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琬眉頭一聳,她認識的葉馗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不曉得今天怎麽突然好奇心大盛。


    葉馗自己也說不上什麽原因,就想去一探究竟,看看這個庸醫到底是何方神聖。當下循著鍾聲,一路朝正門方向去。山莊不是一般的龐大,奔走了裏許,仍不見頭,正當他懷疑是否迷路之際,驟然聽到右前方隱隱有人聲傳來。


    繞過幾排青堂瓦舍,來到一片空地。偌大的空地青石板鋪就,此時青石板上人頭攢動,不一會兒全部站定,按照班輩序齒排成了八大列。


    空地南邊是一道圓月拱門,北麵盡頭處則是一座八層高的八角宮樓,樓前左邊栽著一株鬆樹,右邊砌有一座白鶴石雕。


    葉馗不知那庸醫修為幾何,沒敢靠的太近,安身在邊角的一座山石之後。


    西北角的上空,黑煙愈來愈濃,可明珠一幹人卻是熟視無睹,好像大火與他們完全無關。葉馗看在眼裏,不覺暗暗稱異。


    正自沉吟,宮樓內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無緣無故,怎麽起火了?”明珠忙不迭走上一步,喏喏答道:“幾隻山耗子……撞翻了油燈。”他可不敢如實稟報。


    樓裏的老者“嗯”了一聲,接著問道:“火滅了沒有?”明珠道:“弟子等正要去滅火,聽到鍾聲……”


    不待他說完,老者即道:“那就是還沒滅嘍。明心,你帶領三十二個師弟,先去把火滅了。”跟著歎道:“一大群人,沒一個中用的,不知道隨機應變,起了火不去滅,合著是想做燒烤嗎?”


    那個叫明心的弟子奉命唯謹,當即挑了三十二人滅火去了。


    山下的鍾聲終於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躁動的人聲,從雜遝的聲音可以推斷出人數不在百人之下,這會兒正不知是在半山腰討論著什麽。


    葉馗的第一反應是來求醫問藥的病患,當下也沒多在意,他在意的隻有庸醫的真麵目,可等了半晌,仍不見庸醫從樓裏出來,不禁有些不耐煩。


    就在他準備離去之際,山腰處的病患終於歇息夠了,沸沸揚揚往山上來,一邊上山,還一邊喊道:“給我個芝麻,還你個西瓜。”


    葉馗隻道是聽岔了,忙豎起耳朵又聽了一遍,仍舊是芝麻和西瓜。他在江湖上闖蕩了也有十來年,奇聞軼事聽過不少,還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口號,逐字揣摩了一遍,仍舊摸索不出有何含義,突然一念閃過:“莫非是暗號?”思來想去隻有這個解釋的通。


    正自思疑,一個腳步聲竄入耳孔,從聲音判斷,來人隻有一個,步聲不大,但極其迅速,看得出來人有著不錯的輕身功夫。


    果然沒多時,拱門外閃進一個中等個頭的男子,因頭戴鬥笠,一時難以看清帽簷下的真容。


    眾莊客宛若不見,既沒有上前轟趕,也沒有上前迎接,自始至終都跟個木頭樁子一樣立在那邊一動不動。


    那戴著鬥笠的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氣,別說送什麽拜帖,連招呼都沒打個,徑直來到牆角的一張石桌前,自顧自先倒了碗茶一飲而盡。


    潤過喉嚨,鬥笠男子才道:“看來我今天來的正是時候啊。”又道:“底下那群二流子真有意思,一個口號討論了大半天,結果就起了這麽句玩意。”


    葉馗心頭猛地打了個突,這個聲音他似曾聽過,轉眼又瞥到宮樓前的老鬆和石鶴,一個潛伏在他心底的猜疑逐漸浮出水麵,左手不自覺地按在了黃泉劍柄之上,隻待那鬥笠男子現出真容。


    宮樓內的老者發話道:“不會是你給引上來的吧?”鬥笠男子道:“我再不成器,也不能墮落到這等地步。”說著,揭下鬥笠,露出廬山真麵目,正是薑弈。


    當初陸朝全供出薑弈時,葉馗心中是存了懷疑的,僅僅一人之言,著實難以令人信服。可當他看到薑弈手背上的那塊傷疤時,心中猜疑盡去,陸朝全沒有撒謊,薑弈正是他的殺家仇人。


    當年四個凶手之中,葉馗隻記住了兩個細節特征,一個是乾坤筆脖子根的刺青,另一個就是薑弈手背上的這塊傷疤。早前在天山之上,葉馗曾與薑弈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尚不知情的他,並沒有留心到薑弈手背上的這個細節。


    縈繞在心頭的仇人突然出現在麵前,刹那間,葉馗就紅了雙眼,不管不顧,就要衝出去手刃仇人。剛要站起,不防給人強行拉住了,他也是讓仇恨蒙住了五官七竅,竟沒察覺身後冒出來的方小琬。


    方小琬正容亢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下你內傷未愈,貿貿然衝出去跟送死有什麽分別!”


    葉馗深吸幾口氣,待冷靜下來後,亦覺得自己剛才太過衝動了,問及楚萬興三人。方小琬道:“我讓他們先走一步,起初楚家父女倆怎麽都不答應,我曉之以理說道:‘人越多,反而更容易敗露形跡。’囉裏囉嗦了一大段,好不容易說服了楚萬興,但你的好妹妹死活不鬆口,非要跟著來,最後如果不是讓她娘拉住了,我還真拿她沒辦法。”


    葉馗聽過之後,點了點頭。


    方小琬見他沒作聲,試探性地問道:“怎麽,想讓你好妹妹來呀。”葉馗道:“首先,她不是我妹妹,我隻有一個……”霍然想起小團子,不由得悲從中來。


    方小琬見他神色忽變,知是觸動了傷心往事,忙轉口道:“難怪庸醫要設計抓你,原來早跟薑弈蛇鼠一窩了。”葉馗道:“不是這個原因。”方小琬道:“何以你能這麽肯定?”


    葉馗道:“除非陸朝全通風報信,否則薑弈不會知道我要向他尋仇,而且這座山莊的主人不是什麽庸醫,若沒猜錯,應該是薑鬆鶴。”說罷,伸手指了指宮樓前的青鬆和石鶴。


    方小琬順著葉馗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果見一鬆一鶴,分立左右,不由得吃了一驚。驚愕過後,不覺怒氣上湧:“怪不得那個明珠不讓我們從正門走。”舉目四望,看了好一會兒,嘖嘖歎道:“原來這裏就是薑鬆鶴煉丹修仙的地方,怪不得這般氣派。你說薑鬆鶴大費周章抓你來,是為了什麽?”


    葉馗隻能想到一個答案,回道:“估計是因為陸朝全一家吧。”方小琬道:“可陸朝全一家又不是你害的。”葉馗道:“姓薑的又不知道。”


    方小琬這才記起陸朝全說過事發之後,並未曾向薑鬆鶴求助,心道:“他嘴巴倒是挺嚴的。”又問:“你以前見過薑鬆鶴沒?”葉馗聽她呼吸有些急促,瞄了她一眼,道:“你好像有點緊張。”方小琬道:“《邪俠惡仁榜》排名第一的薑鬆鶴誒,當然緊張了。”


    說話間,山下大部隊已然鬧鬧哄哄地登上山來了。


    方小琬早注意到了山道上的鬧聲,這會兒更是喊聲如潮,忍不住笑道:“給一個芝麻,還一個西瓜?這又是鬧哪一出?”葉馗道:“可能是某個組織的暗號吧。”方小琬搖頭道:“不太像。”葉馗道:“那依你說,這句話該如何解釋?”


    方小琬尋思了一回,說道:“可能是這夥人曾經受過薑鬆鶴的恩惠,故而今天特意攜帶了重禮來登門拜謝,但是因為沒看過多少書,從未聽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或‘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之類的言語,所以才有了‘給我一個芝麻,還你一個西瓜。’”


    葉馗聽過,微微頷首,感覺比自己的解釋更說的通一些。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一大幫子形象粗魯的江湖人物大張旗鼓湧了進來。葉馗粗略掃了一眼,浩浩蕩蕩,有三四百人之多,其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


    很快,方小琬即發現情勢有些異常:“不是來報恩的。”葉馗道:“怎麽說?”方小琬指著隊伍後頭四個鼻青臉腫的門子,道:“登門拜謝哪有一來就把主人家看大門的毆打成豬頭臉的。”


    葉馗把眼望去,果真如其所言,可如此一來,那一句芝麻和西瓜又是什麽含義,兩人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個頭緒來,唯有拭目以待真正的答案。


    這一大幫子人一進門,就有一個小廝上前轟趕道:“去去去,要討飯到別處去討,我們這既沒有芝麻,也不稀罕你們的西瓜。”


    話音未落,就聽人叢中一聲虎嘯,跟著跳出一個凶神惡煞的矮子,不由分說,掄起手中的一柄二龍宣花板斧照著那小廝的腦門中心就劈了下去。


    “錚”的一聲,板斧磕在青石板上,火花石屑四濺。那小廝沒想到對方如此蠻狠,說打就打,手腳並用才勉強躲過這一下。這時坐在地下,嚇得屁滾尿流。


    那矮子一斧子沒砍著人,準備舉斧再進,被一個橫越而出的道人給硬生生擋住了。


    “鞏道人,你不幫忙也就算了,怎麽還攔我的路。趕緊閃開,老子的斧頭可沒長眼。”


    “咱又不是野蠻人,先禮後兵的禮節總要有吧。再者說了,咱們此行目的為的是取薑鬆鶴老賊的狗命,與旁人無關。”


    聽到這裏,葉馗終於豁然開朗,心道:“原來是來找茬的,隻是不知薑鬆鶴是怎麽與這一夥人結上仇怨的。”


    思忖間,又見兩個身材高大且都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越眾而出,說道:“道長,你未免太婦人之仁了,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才說完,立即有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便粗著嗓門附和道:“就是,想當年九陀峰大戰時,他們可沒有手下留情,今天若不雙倍還回去,別說做人了,連豬狗都不要做了。”


    不待鞏道人分辯,一個女人聲音道:“東爺此言差矣,十二年前,這群小子多半都還裹著尿布喊奶吃呢,上哪手下留情去。”說著向那小廝拋了個媚眼。


    葉馗一聽到“九陀峰”三字,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火辰教,可追思溯憶,早前在鬼哭狼嚎峰上,並不曾見過這些人物,轉念一想:“唔,可能是在常駐在外的教眾吧。”


    他這邊剛想明白,即聽到一旁的方小琬嘀咕道:“秦天柱他們參與過九陀峰大戰?沒聽師父提起過呀。”聽其話意,好像認識這幾個領頭人物,遂問道:“你認識他們?”


    方小琬搖頭道:“談不上認識,隻有過數麵之緣。”跟著一一講解道:“那個手拿板斧的矮個子叫秦天柱,是巴東一帶有名的悍匪;那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江湖人稱花媚娘,在漢陽經營了一家名為花香樓的歌樓……”說到此處,忽然轉過臉來道:“你應該有聽說過她吧?”


    葉馗搖了搖頭,心想:“我為什麽要聽說過她。”


    方小琬接著說道:“那兩個小胡子我沒親眼見過,但聽他倆口音,應該是淮北地區的。淮北地區附和他倆相貌特征的成名人物我隻能想到一個,那就是以十三節鏈子鞭揚名華東的許家二兄弟了;那個道人我倒不曾聽聞過;至於那個肥頭大耳的胖子,應該是燕京大財主趙小東,江湖上跟他廝混的好的都管他叫東爺。”


    說話間,六名頭領已經達成了共識,隻消明珠等人棄暗投明,便饒他們一死。


    明珠道:“諸位一再提起十二年前的九陀峰大戰,但據小生所知,諸位並非魔教中人,當年更沒參與其中,魔教的興亡與各位又有何幹?”


    秦天柱一聽到“魔教”兩字,二話不說,手上的板斧又掄起來了。鞏道人強行給拉住,大聲道:“不急這一時半會。”


    秦天柱很是不爽道:“我就給道長個麵子,但醜話說在前頭,如果這小雜毛再敢侮辱聖教,就算天王老子擋在麵前,我也一樣砍。”花媚娘啐道:“小小年紀就口無遮攔,是該打。”


    明珠絲毫不懼,沉聲道:“你們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許家二兄弟站出來道:“我們兄弟雖非聖教中人,但若不是聖教中的好兄弟好姐妹,許家兄弟今天也不會有命站在此處。聖教於我許家,恩同再造,你說我們有沒有責任為聖教中的眾兄弟姐妹報仇雪恨?”


    聽到這裏,眾莊客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歪門邪道之徒早年受過魔教恩惠,所以才有“給我個芝麻,還你個西瓜”一說。


    眼看對方氣勢洶洶,一場廝殺在所難免,明珠才要準備傳令下去布陣禦敵,驀地裏被身後的師弟拉了一下衣角,跟著又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明珠聽完,點了點頭,縱聲向群雄道:“薑……薑鬆鶴就在裏頭,各位想要為魔……咳咳……火辰教報仇雪恨,那還在等什麽。”


    秦天柱個頭最小,卻最為衝動,擼起袖子就要衝進去大幹一場,不想再次被鞏道人擋在了身前。他本來就以魯莽衝動著稱,三番兩次遭阻,當場氣得哇哇大叫:“鞏道人,你啥子意思,處處針對於我。想打架就直說,老子要是說個不字,認你做爺爺。”


    鞏道人又是搖頭又是歎氣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想送死就去送死吧,貧道是不管了。”


    秦天柱聽到第一個“狗”字,兩條粗壯的短腿就暴跳了起來,隨之而起的還有那柄板斧,看那架勢,不拚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


    不成想這回又殺出來個花媚娘,把他的板斧架了下來。


    花媚娘道:“人家鞏道人好心勸提醒你,你不承情也就罷了,怎麽反戈相向。”秦天柱叫道:“好你個花媚娘,虧老子三天兩頭去照顧你生意,你竟偏袒起了牛鼻子,我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臭婊子。”


    花媚娘最恨他人罵她婊子,登時也動了怒氣,鴛鴦刀一出手,就是連環奪命砍。


    趙小東表麵上一副心胸寬廣、疏財仗義的模樣,其實心眼小的很。數年前,他曾讓花媚娘公開羞辱過,之後一直記恨在心,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想著正好羞辱這個臭婆娘一下,叫道:“二對一,有失公平。秦兄,我來幫你。”


    鞏道人原本沒想繼續摻和下去,可花媚娘是因為幫襯他才卷進這場紛爭的,見趙小東加入戰局後,花媚娘立即落了下風,他沒得選擇,隻得以再次加入其中。


    雙方人數相當,武功相若,一時間勢均力敵,難分高下。


    大敵當前,不僅沒有團結一致,反而自己人先打了起來,許老大看得直搖頭道:“實在不像話。二弟!”


    兄弟倆心有靈犀,許老大一聲喊,許老二當即會意,隻見兩條鏈子鞭從天而降,硬生生將秦天柱四人一分為二。


    許老大朗聲道:“大家且住手……”才說了一句話,就讓秦天柱給打斷了:“許老大,直說了,你站在哪一邊?”


    許老二叫道:“我們兄弟倆哪一邊都不幫。”許老大接口道:“一個敵人都沒除,自己人倒先窩裏鬥起來了,段教主和聖教的眾位兄弟姐妹在天有靈,估計都在笑話我們呢。”


    秦天柱聽了這話,亦感覺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不禁起了悔意,道:“要怪就怪鞏道人,要不是他不三番兩次尋趁我,我也不會找他的不痛快。”


    鞏道人氣得胡須都吹起來了,索性撇過了腦袋,一言不發。


    許老大是明眼人,說道:“秦兄你好歹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如此顯而易見的伎倆都瞧不出來?”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多餘,秦天柱要是能看的出來,也不會把鞏道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了。


    秦天柱茫無頭緒道:“伎倆?什麽伎倆?”許老二很不耐煩地伸手向明珠一指,叫道:“這小癟三突然間態度大變,你沒看出來嗎?”秦天柱看了眼明珠,道:“那又怎樣?”


    許氏兄弟沒料到秦天柱如此愚鈍,紛紛搖頭。


    許老大道:“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黃口小兒突然間向咱們示好,隻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樓內必定藏了厲害的機關陷阱。”許老二接著說道:“鞏道人好心提醒你,你卻倒打人家一耙,你摸著良心自個兒說說,到底是誰的過錯?”


    秦天柱聽過之後,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恍然大悟。他不是矯揉造作的人,怒氣來的快,去的也快,隻見他霍地搶到鞏道人身前,撲翻在地,一邊磕頭認錯一邊扇自己嘴巴。磕完鞏道人,又向花媚娘賠禮道歉。


    花媚娘與秦天柱相識十多年了,知道他的脾氣,心中固然仍有些不爽,但也沒再計較。相反,她更恨趙小東的趁火打劫,狠狠瞪了他一眼。


    趙小東常年混跡於各類場合,見風使舵對他而言,跟吃飯喝酒一樣簡單,與秦天柱簡單粗暴的道歉不同,他的客套話就漂亮多了。隻見他打了個哈哈道:“許大哥許二哥言重了,自家兄弟,再糊塗也不可能自相殘殺。小弟不過是想跟道長和花大姐切磋切磋手藝,沒存惡意,兩位千萬別放在心上。”


    花媚娘怒哼一聲,不願去搭理他。


    這邊,秦天柱一把抓過明珠的衣襟,喝道:“薑鬆鶴到底藏在什麽地方?別給爺爺耍花招。”明珠道:“就在樓內。”秦天柱叫道:“還敢撒謊,看老子不割了你的舌頭。”


    明珠不敢大意,一把掙脫了開去,道:“諸位真是有意思,之前是誰讓我們棄暗投明的?現下我們按照諸位的引導棄暗投明了,卻又誣陷我耍嘴皮子,你們到底要我如何回答?”


    許老二半信半疑道:“薑鬆鶴真的在裏頭?”明珠道:“這還有假。”花媚娘冷冷笑道:“小兄弟倒挺實誠啊,不過你們這麽輕易就卸甲倒戈,不怕老賊秋後算賬?”


    明珠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不瞞各位英雄,姓薑的早在兩年多前就已經……已經行將就木啦,跟死人沒啥子區別,吃喝拉撒,全依賴我們幫襯。”


    六人不覺又信了一分,跨上一步,齊聲問道:“真的?”明珠道:“各位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瞧個明白。”


    這一回,秦天柱倒是學乖了,曉得把著眼先觀察一遍其他人的反應。


    許老二率先沒沉住氣,提步就往台階上走。許老大道:“二弟,不急。”相比於他兄弟,他江湖經驗更為老道,明珠的話語固然令人心動,但也不能失去理智,當下挑了兩個門下弟子,道:“你們倆個進去瞧瞧。”


    趙小東幾個同樣不願以身試險,可又不甘落後於許家二兄弟,依樣畫葫蘆,也各自挑了兩名隨從弟子跟了進去。


    方小琬適才注意力全在秦天柱等人身上,這會兒回過神來,忽然發覺場上少了個人:“咦,薑弈去哪了?”葉馗道:“剛才西瓜芝麻們進來時,他就躲進樓裏去了。”方小琬道:“這十個倒黴鬼恐怕要有去無回了。”果然應了她的推測,十個人一進去就沒了動靜。


    差不多過了半炷香後,許老二坐不住了,率先朝裏喚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鞏道人道:“果然不出所料。”說完,目光如電射一般轉到了明珠身上。明珠打了個激靈,一臉警惕道:“你們這是要作甚?”秦天柱叫道:“狗娘養的,今兒個不扒了你的皮,老子跟你姓。”掄起板斧就往明珠身上砸。


    明珠道:“有話好好說。”一個後撤步,堪堪躲了開去。花媚娘道:“你這小鬼頭,膽子倒不小,當著我們這許多人的麵都敢信口開河。”尖聲叫道:“拿酒來,老娘要拿這小鬼頭的肝膽來下酒。”


    明珠戰戰兢兢,不住往後退,正沒主意,驀然聽到樓內有人聲傳出,忙道:“聽!他們不都還好好的。”


    花媚娘六人站定腳步,聽了一回,果然一個個都生龍活虎的,正在裏頭吵吵嚷嚷爭執著什麽。


    秦天柱聽得徒弟安然無恙,就想把兩人喚回來,可無論他怎麽喊,裏麵的人就是不搭理他。鞏道人等同樣如此。


    許老二氣得直跺腳道:“這兩個小子,骨頭又鬆了,看出來後不狠狠抽他們一頓。”花媚娘道:“他們都在吵什麽?”


    六人豎起耳朵,凝神傾聽,無奈裏麵的人七嘴八舌,亂糟糟的,壓根聽不清具體對話內容,隻能聽到“秘籍”、“丹藥”的字眼頻繁出現。聽到這裏,再傻的人都知道樓裏發生了什麽狀況,更何況他們六個當家的。


    六人麵麵相望,各懷鬼胎。


    趙小東忽然伸手向背後一指,失聲驚叫道:“是誰?”


    如此低劣的伎倆,居然把許老大五人都給騙了,五人不約而同往身後看去的同時,趙小東捷足先登進了宮樓。


    花媚娘第一個反應過來,咬牙罵道:“這挨千刀的賊胚。”


    稍遲片刻,可能就意味著要空手而歸,五人誰也不甘落後,一股腦地衝了進去。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方小琬遠遠地看在眼裏,覺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低聲道:“縱使明珠所言非虛,薑鬆鶴癱瘓在床,但還有個薑弈在。薑弈再不濟,焉能連十個後生仔都對付不了?其中必有蹊蹺。”


    花媚娘六人一進入樓內,就沒了聲響。


    不一刻,慘叫聲驟起,跟著隻見趙小東滿身血汙,連滾帶爬撞了出來。他一邊往外捱的同時,嘴裏還不忘哀求討饒。


    群雄見狀,隻道是六人起了內訌,趙小東不敵其他五人,隻得以抱頭逃了出來。


    趙小東狼狽地滾下台階,不見樓內有人追出,心裏才稍稍寬懷了些。正當他準備從地下爬起,驀地裏“嗖”的一聲,一個茶托子激飛而出,硬生生釘進了他的後腦勺。


    趙小東此行前來,u看書uukashucm一是秦天柱等相約,他當年受過火辰教的恩惠,不好拒絕;第二個原因就是考慮到薑鬆鶴年老體衰,說不定能撿個便宜。從最後結局來看,他失算了。


    群雄中膽子小的當場失聲叫了起來,餘人亦是駭然色變,腳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適才一幕固然觸目驚心,但沒人逃跑,眾人都以為砸死趙小東的茶托子出自許老大五人中的一個。


    短暫的沉寂過後,宮樓內再次飛出一串物事。待全部落定,眾人定睛一瞧,竟是八隻花梨木大衣箱。八隻衣箱疊在一塊,足足有一丈多高。


    群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般的錯愕。錯愕過後,就是一陣七嘴八舌,紛紛討論著衣箱內藏了什麽樣的寶物。


    方小琬看得直搖頭道:“盡是些神經粗大的江湖草莽,還奇珍異寶?再不跑路,小命都要沒了。”


    群雄拉呱了半天,沒討論出什麽結果來,想要跟各自當家的請示,可幾個當家人尚在樓中,怎麽喊都喊不出。


    好半天,才慫恿出來五個膽大的家夥。五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先把頂上的衣箱搬下來再說,不意剛上手,由於其中一人粗手粗腳,一個不慎,將一疊八隻衣箱全部撞翻在地。


    刹那間,尖叫聲四起,好似清水潑進了滾燙的油鍋,現場登時陷入一片混亂,大家你推我搡,一窩蜂地往拱門外擠。


    衣箱內裝載的既不是秘籍,也不是丹藥,而是許老大等人支離破碎的屍體。


    數百號人頃刻間跑了個精光,隻剩橫倒在地的八隻衣箱和一地的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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