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吃過早飯,即刻啟程,考慮到葉馗昔日得罪過不少江湖中人,為了避免有人趁機來尋釁,方小琬決定不走驛道,隻挑小路走,並再三囑咐牛崩天和齙牙仔,葉馗受傷一節,決不可向外人提起。


    趕路無非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不覺間,就進入了昆侖山地界,越往裏走,越能感受到山上氣候的惡劣和地勢的險峻。


    隨著不斷深入,人煙亦是一天比一天少,起初幾日尚能見到小規模的村鎮,最近幾天是連茅草屋都難見到一間。


    這一日午時光景,四人在一條小溪邊上歇腳,順便填飽肚子。方小琬在林子中打了隻野山雞,埋在一堆滾燙的鵝卵石中煨烤。四人圍坐在前,一邊等著山雞熟透,一邊吃些野果子。


    閑談間,西側樹叢後冷不丁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闖出一個身穿粗布衫的中年漢子。


    方小琬四人已有數日沒見到活人了,不禁大喜,忙起身問道:“請問兄台,庸醫住在哪個山頭?”齙牙仔滿腦子全是荒冥玉,搶著問道:“還有那白什麽溝在哪個旮旯?就是藏著荒冥玉的那條溝溝。”一路上山,每碰著一個人,他們都會打聽一遍庸醫和白蒻溝的所在,可令四人失望的是,竟無一人知曉。


    那漢子乍見四個陌生人,很是意外,不作一聲,轉身就鑽進了樹林子。


    方小琬喊道:“別走啊。”搶著追了過去,可等她撩開灌木叢,除了搖晃的枝葉,人早沒影了。


    四人找了一回,悻悻而歸。


    齙牙仔罵道:“娘娘的,溜的倒挺快。”方小琬道:“瞧那身手,不像是在山中打柴的樵夫,下午趕路時得多加留心一點。”牛崩天滿臉不屑道:“最多就是個山賊嘍,怕什麽。”


    葉馗道:“這方圓數十裏連戶人家都沒有,而最近的市鎮光來回就要大半個月,沒有山賊會蠢到這個地步,把窩安在這種地方。”齙牙仔附和道:“就是,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西北風,東南風都不來。”


    一隻山雞根本不夠四人分,添了點隨身攜帶的幹糧,才勉強吃了個飽。


    用過飯後,繼續往深山裏走。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聽見樹叢後一片窸窸窣窣的響聲。


    牛崩天二話不說,先發一聲吼:“哪個小賊敢在此埋伏你牛大爺?識趣的的趕緊給我滾出來。”


    話音未落,樹叢後就鑽出一人,正是先前的中年漢子。


    牛崩天扯開喉嚨就罵:“又是你個王八……”罵聲中,四下裏一股腦湧出十七八個人,個個身攜兵器,橫眉立目瞪著四人。


    方小琬見這群不速之客打扮各異,一時察不清對方來曆。


    一個身材精悍的黑臉漢子喝道:“何方小賊,報上名來,來我昆侖山有何企圖?”


    齙牙仔跟著葉馗一段時日,早見慣了大場麵,當下毫無忌憚地走上前道:“喂,你羞不羞啊,不要臉也有點分寸,好不好?”牛崩天道:“人家都不要臉了,你還指望他有分寸。”


    齙牙仔道:“無規矩不能方圓,不要臉也有不要臉的規矩,胡亂不要臉,那就是……那就是沒有臉。”指著黑臉漢子道:“就你剛才的話,本少爺作為不要臉界的鼻祖,都他娘的看不下去,真是丟我們不要臉界的臉。你說說,這好大一座山,啥時成你家的了?是石頭上刻著你家的名兒,還是山上的飛禽走獸整天都朝你跪安啊?”


    那黑漢喝道:“老子隻說了一句,你哪來那麽多的廢話。說,到底是哪條道上的,來昆侖山有何居心?”齙牙仔撓了撓屁股,道:“孫子態度不行,爺爺懶得回答。”


    那黑漢“嘿”的一聲,叫道:“想做老子的爺爺,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說著一聲吆喝,十幾人紛紛掣出兵刃,予以回應。


    牛崩天牛脾氣一上來,就要動手,方小琬忙擋在中間,跟著向那黑漢賠笑道:“我們單純隻是路過,沒有別的意思。”


    那十幾條漢子麵麵相望了一會兒,突然大笑道:“單純路過?當我們是傻子呐。”


    葉馗拉過方小琬,壓低了聲音道:“我看他們中氣一般,強行打發掉算了。”他所受的傷,隻妨礙內功發動,並不影響出招落式,想黃泉劍法再不濟,對付幾個毛賊還是綽綽有餘的。


    方小琬道:“隻怕打發了一群,又來一批。剻大夫交代過了,讓你好生靜養,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動手的好。”


    他倆說話的空隙,齙牙仔已報上名號。


    那黑漢聞說,臉上顏色明顯起了變化,指著葉馗問道:“他當真是黃泉擺渡人?”可能是震驚過度,聲音有些發顫。


    齙牙仔道:“那還有假,不信來看看這黃泉劍。”說著就到葉馗腰間來取。


    方小琬是又氣又急,一把拽過齙牙仔,道:“不是讓你低調點的嗎?”齙牙仔揮了揮手,很不以為然道:“肉包子,你太小題大作了,我不過是報個名號嚇唬嚇唬他們,其他一個字都沒說。”


    方小琬道:“真的隻報了個名號?”齙牙仔道:“我齙牙仔說話,你還不放心呐。”方小琬道:“你不說話時,我才放心。”


    齙牙仔道:“哎呀,大包子,你太謹小慎微了,有時候太過小心,反而會事與願違。”拍了拍方小琬的肩膀,“這十幾個家夥,就交給我吧。”方小琬道:“你又想耍什麽花樣?”


    齙牙仔嘿嘿一笑,道:“小馗子費勁辛勞才打下了這臭名昭著的名聲,不好好利用,實在可惜。”說完,就去掣劍,可那黃泉劍鑄死了一般,怎麽都拔不動,反把自己累得氣喘如牛,“看見沒,貨真價實的黃泉劍啊,除了黃泉擺渡人,誰都拔不出來,任他力氣再大也沒用哈。”


    那黑漢半信半疑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演戲?拿來我瞅瞅。”齙牙仔“嘖”的一聲,道:“我這麽老實的人,你居然說我演戲?唉,算了算了,給你看看就給你看看。”自說自話就來解黃泉劍。


    葉馗忍了他一回,不會忍第二回,厲聲嗬走了齙牙仔,朝那黑漢道:“想看,自己過來拿。”


    那黑漢吞了口唾沫,他雖然常年深居在昆侖山中,但從小到大,也聽聞了不少關於黃泉擺渡人的流言。流言之中,就沒一句好話,一應的全是黃泉擺渡人如何逞凶如何作惡的行徑,正如齙牙仔所言,黃泉擺渡人在江湖上的惡名絕對是響當當的。


    黑漢的同夥見他遲遲沒有行動,紛紛在旁攛掇道:“黃泉擺渡人也是人,怕他作甚?”那黑漢怒道:“誰怕了,我不過是突然沒了興趣,你們想看自己看去。”


    那幾人剛才在教唆黑漢時一個個口氣大的不得了,真讓他們去看,幾個人麵麵相覷,沒一個人敢踏上一步。


    不知對峙了多久,忽有人道:“二師姐來啦。”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身穿紫色襖裙的妙齡女郎從樹林中步出。比起她的同伴,這女郎就顯得有禮貌多了,拱了拱手道:“四位尊駕這邊走,我家師父有請。”原來黑漢在得知黃泉擺渡人的身份後,當即遣了一個小廝回去通風報信。


    齙牙仔一見那女郎,一對小眼睛立馬就瞪直了,好不容易擦幹了口水,覥著個臉就迎了上去:“姑娘貴姓?年芳幾何?有沒有嫁人啊?”那女郎的同夥道:“孩子都兩歲了,你說嫁人沒嫁人。”


    齙牙仔聽了,還未來得及沮喪,對麵又有人道:“不過大師兄去年得癆病死啦。”齙牙仔一個激靈,忙問:“大師兄是?”那人道:“你這不是廢話嘛,大師兄當然是二師姐的漢子嘞。”齙牙仔眉頭一揚,可能是過於開心,竟不自覺地叫了聲“好”。


    對麵眾人一聽,這還了得,都欺負到頭上來了,袖子一捋,就要開打。


    齙牙仔自知失言,忙補救道:“好——可惜!真……真他娘的天妒英才呐。老天爺,你長沒長眼啊,卑鄙齷齪的下流玩意你不收,好不容易出來個氣宇軒昂的蓋世英雄,你卻早早讓他蹬腿去了。你說,你是不是瞎了眼!”


    黑漢眾人見他一會兒指著天上大罵,一會兒唉聲歎氣,不禁都起疑道:“這小子認識大師兄?”


    當下就有人提出了疑問。


    齙牙仔歎道:“小弟不過是一個鄉野村夫,福分淺薄,哪有那榮幸呐。”他糊弄人,自有他的一番心得。他認為不能為了目的,胡扯瞎掰,必須有真有假,方能瞞天過海。


    那黑漢聽過後,疑心更大了,問道:“沒交情,那你咋知道我家大師兄氣宇軒昂?”齙牙仔道:“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常年住在這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想要不氣宇軒昂都難哦。”他一旦扯起慌,當真是隨口就來。


    有人登即站出來表示質疑道:“俺也是這片山溝溝裏出生的,你看俺氣宇軒昂不?”


    齙牙仔循聲望去,這不看還好,一看差些顛翻在地,隻見說話的那漢子上頂瘌痢頭,下有跛癱腿,撇著脖子躬著背,還有一臉的大麻子。這還不算完,再細看,眼珠有大小,鼻梁左右繞,歪嘴邊上一顆大黑痣,上麵還翹著幾根毛。


    如此鬼斧神工的相貌,驚得齙牙仔霎時就出了一身冷汗,連吞了好幾口唾沫。


    那醜漢見齙牙仔雙目圓睜,沒個聲響,遂催道:“喂,啞巴啦?到底軒昂不軒昂?”齙牙仔好不容易鎮定住了心神,強行擠出個大大的笑臉道:“這位仁兄的相貌果然是巧奪天工,令人眼前一亮。”


    那醜漢尚有自知之明,撇了撇嘴道:“醜就醜,犯得著說的這麽婉轉嗎?”他一行同夥紛紛附和道:“就是,當我們沒長眼呐,還眼前一亮,眼前一黑才是。”


    齙牙仔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一邊笑還一邊搖頭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對麵一幫子人忙問道:“怎麽個差法?”齙牙仔反問:“難道諸位沒聽說過奇人異相這個詞嗎?”


    黑漢眾人皺著個眉頭,嘀咕道:“奇人異相?啥子意思?”齙牙仔道:“沒什麽難理解的,就是字麵意思。這個詞原本出自相書之中,是說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人,一定生有一副與眾不同的相貌。”


    那醜漢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齙牙仔道:“答案其實早已擺在你的眼前,隻是自卑讓你視而不見。”那醜漢一怔,咕噥道:“我……我沒有自卑。”說完,不自禁地低了頭。


    齙牙仔徑直走到那醜漢跟前,沒有任何征兆,猛地一聲大喝:“抬頭,挺胸,收腹,提屁股。”一邊喊,一邊矯正那醜漢的站姿,矯正完了,嘖嘖稱讚兩聲,“但凡是個奇人,必定是氣宇軒昂的。大家瞧瞧這位奇人兄弟現在的神態樣貌,是不是有種換了個人的感覺?”


    一行人不約而同地搖頭道:“沒有呀,依舊是我們的醜兄弟。”


    黑漢提出異議道:“照你這般說法,那全天下的醜八怪豈不都可以稱作奇人了?”齙牙仔道:“我可沒那麽說,uu看書 ..om 醜八怪是醜八怪,奇人是奇人。這位兄弟乍一看,的確是醜的驚人,但能夠集各種醜於一身的,你們有生以來見過多少個?”


    眾人想了一回,最後全都隻豎起了一根手指頭。


    齙牙仔道:“那不就得了,都醜的驚天地泣鬼神了,那還不算奇人。”


    經他這麽一說,黑漢等人紛紛拍腦袋稱是,覺得很有道理,連那醜漢都信了七八分,腰杆子不由得直了許多。


    方小琬啞然失笑,再任由齙牙仔掰扯下去,不知要扯到哪一邊天際去了,攬過話頭道:“不知尊師如何稱呼?”那黑漢正色道:“家師讓你去,你就去,別那麽多廢話。”


    方小琬見問不出對方的底細,與葉馗商量了一回。


    葉馗道:“反正眼下我們也沒去處,不如去瞧個究竟。”


    方小琬反猶豫了起來,畢竟不知對方多大的勢力,可不去吧,肯定要翻臉,在人家地盤上,有各種法子能治你,丟了性命也不是沒可能。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何況以他們四個人目前的狀態壓根算不上強龍。


    齙牙仔見方小琬麵有顧慮之色,在一旁慫恿道:“去吧,去吧,人家多半隻是瞧瞧黃泉擺渡人長什麽樣。”他好不容易搭上一個貌美如花的寡婦,豈有撒手的道理。


    方小琬早注意到他心懷不軌,正色道:“我們現在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你可給我規矩點。”齙牙仔腦海中全是那女郎的身影,滿口子的應承。


    見四人答應,黑漢發一聲喊,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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