履行,主要還是因為顧忌太多,生怕最後徒弟沒收著,反招進來個細作。


    薑鬆鶴道:“知道今日為什麽召你倆來嗎?”薑正龍懶的琢磨,漫不經心回了個“不知道”。薑鬆鶴道:“二小子,你腦子活絡,也猜不出嗎?”薑弈大抵有些了然,但也不願回答,說道:“年紀大了,頭腦遠不如年輕時靈敏,我猜不出來。”


    薑鬆鶴“哼哼”幹笑了兩聲,顯然對兩個兒子敷衍的回答很不合意,喊道:“明珠,你來回答,陸朝全一家是何時給滅門的?”明珠低著頭回道:“去年三月初九。”


    薑鬆鶴道:“去年三月初九,屈指算來,都快兩年了。兩年工夫,你們都做了什麽?別悶著,一個個都說來聽聽。”


    底下白頭翁等麵麵相覷,誰也不願第一個回答。


    薑鬆鶴沉聲道:“耳朵都聾了嗎?還是嘴巴啞了?”薑正龍眼見默不作聲的法子混不過去,隻能由他來答道:“不是我們不想辦,隻是那黃泉小賊一直躲著不出來,我們也無計可施呀。”


    薑鬆鶴又冷冷地笑了兩聲,道:“大小子在盟主位子上坐的久了,膽子是越來越大,敷衍了事的本事也是越來越強,是壓根不把我這個糟老頭子放在眼裏邊嘍。”薑正龍眼皮子一翻,繼續搪塞道:“我哪敢呐。”


    薑鬆鶴道:“敢不敢,你我心裏都敞亮。”轉對薑弈道:“二小子,小雪好歹是你的閨女,他們幾個漠不關心也就算了,你怎麽也能不管不顧?”


    那段回憶,早讓薑弈屏蔽掉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把那段記憶永遠埋在心底最深處。這時聽父親提起,不覺十分煩躁道:“就像剛才說的,找不到怎麽找?”


    薑鬆鶴聽過,嗬嗬笑個不停。笑聲不大,但充滿了諷刺,薑正龍等聽在耳中,分外的心煩意亂。


    薑鬆鶴笑了良久,才道:“一個權勢傾天的武林盟主,一個交遊廣闊的泰山派二少爺,居然連個小小的毛賊都逮不著,我是該笑呢還是該哭呢?”薑正龍壓著火氣道:“大老遠傳我們弟兄來,合著就是為了奚落我們?”


    薑鬆鶴道:“喲,武林盟主不耐煩了,哦,不對,目前還隻是個代盟主。”語氣忽然一轉道:“你們找不著的小賊,卻讓我這個住在偏鄉僻壤的老頭子給找著了。”說罷,命明珠把人帶上來。


    薑正龍等皆吃了一驚,嘴上不說,但從各自表情來看,都是將信將疑。


    薑正龍從旁拉過一個小廝,悄聲問道:“老頭子最近有下山去過?”在他看來,除非他父親親自下山,僅憑明珠一眾,是不可能擒住當代黃泉擺渡人的,見那小廝使勁搖了搖頭,不由得疑心更重。


    不多時,明珠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邊跑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薑鬆鶴喝道:“大呼小叫做什麽,是嫌我耳根子不夠清淨嗎。”明珠道:“師……師父,黃……黃泉小賊跑啦。”


    場麵一片寂然,誰也不敢發聲。袁中侯跟陳有鹿對望了一眼,兩人臉上俱浮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笑容。


    薑正龍見他老子遲遲沒有指示,忍不住發話道:“那還不快去追?”明珠道:“弟子趕到之時,人已經不在了,屋裏頭隻有兩位師弟被捆綁住了手腳。”一邊說一邊把身後的明智和明義往前推。


    薑正龍指著二人道:“你倆倒說說黃泉小賊是怎麽開溜的?”


    明智和明義早給嚇得麵無人色,全身抖的跟個篩子一般,結結巴巴花了好一番工夫總算把前後經過交待了一遍。


    薑正龍抿了抿嘴,正要訓斥兩人幾句,忽而腳尖一點,退出丈餘。幾乎在同一時間,啪的兩記聲響,明智和明義兩人應聲倒地,腦門上各插了半截桌角。


    隻聽薑鬆鶴道:“連個人都看不牢,留著你倆有何用處。”


    一旁的明珠見狀,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薑正龍看著地下的屍體,道:“是對方狡猾,又怪不得他倆。”薑鬆鶴突然提高聲量道:“合著整個泰山派交給你管還不夠,現在連這最後一片清淨地你都想要插手?”


    薑正龍雙眼一翻,後悔自己不該多嘴,少不得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以後人手短缺,畢竟這荒山野嶺的,不是誰都呆的住。”薑鬆鶴冷笑道:“虧你想的這麽周到。”


    袁中侯沒聽出話語裏麵的譏諷味道,想趁機拍個馬屁,笑著走上前道:“對師父你老人家,大師兄一向是無微不至的。”


    一陣意味深長的笑聲過後,薑鬆鶴道:“小九子啊小九子,我看你手腳功夫沒長進,嘴皮子功夫倒是與日俱進啊。”袁中侯甚是窘迫地笑了笑,道:“師父說笑了。”


    薑鬆鶴道:“哦,你還認我這個師父呀,那我倒要問問你了,最近半年的藥材何以每個月都要拖個三五七天?上一回更是遲了小半個月。”袁中侯忙道:“師父誤會徒兒了,藥材這一塊現在是三師兄在管。”


    陳有鹿狠狠瞪了他一眼,忙即走上一步,故作驚訝道:“真有這種事?徒兒也是今朝才聽說。師父放心,待徒兒回去之後,一定收拾他們的皮肉。”


    薑鬆鶴冷哼道:“陸家滅門前,每個月都是提前送來,而且隻多不少,品質也高。如今這點貨,每個月遲怠不說,還經常缺斤少兩,要麽就是摻些陳品或發黴的玩意在裏麵。哼,看來凡事都需要親力親為,否則它就辦不妥呐。”


    陳有鹿忙解釋道:“不是徒兒不盡心,爭奈過去兩年風不調雨不順,去年是南旱北澇,今年又來個北旱南澇。這采藥一行,是看天吃飯的活計,流年不利,徒兒也沒辦法。環顧東西南北,不光咱家缺貨,全都……”


    不待他說完,即給薑鬆鶴打斷了話頭:“這嘴皮子功夫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如果我想聽氣象變化,不會召你們來。”


    陳有鹿抿了抿嘴,心底直嘀咕道:“老頭子表麵上恁地緊張陸朝全一家,說穿了,還不是為了那幾棵子草藥。”想歸想,嘴上是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薑鬆鶴又“哼”了一聲,道:“看看你們,說什麽泰山十傑,毛賊麽毛賊逮不到,現在連點藥材都拖三拖四,難怪連天竺來的彎毛都能騎到你們頭上來了。”


    薑正龍越聽越氣悶,忍不住出言譏諷道:“我們做兒子做徒弟的,當然比不上你老人家,到嘴的鴨子都能給飛了。”


    白頭翁等聞言,想著老頭子這下肯定要大發雷霆了,無不駭然,隻把頭埋得更低了。


    薑鬆鶴沒有發作,隻嗬嗬了兩聲,道:“事麽,辦不成,頂嘴倒是一套一套的。你兩個,知道我為什麽始終不願意宣布繼承人嗎?”


    直到這時,薑正龍才提起了精神,他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把繼承一事給徹底解決了。在外界看來,不論是勢力還是人緣,他都要遠勝於他的兄弟,薑弈想要翻身,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他久經世事,深知天下形勢,瞬息萬變,隻要他父親一天不宣布繼承人,他就一天不得安心。


    薑鬆鶴道:“大小子,你從小就驕縱自大,想要什麽總能靠拳頭得到,本以為泰山派將來是非你莫屬的了。哼哼,哪想到你年紀越大,愈發的優柔寡斷,都快跟個娘們似的了。掌門和盟主的位置,本來都是唾手可得,可你呢,放著簡單明了的法子不用,一拖再拖,弄得現在要靠偷雞摸狗才勉強搞了個代職。嘿嘿,這兩年有沒有因為你兄弟的事而寢食難安啊?”


    薑正龍望著簾子後若隱若現的身影,沒有出聲。


    薑鬆鶴又道:“二小子,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麽給你取名為‘弈’嗎?”薑弈不耐煩道:“因為抓周的時候抓了個棋子,娘親早跟我說過了。”


    薑鬆鶴道:“沒錯,不同於你的兄長,你打小就體弱多病,記得剛出生時都沒我一個巴掌大。原本都以為捱不過周歲,但你捱下來了。人生跟弈棋其實沒多大區別,開局不順,隻要中後盤處理得當,照樣可以翻轉局勢。先天體弱是你的短處,但你勝在頭腦靈活,別說同齡小孩,即使那些白長四五歲的大孩子都能讓你玩弄於鼓掌之中。不過你跟你兄長一個毛病,越大越不中用,自家師兄弟不去拉攏,盡去外頭勾搭些狐朋狗友,結果呢,這些個狐朋狗友派上用場了嗎?”


    薑弈又何曾不想重來一遍,奈何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與其自怨自艾,不如徹底忘個幹淨,低聲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麽。”


    薑鬆鶴一聲長歎:“想我薑鬆鶴顯赫一生,u看書 .uukansh.m 竟然生了兩個沒出息的兒子,早知道當初就該多生幾個。”薑正龍聽了這話,眼皮子抖了兩下,拉著個麵孔問道:“依你老的意思,怎樣才算有出息?”


    薑鬆鶴突然拉高嗓門喝道:“你還有臉問!古往今來,儲位之爭,哪一個不是爭得你死我活?可到了你倆這裏呢,居然成了過家家,泰山派的臉麵都讓你倆給丟光了。尤其是你,作為嫡長子,天時地利人和都讓你占盡了,結果呢,攏共才一個競爭對手都搞不定,四十來歲,還他娘的隻是個臨時代理。”


    薑正龍緊抿著嘴唇,臉色愈發難看,他雄踞中原之巔也有數個年頭了,這些年來,隻有他訓斥他人的時候,何時有人敢這般數落他。


    薑鬆鶴繼續道:“江湖上的英雄豪傑為了登上武林盟主的寶座,都快爭破了頭皮。你們兩個近水樓台,不去爭取,居然等著自己老爹來指定,哈哈哈哈,真是笑掉我大牙了。”緩了口氣,又道:“你倆埋怨我不宣布繼承人,其實我早就做出決定了,哪個勝出,哪個就是我的繼承人。可你們兩個,嘖嘖嘖,連親兄弟都不敢殺,這點覺悟都沒有,當什麽武林盟主,早點去山下種田得了。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當年要是跟你們兩個窩囊廢一樣,嘿嘿,今天指不準在哪奔波討生活呢。”


    牛鉛突然站出來道:“不是大師兄不敢殺,是薑弈他一直東躲西藏,沒機會下手。”薑鬆鶴道:“現在麽他當然急了。我說的是十年前,二十年前,那個時候可是大把大把的機會。”一句話說完,腳步聲也跟著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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