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齙牙仔從昏迷中醒來,耳邊除了滴滴噠噠的水聲和唧唧叫的老鼠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他勉力睜開雙眼,昏暗的環境,看著那麽的陌生,他咕噥道:“我這是在哪?”人是醒了,意識依舊落在朦朧大霧中。


    他坐在地下,試圖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忽然發覺褲襠下有什麽東西窸窸窣窣的在動,抬腿一瞧,竟是一隻髒不拉幾的大老鼠。


    對於齙牙仔的蘇醒,這隻老鼠表現的十分安定,沒有跑,沒有叫,隻抬頭盯著眼前這個龐然大物,好似在說:“原來還活著呐,我還以為涼透了呢。”又像是說:“我有兩顆齙牙,你也有兩顆齙牙,合著咱倆還是同類哩。”


    一人一鼠,就這麽你瞧著我,我瞅著你,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頭頂石頭縫中不停有水滴往下落,濺在身上,涼颼颼的。牆麵上,掛著一盞不起眼的油燈,本已微弱的燈光,時不時的還要受到飛蟲的騷擾,每發出“滋”的一聲,室內都要跟著暗上兩分。


    霍然間,寧謐的氣氛被一隻熟皮靴給攪亂了。


    揚起的靴子猛地砸落,吧唧一聲,圓滾滾的老鼠被砸成了扁平平,吐露在外的舌頭好似在訴說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悵恨之情。


    齙牙仔重新趿上靴子,罵道:“娘娘的,誰再說老子像老鼠,老子跟他急。他爺爺的,老子明明比這小畜生俊俏多了。”罵完了老鼠,又罵起了劍兒:“女人沒一個好東西,老子好心去救她,娘娘的,她不以身相許,反將老子扔進了地牢。”


    正罵罵咧咧,角落裏又有怪聲傳出,著實把他嚇了一跳。循聲望去,隻見角落黑漆漆的一片,啥都看不見。


    齙牙仔抓了抓腮幫子,心中暗想:“聽動靜,好像又是隻老鼠。狗娘養的,哪來那麽多耗子,這牢房裏又沒吃的。”忽然倒吸一口涼氣,“莫非,莫非是來啃老子的皮肉的?”想到這,不覺怒氣高升,操起靴子,緩步靠近。


    來到角落,隱隱見地下黑乎乎的一團,齙牙仔心頭一聳:“娘的,這老鼠成精了吧,這體型都快趕上一頭豬了。”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為免“耗子精”反擊,下的全是重手。


    那“耗子精”被打的嘴裏直哼哼,最後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齙牙仔聽到哭聲,吃驚更甚,這個聲音他是最熟悉不過的,腦子裏登時一片空白,隻一個勁重複道:“她怎麽在這?她怎麽在這?”


    眼看“耗子精”要醒來,齙牙仔急中生智,直接雙眼一閉,直挺挺地往地下一躺。


    楚瑤抽噎著從汙泥垢水的地下爬起,她一個小姑娘,沒見過什麽世麵,明明記著是在客房中睡下的,醒來卻發現身處在了一個昏暗潮濕的地牢之中,自不免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當下哭得更大聲了。


    齙牙仔就躺在牆根,本以為楚瑤第一眼就能發現他,可等了半晌,沒等來楚瑤,卻等來了幾隻蟑螂,一會兒咯吱窩裏竄竄,一會兒屁股溝裏鑽鑽。那瘙癢的滋味,甭提多難受了,可又不敢動彈,終於有一下沒忍住,低低哼了一聲。


    楚瑤沒想到牢房內另有他人,先是嚇了一跳,緊跟著發現是齙牙仔,又是一喜,拽起一條胳膊使勁搖道:“齙大哥,快醒醒……”


    所謂“做戲要做足,方能把人唬”,齙牙仔深悉其道,裝模作樣眯著眼睛,嘶啞著喉嚨道:“啊?你……你是誰呀?為什麽在哭?我,我又是誰?這是什麽地方?我在這幹什麽?哎呀,頭好痛,什麽都記不得了。”


    楚瑤急道:“齙大哥,是我呀,你不認得啦?”齙牙仔故作一臉茫然,張著嘴巴,皺著眉頭,歪著腦袋,愣愣地瞅著楚瑤,好半天才道:“你是……你是……”


    楚瑤道:“我是楚瑤呀,齙大哥,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啦?”齙牙仔道:“噢,我記起來了,你是我新過門的媳婦。”他是能占便宜就占,不能占,創造機會也要占。


    楚瑤聽了,不知是哭還是笑,心想:“完了,齙大哥未老先呆,徹底不記事啦。”念及於此,又哭哭啼啼起來。


    齙牙仔道:“大妹子,好端端的哭什麽,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齙哥哥,齙哥哥去收拾他。”楚瑤抹了把眼淚,道:“齙大哥,你恢複記憶啦?”


    齙牙仔一愣,含混說道:“嗯,恢複了一丁點吧。”趕緊轉移話題:“你還沒有告訴哥哥,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哭呀?”楚瑤道:“剛才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打我,打得好疼。”齙牙仔裝傻道:“有這種事?嗯,依我看,十之八九隻是個噩夢而已。”


    楚瑤半信半疑道:“真的嗎?”


    齙牙仔看著鼻青臉腫的楚瑤,違心地點下了頭。


    楚瑤終究是太過單純了,見齙牙仔如此說,也就信以為真了,可疼痛不會撒謊,尤其是左邊手臂,稍稍抬一下都是痛徹心扉。她小心翼翼卷起衣袖,隻見整條胳膊都已經腫了起來。


    齙牙仔見她小嘴一扁,那是又要落眼淚的前奏,著即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凶犯是誰了?”楚瑤道:“齙牙哥,你看見凶手啦?”


    齙牙仔揉著太陽穴,艱難回憶道:“我當時也是迷迷糊糊的,以為是在做夢,否則我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不對,小命,也不對,大命,聽著更別扭了。”楚瑤緊著眉頭道:“齙牙哥,你在嘀咕什麽呢?”


    齙牙仔重新整理好頭緒,說道:“否則就是拚了我這條富貴好命,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受欺負。”忽然伸出右手,直指另一個角落,“崩屁牛,別裝睡了,我知道是你幹的。”


    楚瑤走近一瞧,喜道:“真的是牛牛哥。”


    齙牙仔拉開楚瑤,上去對著牛崩天的屁股,不由分說就是兩腳,叫道:“虧瑤妹這麽信任你,把你當做傻大哥一樣看待,你就這樣回報她?”


    牛崩天吃了兩記重腳,渾渾沌沌醒轉過來,一撐開眼皮,就見齙牙仔怒氣衝衝地詰問道:“你說,你為什麽要對瑤妹下重手?”


    牛崩天的臉上除了困惑,還是困惑。


    齙牙仔得了一寸,還要再進一尺,嗬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有沒有痛?當然,前提是你還有良心。哼,我算是看錯你了。瑤妹,咱們走。”


    牛崩天摸了摸底下隱隱作痛的屁股,起身摟過齙牙仔就是一頓胖揍。在與齙牙仔相處的時日裏,他總結出來一條經驗:不論齙牙仔說什麽,先不分青紅皂白揍一頓,總是對的。


    這一回依舊沒有例外,三五拳下去,齙牙仔不問自招,供述了整個經過,最後仍不忘喊冤道:“瑤妹,我不是故意的,你們也瞧見了,這黑布隆冬的鬼地方,即使是親爹親媽來,也會看錯的。”


    楚瑤道:“牛牛哥,別打了,我相信齙大哥不是存心的。”


    牛崩天怒哼一聲,隨手將齙牙仔摔在了地下,四下裏掃了一眼,粗聲問道:“這是什麽鳥地方?”楚瑤搖頭,表示不知。


    齙牙仔道:“我們讓那個臭婆娘給耍了。”一手撫腰,一手撐地,吃著痛從地下爬了起來。牛崩天道:“哪個臭婆娘?”


    齙牙仔道:“還能有誰,當然是那個一臉寡婦相的婊子穀主。”當下將昨夜的際遇說了一遍,當然不可能原封不變,該添油加醋的地方,總歸要添上兩句粉飾粉飾門麵,大致意思不差就行。


    楚瑤聽過之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打轉,嘴裏不停道:“怎麽辦?怎麽辦?穀主要對葉哥哥不利,葉哥哥現在一定很危險。牛牛哥,齙大哥,你們說該怎麽辦?


    齙牙仔聳了聳肩,道:“我們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能怎麽辦。”楚瑤突然一咬牙道:“不行,我要出去提醒葉哥哥。”


    齙牙仔踹了兩腳鐵門,道:“要能出去,早出去了。這鐵家夥沒有一千斤,也有個八百斤,就算武林盟主來多半也沒轍。”他一句話剛說完,就聽到身後牛崩天很不屑地“嗤”了一聲:“沒本事的人借口就是多,給老子起開!”


    齙牙仔不與他爭論,翻了個白眼,讓道一旁,低聲嘟噥了句:“蠻力牛始終都是蠻力牛。”牛崩天發一聲喊,掄起拳頭就往鐵門上砸。


    “嘭!”“嘭!”“嘭!”開碑裂石的三記崩天拳下來,鐵門紋絲不動。


    齙牙仔怎肯放棄調笑牛崩天的機會,揶揄道:“崩屁牛,沒事吧,瞧瞧這手,怎麽都抖成這個樣了?”牛崩天被戳到痛處,惱羞成怒道:“死板牙鼠眼睛不好就去治,老子……老子這是給累的,要歇一會兒。”他自詡崩天拳天下第一,說什麽都不願在二人麵前示弱。


    齙牙仔看他在角落裏直吸大氣,譏笑道:“死要麵子活受罪,說的就是這種人。”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的笑聲撕開了地牢內陰鬱的氛圍:“僅憑血肉之軀就想要破開老娘精鋼鑄成的牢門,哼哼,簡直是異想天開。”


    話音剛落,牢門上的方孔後出現了一張笑得極其扭曲的麵孔,正是石萬蛉來了。


    楚瑤道:“石穀主,我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何苦要刁難我們幾個小輩。”石萬蛉衝著齙牙仔努了努嘴,道:“這隻剝皮鼠沒知會你們嗎?哼,凡是與黃泉擺渡人扯上幹連的賤人婊子,通通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楚瑤聽她說的狠毒,不自禁打了個寒噤,忐忑不安地問道:“你……你……你把葉哥哥怎麽樣了?”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哭腔。石萬蛉笑道:“放心,姓葉的小子就在你們隔壁,姑奶奶不會這麽輕易讓他死的,哈哈哈哈。”


    齙牙仔聽說葉馗就在隔壁,忙不迭喊道:“小馗子,一扇鐵門總難不倒你吧,趕緊劈開了來救我們呐。”石萬蛉獰笑道:“別浪費口水了,老娘在他房間用了最重的迷魂香,一時半會醒不來的。”


    除了偷偷跑出來的齙牙仔,葉馗三人之所以睡得不省人事,全因他們房前院子裏的幾株不起眼白色小花。


    這種白色小花白天閉攏休息,入夜後才綻放,花香雖淡,但迷人心神是一迷一個準,是祁連山中特有的一種奇花,叫做勾魂客。


    勾魂客的花期很短,隻有短短半個月,石萬蛉算準時間後,才將葉馗引來。葉馗警惕性再高,亦不會去防範幾朵再尋常不過的小花。


    楚瑤聽到葉馗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長舒了一口氣,跟著勸道:“我年紀雖小,但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的道理,我相信穀主和葉哥哥之間不管過往有什麽過節,隻要真誠相對,都是可以化解的。”


    石萬蛉大笑道:“小丫頭當真是天真,再說下去,姑奶奶都有點舍不得殺你了。”忽然變色道:“你們可知道這座山穀為什麽叫做一神一石穀嗎?”


    楚瑤三人相互對望一眼,心裏一般的心思:“不是講過了嘛。”


    不等三人作聲,石萬蛉就自言自語了起來:“我跟萬神都是被遺棄在山中的孤兒,打記事起,我就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萬神和大師兄的屁股後頭,可以說是形影不離。萬神他性子急,不喜歡我一天到晚跟著他,嫌我太礙事。可每當我遭大孩子欺負時,萬神和大師兄總會第一個站出來,哪怕打不過,都要為我出氣。


    “有時候我會罵他們傻,明明打不過,還要瞎逞強,這裏挨一頓揍,回去還要吃師父的棍棒。那個時候,他們就會用那浮腫起來的嘴巴說道:‘因為你是我們的小師妹呀。’嘻嘻,可能外人聽起來沒什麽感覺,但在我聽來,真的好甜好甜。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師兄妹三人越發的親密,萬神與我更是兩情相悅,我們倆甚至還在各自胸口刺下了‘一神一石’的紋身。殊不知……殊不知……”


    齙牙仔見她上一瞬還沉浸在甜蜜的回憶之中,轉眼間神色大變,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他多多少少也會些察言觀色,知道關鍵點來了,試探性道:“殊不知……家有賢妻,情郎卻在外頭沾花惹草。”


    石萬蛉猛地抬頭,凶狠狠地問道:“你怎麽知道?”齙牙仔一聲長歎道:“因為我們是同道中人。”他意圖營造出同病相憐的氛圍,好拉近與石萬蛉的關係,保不準能有一線生機。


    石萬蛉麵露狐疑道:“難道你也被最親愛的人背叛過?”齙牙仔再歎一聲,道:“何止最親愛的。親的,背叛過;愛的,背叛過;不親不愛的,也背叛過。”


    石萬蛉看不出齙牙仔是真心流露還是挖苦譏誚,隻哼了一聲,沒再多作理會。


    牛崩天叫道:“先人板板的,你男人出去偷腥,跟我們有什麽關係?”石萬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誰叫你們是黃泉擺渡人的徒弟。”楚瑤道:“穀主你誤會了,葉哥哥跟屠前輩壓根沒有任何瓜葛……”石萬蛉切齒道:“隻要是黃泉擺渡人,都不是好東西。”


    牛崩天“嘿”的一聲,鼓睛暴眼道:“這不分是非的臭婆娘,今天不揍她一頓,老子我……我……”齙牙仔道:“大牯牛,少轉兩圈吧,如今咱們是魚肉,人家才是刀俎,想揍人家,我勸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楚瑤不願輕言放棄,依舊在苦口婆心勸著石萬蛉。


    石萬蛉的神智早已異於常人,絲毫不為所動,尖聲叫道:“要怪就怪那個負心人,等你們下了地府,見了閻羅王,問起死因,就說是那個薄情寡義的屠萬神惹下的遺禍,哈哈哈哈哈。我要那負心人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為人。”


    齙牙仔翻了個白眼,心道:“都讓你害死了,哪還能再受你擺布,當我們傻啊,到時候不在閻羅王老爺麵前參你個賤人十本八本,uu看書ww.uukansu我才永世不得為人。”動念間,忽然靈機一動,來了個主意,大聲道:“依小侄愚見,是穀主你錯怪屠萬神前輩了。”


    石萬蛉一怔,沒有作聲,隻看著齙牙仔繼續說道:“小侄與屠前輩盡管未曾有過謀麵,但從江湖傳聞來看,屠前輩非但不是一個始亂終棄的涼薄之輩,反而是個情深義重、言行合一的長情好漢。”湊到門前,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假如不是那個狐狸精暗地裏勾引屠前輩,屠前輩又怎會誤入歧途。”


    他的計策是轉移發泄對象,石萬蛉之所以會拿他們仨撒氣,隻因葉馗是新一代黃泉擺渡人,此節已成事實,無法再改變,能做文章的隻有屠萬神的形象了。從剛才石萬蛉的追憶來看,她對屠萬神是愛恨交加,齙牙仔合計著先將矛頭轉移到屠萬神的情婦身上,再加上他天花亂墜一通忽悠,定能將屠萬神在石萬蛉心中的形象扭轉過來。屠萬神的形象一旦得以改善,石萬蛉就沒有理由再遷怒下一任黃泉擺渡人了。


    石萬蛉陰陰笑道:“這點你們大可放心,姑奶奶我自有折磨那個賤人的法子。”齙牙仔忙湊趣道:“有法子好,有法子好。咳咳,接著說回屠前輩……”


    一語未畢,外麵驀地傳來哄鬧聲,跟著有小廝急報道:“穀……穀……穀主,著火啦,糧倉著火啦。”石萬蛉喝道:“好端端的怎麽會著火?”那小廝回道:“小……小的也不清楚。”


    石萬蛉罵了一句“廢物”後,急忙忙趕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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